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曲殇
临京京畿兵营大帐
大将军黄灏的桌案上,摆着五枚晶莹剔透,颜色各异的兵符。武当小道士白靖端坐在一侧,正捧着一本道家书籍读的入神,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可见在雪堡被灰衣人砸了一拳的伤势还未痊愈。
“白靖,把你留在我身边,不让你回去武当。不会怪我吧?”黄灏打趣地看着白靖。
白靖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轻轻摇头道:
“怎么会,在山上是修道,在大师兄的军营也是修道。一样的。”
“有没有什么不习惯?”黄灏问。
“没有什么不习惯,和军中的将士们也都相熟悉些了。”白靖顿了顿,突然苦着脸道:
“只是,慕容大夫那里大师兄,能不能不要让她每天阴魂不散的盯着我啊,我在山上时也学过些药理,自己身上的伤不用慕容大夫时时刻刻关注啊。 ”
“哈哈哈,”黄灏爽朗的大笑道:
“慕容家是大梁出了名的国医大族,慕容竹又是现今这一代翘楚。有她为你疗伤,助你痊愈,我才能更放心。”随即促狭的盯着白靖:
“慕容大夫在我军中多年,平日里我还从未看见她对其他人如此上心。”
“大师兄”白靖闻言,满脸通红,顿时哑然。
“报!”
一名甲士匆忙进来,禀报:
“大将军,四镇指挥使已到营前。”
白靖收起书本,起身站立在黄灏身侧,黄灏也收起笑脸,威严的端坐在桌案后。
“传。”
不多时,四名身形各异的武将齐齐迈步踏入大帐中。抱拳施礼。
“末将拜见骠骑大将军。”
黄灏端详四名武将,最左边的将军,年约四十左右,一袭青甲,身形孔武,面容坚毅俊朗。此人姓翟名凯,大梁京畿四镇青龙陌刀军指挥使,明威将军。
紧挨着翟凯的,一身白色玄光甲,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是四人之中最为年轻,脸庞稚嫩,可双眼瞳孔却异于常人,呈赤红色。名叫百策,大梁京畿四镇白虎弓弩军指挥使,昭武将军。
百策再往右边,一身火红甲,身形瘦削,看起来弱不禁风,黎约,大梁京畿四镇朱雀骑军,副指挥使,曾随黄灏西伐西域,北援北凌之后,提拔为朱雀军指挥使,骁骑将军。
最后一名靠右而立的将军,身形臃肿却不肥胖,强壮如磐石撑起一身紫甲,头发和胡须都已渐白,老当益壮,老将军苏梃,当今丞相苏悛胞弟,大梁京畿四镇玄武斧盾军指挥使,同拜参武侯,左卫龙武大将军。
黄灏先拿起四枚兵符,依次交给四名指挥使,当走到老将军苏梃面前,微微躬身,谦逊有礼,将玄武军兵符交给老将军。
随即,黄灏再拿起桌上最后一枚黑铁缠金丝,麒麟状的一枚兵符,号令:
“奉天子令,即日起,本将以麒麟令,节制京畿四大军团,外御强敌,内卫临京。”
“谨遵圣上旨意!愿随骠骑大将军鞍前马后,共守大梁。”
四将齐声半膝下跪
皇宫内
谭心刖近日闲来无事,命洛棋找出放了角落许久的一尾古琴,
“师父,你可是很多年没碰过了。”在宫内只称呼谭心刖为娘娘的洛棋将古琴摆好。
“虽比不上曲绕音廊的潇湘阁齐霓儿,好歹还算马马虎虎吧。”谭心刖坐在琴前,双手玉指轻撩琴弦。略微思索后,轻启朱唇。
“听长夜,雨未歇,幽幽转转千载。故梦深处,是谁转身告诀别。
刀马嘶,雪渐红,悲悲喜喜轮回。折戟断剑,是谁寒夜判生死。
风雨渐起,逝水黄土,壮士不退,英魂镇长城,气吞万里如虎。
且看是谁家好儿郎,枯骨守国土”
幽幽一曲,时而悲壮高沆,时而窃窃低转。
谭心刖一曲弹罢,怔怔出神良久,直到身后一人轻咳。回头望去,只见一袭明黄色服饰。急忙起身,轻轻整理仪容,款款下跪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苏琨秋伸手轻轻扶起谭心刖,
“这曲子有名字吗?”
谭心刖轻轻摇头:“臣妾临时起意,弹着弹着忽然想起北凌阵亡的三十万将士,有感而发,并未取名字。”
“朕有一个名字,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苏琨秋拉着谭心刖,走向室内桌案。
“陛下请讲。”
“祭北歌,皇后以为如何?”苏琨秋轻轻说。
“祭北歌……”谭心刖细细品读,随后盈盈下拜,
“谢陛下赐名,这个名字极好。”
“皇后,在这里,不必如此拘谨。”苏琨秋拉着谭心刖手,再次将她扶起。
谭心刖这次并未挣脱,坐在苏琨秋身侧。询问道:
“陛下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朕来是想告诉你,今日朝会上,朕已命黄灏掌管四卫京畿重兵。以后,他就是我大梁军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苏琨秋挥手命宫内的人退下,只留下洛棋。随后凝望着谭心刖,又道:
“今日早朝兵部尚书师子敬告老还乡,朕已命司礼监拟旨,令翁韬代领兵部,任兵部侍郎,行尚书权。这样,他们兄弟二人就可以在朝堂上相互协作,互为依仗。”
“陛下您这是”谭心刖微微皱眉。
“朕虽不怎么过问,但不代表朕不明白你的心事,自从谭家出事之后,各方势力都想从你这个唯一的谭家血脉下手,寻找灵澜诀。虽然可以用皇室的身份把你护在皇宫内,但依旧难以震慑那些宵小之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黄灏、翁韬都是你从小带出来的人,有他二人牢牢手握重兵,可以震慑一下那些背后谋划祸乱之人。朕心里也会安稳些。”苏琨秋看着谭心刖,宽慰道。
“陛下多年的照顾,臣妾依然知足,万不可为了臣妾,对国家大事如此”谭心刖低眉,又道:“黄灏、翁韬太过年轻,陛下难道不怕朝臣议论吗?”
