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府
姜绾穿过垂花门，又从一旁的抄手游廊一路走过去，入眼皆是青竹翠叶，一副郁郁葱葱之象。
穿过游廊，便是外祖母的青松院了。
门前的丫鬟见着她，连连站起身，“表姑娘来了。”
一旁的轻霜见着熟人，脸上直笑，“韵儿姐姐。”
那韵儿朝她一笑，替姜绾打起帘子，“表姑娘，请。”
姜绾刚进入，就瞧见榻座上的老妇人，斜着眼睛问她，“你如今可是舍得来瞧瞧我这老不死的了？”
姜绾直笑。
连忙上前福了一礼。
见秦老夫人不说话，自顾自地起身，上前坐在榻边，挽着她的手臂，小猫似的蹭了两下，娇娇地开口，“外祖母，绾绾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秦老夫人平日里古板严肃，两个嫡亲孙儿自是做不出来这般，更别说如今的秦忆月了。
虽表面上不说，可姜绾的亲近极大的抚慰了她那颗长久寂寞的心。
一旁的周嬷嬷见秦老夫人的嘴角都快绷不住了，只打趣道，“老夫人若再不原谅姑娘，怕是姑娘今晚饭都要少吃两碗了”
秦老夫人好笑地捏了捏姜绾的脸颊，“少吃两碗正好，你看她这些日子来了益州都长胖了多少，过些日子回去，她祖母又要念叨我不拘着她，随她胡来了。”
姜绾刚刚神气的眉毛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这些日子总是窝在蘅芜馆，的确长胖了不少。
秦老夫人看着好笑，只剜了她一眼，“这会子知道后悔了。”
姜绾叹气。
见她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老夫人有心逗她，“天儿热，我早时吩咐周嬷嬷让小厨房准备了冰酪儿，如今看来，都要进我这老婆子的肚子里了。”
这冰酪儿是用牛乳，新鲜的水果，还有冰块调制而成的，若在夏日来上一碗，很是冰凉清爽。
姜绾倏地坐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我还是能吃些的。”
小女孩儿的模样逗得秦老夫人哈哈大笑，宠溺地点点她挺俏的鼻尖，“你啊你”
一时间，青松院欢声笑语。
秦忆月带着丫鬟刚走到穿堂这边，就听见了笑声，她撇了撇嘴，“姜绾惯会油嘴滑舌。”
一旁的小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说道，“表小姐不常来，老夫人是偏爱些，姑娘若是往青松院走得勤些，老夫人定也会像以前一样，对姑娘宠爱有加的。”
秦忆月蓦地停下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小丫鬟。
那小丫鬟觑见她的眼神，慌忙跪了下来，“姑娘”
“柳叶”她淡淡叫了一声。
一个长脸丫鬟竖着眉毛，就站了出来，一脚将那小丫鬟踹倒在地，“叫你胡说！”
小丫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还是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姑娘”
秦忆月只瞥了一眼挡在她们身前的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你就跪在这儿吧。”
说完，带着其他丫鬟转身走了。
跟在后面的王嬷嬷只心疼地看了一眼，这丫头，心也太实了些，姑娘一向就不喜欢表姑娘，如今也不喜欢到青松院来，她虽是为姑娘好，可句句都是姑娘不爱听的。
眼见那柳叶回头看了一眼，王嬷嬷只叹了口气，匆忙跟上。
“老夫人，三小姐到了。”外面的小丫鬟来报。
秦老夫人脸上的笑收了不少，只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姜绾觉得有些奇怪，还未等她细想，那帘子一晃，进来个十六七的少女，她身量纤细，面容白净，眉如远黛，一张小口宛如樱桃。
走起路来，纤纤腰肢如风中细柳。
后面跟着三四个仆从。
姜绾只悄悄抬了抬眉。
“请祖母安。”秦忆月福了一礼，姿态娇美。
好看是好看，只是有些不太端庄。
姜绾瞧了一眼一旁的秦老夫人，果然见她眉头蹙成一团，嘴唇翕动了两下，最后只摆摆手，“起来吧。”
秦忆月站起身，一旁候着的小丫鬟搬来凳子，她顺势坐下，打量着坐在秦老夫人身边的姜绾，笑道，“表妹刚刚和祖母说什么了，逗得祖母那般开心。”
姜绾看她，“不过是祖母笑话我吃得多罢了。”
她的脸颊比前些日子丰腴了些，不但不影响她的容貌，反而衬得她多了丝娇憨之气。
秦忆月在心底冷笑一声，被人退了亲还有心情这般吃喝，这姜绾果然是个没脸没皮的。
想着昨日听来的消息，她眼睛一转，“姐姐愚笨，比不得表妹这般聪慧，还望妹妹教教姐姐如何逗祖母开心，等妹妹回了京都，姐姐也好替妹妹在祖母跟前尽孝。”
