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谈
黎衍正心惊，就听屏风那边的姜绾开了口。
她原本的声音清脆，如山涧叮咚泉水，而此时，就如被人装进了瓮中，低落又沉闷。
“就像我表姐说的，我的确被人退过婚”
听到她这话，刚刚还悄悄打量她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姜绾看了一眼，知道对这些人没什么大道理可讲，只做出一副忧伤的模样来，“不过，那是因为我未婚夫英年早逝，人家不愿意耽搁我，这才和我退了婚。”
秦忆月看着姜绾那副真真切切的模样，只觉得她疯了，如今安王殿下就在益州府，她还敢说人家英年早逝！
姜绾看着脸色各异的人觉得有些好笑，她们对退婚这般大惊小怪，不过是因为觉得她品行不端，所以才被退了婚，如今她告诉她们，被退婚是因为她的未婚夫已经死了，这总不能赖她身上了吧。
顶多是再给她安一个克夫的名声，不过，她们又不知道她的身份，等她回了京都，等再过一段时间，这些人恐怕都记不起她这个人了。
“嘭！”
一声炸响，只见一簇火光冲天而上。
人们此时都被吸引过去，哪里还记得刚刚是谁死了未婚夫。
姜绾也趴在栏杆上，将身子探出些努力瞧着。
那一束束火光猛然在苍穹绽开，一团团绚丽的烟花如漫天的花瓣华丽绽放，将黑夜照亮，底下人里的眼睛里，盛满了此刻的辉煌，不过转瞬即逝，满天碎星坠落，闪着微弱的光。
璀璨而又迷离。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
栏杆另一头的黎衍看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姜绾似有所察，偏过头去，两人的视线猛然相撞。
“嘭！”
新的烟花冲天而上。
姜绾看着黎衍幽深的眸子，面上平静，心中却无比慌乱，完了完了，黎衍刚刚一定听到了，不会猜到她的身份了吧。
这秦府的表小姐，刚刚被退婚，若是知情的人，一猜就知道是她姜绾啊。
她正心虚着，便一瞬不瞬的与黎衍对视，好似这样就能显得她理直气壮一般。
黎衍正出神。
烟花璀璨辉煌，映在她的眸子里，潋滟如光。
在她的眼睛里，他欣赏了一场盛大而又耀眼的焰火表演。
等耳边的繁杂声终于落幕，姜绾也若无其事地撇开了目光。
不论他猜没猜到，反正自己是不能承认的。
繁华落幕，重归于平静，岸边的人群渐渐散场。
“表妹要与我一道么？”秦忆月看着她，似笑非笑，似乎没有要对说漏嘴这件事有任何的解释。
姜绾如今算是被她的厚脸皮折服了。
也懒得理她，趴在栏杆上看着船上的人慢慢离开。
秦忆月见状也只笑笑，便转身走了。
见人散得差不多了，她这才带着孙嬷嬷慢悠悠地往下走，夏夜风微扬，玉色纱帐拂，姜绾细白的指尖缓缓从朱红栏杆上滑过，瞥见岸边站着的那抹身影，倏地停了下来。
她葱青色的裙裾轻轻漾起，宛若被嫩茸柳枝逗弄的一汪春水，晃得人有些发晕。
黎衍朝她伸出了手。
姜绾低头看去，他的手，骨骼分明，修长白净，淡青色的筋微微凸起。
纠缠在唇边的发丝似带起了一丝痒，她将它们捋到耳后。
然后将手递到了他的手中。
干燥温润，刚刚姜绾被风吹得有些发凉的指尖，瞬间被温暖包住。
她上了岸，瞧见周围还有些人，便想将手抽出来，谁知她不过是动了一下，就被黎衍紧紧攥住。
“李言？”她有些疑惑。
黎衍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
他身量高，长手长脚，一步跨出去老远，姜绾一个娇小姐，哪里能跟的上他的步伐，不过一段路，就喘着气坠在后面不走了。
“你怎么了？”她问得心虚。
板着脸，还一言不发，难道是猜出自己身份了？
后面衣角被人扯住，他自然不能再走，转身低头看了她一瞬，这才开口，“你被人退过婚？”
完了完了。
姜绾闻言先是愕然地与他对视一瞬，而后低落地垂下了头。
怎么编？怎么编？
偏偏黎衍还不给她时间，“刚刚我都听到了”
她正急得毫无头绪，就瞥见那边一个嚣张至极的身影，心中一笑，着急地打断黎衍，“是郑逸！”
黎衍疑惑地看她。
“就是那个白同知的侄子，我刚刚在船上得罪他了。”姜绾攥住黎衍的衣角，适当地往他身后藏了藏。
黎衍看着自己胳膊后的小脑袋，这才想起，刚刚围着她的那几人中就有这个白同知的侄儿。
他刚想告诉她，莫要怕。
就见那边的郑逸似乎察觉到什么，眯着眼睛往这边瞧。
姜绾似被吓了一跳，拉着黎衍就跑。
别说黎衍了，就是跟在他们不远处的孙嬷嬷几人也没反应过来，眼见他们消失在前边的一处拐角。
这边，姜绾拉着黎衍闪身进了一个寂静的小巷子。
想着做戏要做全套，她便从黎衍的身前探出头去，扒在巷口边看身后有没有人追来。
因跑得有些急，她喘着气，身上也是热烘烘的，一阵阵香气从她身上冒了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子。
黎衍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身后是冰凉坚硬的青砖墙，身前是软香温热的姜绾。
