第1章 断指1
清晨，长林市东郊的一处建筑工地，三辆警车侧边停靠，现场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刑侦支队的技术警察正在勘查现场，支队长秦宇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来到一辆挖掘机前。
挖掘机的铲斗里躺着一名年轻女性，染血的长发胡乱地遮盖着她的右半边脸，发丝的缝隙中露着一只满是眼白的眼睛。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染，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四肢随意扭曲，一条腿悬在铲斗外面，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玩偶一般。
一眼望去，最触目惊心的，便是那撕裂的嘴角衔着半截纤细的断指。
眼前的景象刺激着所有人的视觉神经，身边的技术警察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只感觉有阵阵冷风正掠过空旷的工地，从四面八方吹来，直往自己的心窝里钻。他紧了紧领口，这才把相机镜头对准尸体，用紧张到僵硬的手指按下快门。
伴随着刑事勘查相机的闪光灯，法医江希然习惯性地拉了拉手套，准备进行现场的初步尸检工作。
轻轻拨开女人遮挡面部的头发，众人看见的是一张狰狞的脸，失去血色的皮肤和身上的殷红色形成鲜明对比。尤其是那双眼睛，充满着绝望，却又渴望着求生。
没有人知道她生前经历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江希然定了定神，伸手拿掉死者嘴角的断指，轻轻扳动下颌骨，朝口腔里面看了一眼：“死者嘴角有撕裂伤，口腔内含有断指。”
她用有齿镊伸进口腔，将断指一根一根夹出，进行分类后放进物证提取袋封存。
身边，法医助理刘济在尸体检查记录表上认真填写，快速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江希然沿着从上到下的顺序，仔细检查着尸体胸前的创口，干涸的血液将衣服布料和外翻的皮肉紧紧粘在一起，撕扯不开：“左前胸有一处锐器创，大量血染，无法分辨创口形态。”
“体表各创口有明显差异。”她的目光扫过死者手臂上不易察觉的擦划伤，又捧起女人白骨外露的手掌，仔细观察创口截面：“切面平整，切割工具非常锋利。”
看见女人手掌的惨状后，秦宇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沉声问道：“能判断出死亡时间吗”
“从尸僵来看，死亡时间在六小时左右，具体的死亡时间还要等解剖尸检结果。”江希然的动作熟练而迅速，已经将现场残留的血水全部提取并放进了一个小型的冷藏箱中。
作为省内唯一一名女性法医科科长，江希然的能力毋庸置疑，她的尸检操作流程更是可以直接写进教科书般的专业程度。
听完她的回答，秦宇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随即点了点头，沉声道：“先把尸体带回去吧，等你的尸检结果。”
等尸体抬上运尸车，刑警周小易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碎石地，路上险些摔了个跟头：“老大，我问清楚了，这里准备修建一个健身公园，是季氏集团出资的公益项目，已经开工一周了。施工队是每天早上六点钟开工，晚上十点钟收工。”
他来到秦宇身边，继续汇报着现场情况：“是民工报的警，他们早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尸体，笔录已经录完了。”
秦宇若有所思，迈步走上一旁的土堆，观眺着建筑工地的环境，冷声问道：“有监控和目击证人吗？”
“没有。”
周小易摇了摇头，眼神中同样透着面对建筑工地这种复杂环境的无奈。
“尸源呢？”秦宇追问。
“已经在查了。”
“和相关部门沟通一下，现场要保护起来，他们可能要停工几天。让李伟光去协调吧，这种事他最擅长。”
……
长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个老妇人坐在椅子上，她满脸横肉，跷着二郎腿，目光怒视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下一秒，老妇人突然唾沫横飞，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我儿子只是在网上说了几句话，他有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小题大做？！”
警员们被吓了一跳，但谁也没有接茬，各自低头忙自己的工作。
自从一周前警方逮捕了她儿子之后，她几乎每隔一天都要来大闹一次，对于她的无理撒泼，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完全可以做到自动屏蔽。
大家可以不理会，但副支队长李伟光不行，他独自站在老妇人身前，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极力安抚着她的情绪，并不厌其烦地向她解释。
可老妇人也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根本不听李伟光说什么，一口咬死自己的儿子没有犯罪，让警方立刻放人。
“大姐，我也是孩子的家长，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也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你儿子他……”