苏琨秋起身,负手来至窗前,摆弄着谭心刖在窗户栽种的盆花,缓缓道:
“朕继位不过两年,北凌就发生了长城被破,三十万凌渡军阵亡的战事,这其中,若无有心人在外勾结,被大梁打压在荒北之地数十年的野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踏入中原半步的。抛开北凌城不说,其余三家和朝中那些文武大臣,名门望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朕想要整顿他们,还需要很多时间。比方说朝中丞相一派,苏悛把持朝政多年,又是先帝临终时的托孤大臣,三朝元老,六部之中半数出自他的门下,有时候他的一句话,比我这个皇帝还要更有威慑力。所幸,黄灏没有辜负我的期望,短短两年战功赫赫,朕将历代先皇亲自持有的麒麟虎符交给他,由他来成为朕的最大助力,是放心的。”苏琨秋回头深情的凝望谭心刖,
“心刖,朕相信他们,是因为朕相信你。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如雷击一般击中在谭心刖心口,黑风山五年,她一人带着五个孤儿,一人既当爹又当妈,教书养育传授武艺。从来不知道,也不会去依赖别人。直到下山后,从被接入东宫,奉旨嫁给苏琨秋,到苏琨秋称帝,入主坤宁宫。她始终对眼前这个男人保持着一丝距离。尽管他对她的关心无微不至,爱意持久
“好了,天不早了,朕先走了。你早点休息。”苏琨秋温柔的看着发怔的谭心刖,轻轻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眼见皇帝走到门口,谭心刖轻轻喊到:
“陛下,今晚留下吧。”
“嗯?”苏琨秋愕然回头,看向双手缠绕,羞怯低头的谭心刖。内心深处的喜悦溢于言表。
“心刖,你再说一遍?”
谭心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虽然这些年,她与苏琨秋有过肌肤之亲,但也不过寥寥,且从未主动说出让他留下的话。害羞的看着一旁脸上有些笑意的洛棋,狠狠瞪了一眼。
“陛下晚膳还没用吧,臣妾让洛棋去备些点心。”
苏琨秋眼睛笑成月牙,炙热般笑着走回来,
“皇后,春宵一刻值千金。点心不急着上。”
洛棋识趣的将帘子挂好,冰霜般的脸上,罕见的充满笑意,悄悄退出殿外。今夜的月亮很圆,很美。
华山北山,长空栈道旁有一处被密林封住的山洞。
洞内一男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走到近处看的话,才能发现男子的头顶,双肩,双脚各扎着五枚细小的银针。
一个男子走进山洞,将手中的几个野果子扔向地上的人。
“姓云的小子,岳剑锋还真是对你锲而不舍,三天三夜了,还在满山搜寻,到处都是围追堵截你的人。”说话的男子长着一张华山大弟子杨轩的脸,说话的声音却苍老嘶哑。
坐在地上被五枚银针钉住穴位的正是云潇澜,他缓缓抬头盯着“杨轩”,一言不发。
“吃点东西,老夫可不想你现在就饿死在这里。”“杨轩”说罢从身后掏出一支长箫,“不愧是灵澜诀的传人,老夫的碧波曲你抵挡了三天竟还没发疯。”
云潇澜斜眼盯着“杨轩”手中这几天无时无刻都在折磨他的长箫,伸手勉强够到身前一颗果子,在衣摆上蹭了蹭,咬了几口。随即闭目打坐。
“杨轩”冷笑着看着始终不说话的云潇澜,将长箫抵在唇边,一阵古怪刺耳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云潇澜浑身开始发抖,只能强行集中精力,气沉丹田,紧闭双眼,抵挡着日复一日的魔音入耳。
一道亮光刺眼而来,云潇澜猛然睁眼看去,遍地白雪皑皑,东方翎羽浑身插满羽箭,血流不止,安静的躺在自己身前
“翎羽!翎羽!”云潇澜伸手想要抓向地上生死未卜的东方翎羽,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
“吼!”
浑身黑毛,体型硕大的六臂巨兽在身后突然出现,巨大的脚掌向他头顶拍下
一阵让人恶心的漩涡,云潇澜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皇宫金銮殿上,百官俯首,上首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勃然大怒,殿前五花大绑的捆着两个人,竟然是黄灏、翁韬。一阵冷风从身后吹来,云潇澜回头望去,萧索的冷宫内,谭心刖手握三尺白绫,孤零零的靠在一棵歪脖槐树下,正冲他惨淡的微笑。
“不!”云潇澜内心狂吼,奈何发不出声音,再次天旋地转。
齐霓儿从一座城墙上折断琴弦,高高坠下北凌城烧成火海
“说!灵澜诀在哪!!!”
天空之中电闪雷鸣,一阵幽幽厉声伴随着闪电向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