他叹口气，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远了些，“别怕，没有追来。”
姜绾看着他的动作，这才反应过来，脸颊迅速飞上一层淡淡的红霞，索性这里有些黑，看不清什么。
狭□□仄的小巷子里，只有两人略微急促的喘息。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姜绾开口。
“没什么了。”
她看不清黎衍的神色，只听见他微沉的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
姜绾觉得耳朵有些发痒，不甚端庄地伸手挠了挠。
刚刚她发疯似的拉着黎衍就跑，就是为了多点时间来想该怎么编，如今他不问了，难道就白编了？
“我还记得你刚刚问什么呢，你问我是不是被人退婚了，对吧？”她说。
夜色中，他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淡淡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可姜绾知道，他在低头看她。
正想着他接下来要问什么，就听他道，“你饿了么？”
嗯？
姜绾猛地抬头看他。
月色破云而出，如水般的光辉洒满了整个益州城。
两人本就是趁着月色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对方，此时，视线猛然相撞，齐齐别过了头去。
“有点。”姜绾摸摸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肚子，下意识说道。
今日本来就吃得少，刚刚一顿跑，就更饿了。
“那我带你去前面吃点东西？”黎衍问道。
可姜绾虽饿，这黎衍话说了一半，更是让她为难，若他猜到她的身份了，她明日就回京都，不，连夜就回京都。
可要是没猜到，他还没对她情根深种呢，她怎么就能半途而废呢？
偏偏这黎衍就不问了。
于是，她眨巴眨巴眼，一滴泪掉了下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
浓重的鼻音饱含委屈，虽是在月色之下，黎衍也能见着她发红的眼眶，他有些慌，手足无措地想要替她擦了眼泪。
可姜绾只负气地被过身去。
微颤的肩头，细细的抽泣，都让他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放软了声音哄她，“你别哭了，我就是觉得你应该饿了，想带你吃点东西”
姜绾背着他，捏着小帕子，酝酿着泪水。
偏偏黎衍这人脑筋似乎有点问题，明明她还在前面哭着，他就报起了菜名，“我听说这边有一个街市，卖什么沙糖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旋煎羊白肠，麻饮细粉1统统都是这里比较有名的，我想着这般晚了，你肯定饿了，就想着带你过去看一看”
姜绾眼泪是没有，嘴角的口水倒是要流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用手帕沾了沾嘴角，反应过来之后，恨不得将黎衍这厮踹进巷子深处。
算了算了，只当他在念经，如今最要紧的，先是要哭出来才好。
她便想着他幼时的承诺，如今却再无缘无故退了婚，满腹委屈，还真让她鼻子一酸。
她深呼了口气，眼眶里盈满了泪，转身瞪他，“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你只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就行了！”
说着，那泪水如早晨花瓣上的露珠，砸在了黎衍的手背上。
他伸手触了那滴还有余温的泪珠，看着她委屈的神色，平日里的聪明才智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有些傻气地看着她，“什么？”
“你一会儿沉着脸不理我，一会儿又问我是不是被退过婚，一会儿又问我饿不饿，你要是讨厌我，我这会儿就可以走，你没必要这般逗着我玩儿！”姜绾这回真气地跺了跺脚。
这人怎么看也不像父亲说的那个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的安王殿下，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黎衍这才明白她刚刚说的意思，看着她气成这般模样，正想解释，就听见巷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
他瞥了一眼身前正吧嗒吧嗒掉泪的姜绾，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将她圈在怀中，揽着她的腰，跃到了屋顶。
不等她反抗，又让按着她趴在了砖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