姜绾正要点头，一旁的秦老夫人冷声道，“既是愚笨就不必做这种事了，免得让我心烦。”
这话一出，不光是秦忆月红了眼眶，连姜绾都惊地望向秦老夫人。
记得前几年来益州，外祖母还曾搂着秦忆月心肝宝贝的，怎么今天说话这般冷硬。
前些日子她心情烦闷并未注意到这些事情，如今看来，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老夫人定定坐在榻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底下的秦忆月。
屋内落针可闻。
“祖母，孙女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秦忆月哪里还待得住，只匆匆一礼，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香几上的鎏金錾花铜熏香炉里的香烟缭缭而上。
姜绾知道秦老夫人此时心情不好，也不出声打扰，只轻轻倚在她的肩头，檀香温和醇厚，让人心安。
秦老夫人侧眼看这个与自己女儿九分相似的外孙女，心中一暖。
她拍了拍姜绾的手，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当年，我瞧着罗姨娘可怜，又是旧识之女，这才将她留在秦府，谁知，她竟看上了你舅舅，还在你母亲大婚时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情”
姜绾握住老夫人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知道外祖母厌恶罗姨娘，可没曾想还有这事，难怪母亲一提到罗姨娘，便咬牙切齿。
秦老夫人冷声一笑，“哼，她是个有主意的，竟将事情闹得那般大，可怜了你娘，是受着别人的奚落上了花轿的”
“我原是恨毒了她，可三丫头出生时，白白糯糯，一见着我就笑，我实在没办法对一个孩子狠心，只是对你母亲的愧疚还让我无法亲近她，谁知，这丫头越大，就越聪慧，也不知她脑子里哪里来那么多的新鲜玩意儿，我冷着她，她也不介意，只每日笑嘻嘻地来青松院讨我欢心”
姜绾出神地看着眼前有些迷茫的老人，知道她对母亲愧疚是真的，对罗姨娘的厌恶是真的，可对秦忆月的喜欢也是真的。
“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
秦老夫人说着。
“她与你舅母一向不和，两人平日不过是拌两句嘴，谁知，你舅母怀策儿时，她竟叫人在你舅母的香里掺了麝香，害得你舅母差点一尸两命，策儿如今身子骨也弱得很，时不时便要病上一场”
“人证物证俱全，可她哭着喊着不是她，你舅舅只气得嘴上生了大串燎泡，最后还是罗姨娘跳出来说是她做的，处置了她，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她心思活泛，策儿两母子又没出事，你舅舅不过一个月又宠得她跟什么似的。”
“绾绾你说，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怎会有这般心计，后来便越来越不像话，在外面妖妖娆娆，与各家公子纠缠不清”
姜绾只听得嗔目结舌，幼时的秦忆月极为聪慧，她还磕磕绊绊认字时，秦忆月便能作诗。
哪怕之前那般厌恶罗姨娘，可舅舅仍喜得秦忆月跟什么似的，连带着对罗姨娘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
当时就连母亲都说，秦忆月投错了胎。
“如今外祖母和你说这些，一是多年来的苦闷无处诉说，这二来，是让你多多提防她，你的心眼可比不上她。”秦老夫人爱怜地摸摸她的发顶。
“知道了，外祖母。”姜绾挽着她的手，轻声答道。
和秦老夫人待了一阵，姜绾便想去海棠轩看看秦策。
“你去吧，记得来陪外祖母用了晚膳再回去。”秦老夫人此时也要午睡，便朝她摆摆手。
姜绾便想服侍她歇下再走，谁知秦老夫人直推她，“快别在这添乱了！你这猴儿性子，日入时分我怕是也别想睡下了。”
姜绾无法，只笑嘻嘻地走了。
海棠轩在青松院儿的东边，姜绾从青松院出来，路过永寿堂前边儿的穿堂。
“表妹这是去看母亲？”秦忆月突然蹿了出来。
“表姐怎的站在这里，我过来时都没见着。”姜绾吓了一跳，直捂了心口，勉力笑着。
不怪她被吓着，穿堂里大都摆着大插屏，以免路过的人望见正堂里面的情形，这秦忆月的身影恰巧就被这插屏挡住，等她过来，又突然蹿出来，自然会吓人一跳。
想着，她看向秦忆月身后那四五个仆妇，这么多人，若不是有心藏着，她刚刚怎么也会瞧见的吧。
只是刚刚听外祖母所说，这秦忆月应当是个极有心计的人，怎会行事这般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