李伟光的话还没说完，老妇人不经意间的转头，一眼就看见了刚进门的秦宇，随即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朝他走去：“是你！我认得你！就是你把我儿子抓走的！你告诉我！他有什么罪？！你赶紧把他放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秦宇看着她，眼神很是平静，严声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他在网上发布不实言论，恶意诋毁他人名誉，散布谣言。在明知对方是未成年人，且患有抑郁症，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时，依然每天通过社交平台的私信功能，用言语刺激，教唆鼓励对方自杀，使用网络暴力致其自杀身亡，这已经构成了故意杀人罪的教唆犯。”
“你凭什么说是我儿子害死了她？！网上有那么多人在说，你为什么只抓他？！”老妇人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指着秦宇的鼻子质问道。
“如果你对警方的处理结果有异议，可以向上级机关申请复议。另外，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干扰了警方的正常工作，我保留追究你妨碍公务和寻衅滋事的权力。”
秦宇没有和老妇人有过多的纠缠，说完便迈步离开，周小易也快步跟在身后，生怕被她缠住。
片刻，身后传来了老妇人崩溃的嚎哭声。
走廊里，李伟光快步追上秦宇，说道：“秦宇，有话好好说嘛，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再说她也不容易，低保家庭，丈夫早早就死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是个顶梁柱……”
秦宇站定脚步，转头看着他：“我们已经失去了一条生命，为什么还是不明白。”
李伟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惋惜：“话虽如此，但我们也要人性化执法嘛。”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既然李副队长这么理解她，当初怎么不把这些话对孩子家属说呢？也让孩子家属也理解理解她。”
李伟光一时词穷，瞬间涨红了脸：“秦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秦宇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擅长人际关系，等一会儿家属来认尸的时候，就劳烦你接待一下吧。”
说完，秦宇转身朝着法医科走去，命令道：“小周，通知各部门，半小时后开会！”
法医科解剖室里，江希然正站在解剖台前进行尸检工作，她面无表情，手中的工具熟练地操作着。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的尸检，面对过无数具冰冷的尸体，但她的内心始终没有麻木，依然充满对生命的敬畏。
秦宇推门走进，江希然抬眸看了他一眼，面部表情有了一丝略微的缓和。
接着，她拿起解剖刀，在死者已经开始萎缩的胃部切了个口子，挥手闻了闻味道。
作为专业的法医，她在尸检的过程中基本不戴口罩，因为不同的原因导致死亡的尸体会散发出不同的气味，法医需要用嗅觉在第一时间获取体感直觉。
江希然摘下手套，走到一旁洗手，同时吩咐道：“小刘，提取胃内容物，送检验科确定死亡时间。将血液样本和脏器组织样本也一同送检，确定死者dna，再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外来的物质残留。”
“好的。”
法医助理刘济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微胖的体形配上一张憨厚老实的脸，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他和秦宇简单打了个招呼，便拿着各种送检样本出门了。
刘济出门后，秦宇很自然地走向解剖台，就像之前的每一起案子一样：“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体表发现多处创伤……”
江希然回到解剖台前，对着尸体一一指出：“死者左前胸有一处刺创，创缘整齐，创角一锐一钝，致伤工具为单刃锐器。创口较深，向下延伸至心室，为致命伤。死者双手十指被斩断，全部塞入口腔，创口生活反应明显，为生前伤。”
秦宇的眉头微微皱起，分析道：“生前切断十指，典型的报复性犯罪。”
江希然没有接话，继续说着自己的尸检发现：“我还在死者的颈部、前胸，双臂发现了多处尖细状表浅擦划伤，分布集中，划伤较短，通过对该损伤皮瓣走向的分析，这些小划伤的受力走向比较单一。如果致死工具是一把匕首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是刀尖留下的擦划伤。”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秦宇俯下身子，双眼眯的狭长，这才在惨白的皮肤上发现几道肉眼难以分辨的划痕：“是抵抗伤吗？”
江希然摇了摇头，沉声道：“躯干部分未见防卫性伤口，指甲里也没有见到任何类似皮肤角质层等残留物，总体来看，这些擦划伤更像是一种威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