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裴时安看着叶初雨。
他本该嗤之以鼻的，可看着眼前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杏儿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竟是比五、六岁的孩童看着还要干净一些。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杂的瞳仁，还带着裴时安看不明白的一抹恳切和希冀……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裴时安觉得莫名，觉得古怪，觉得不可思议。
但凡今日换作其他人，裴时安都不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可眼前这个人不是旁人，她是叶初雨，是那个永远趾高气扬、永远看不起人，动不动就拿出鞭子抽人的丹阳郡主，这让他如何信？
下意识一句“你又想做什么”想脱口而出，可看着她那剪水般的双瞳，裴时安这已经抵达喉咙口的话一时竟有些吐不出来。
沉默对视良久。
最终裴时安也只是拽回了自己的袖子，默不作声地转过身走到一旁去洗手。
自始至终。
他都未曾回答叶初雨的话。
叶初雨看着他转身离开，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这一抹失落的情绪也不过停留了极为短暂的片刻，很快她又重新振作起了精神。
不管怎么样。
比起游戏中裴时安对“叶初雨”的态度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她。
没有拒绝就代表着有希望！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望着裴时安背对着她的身影，叶初雨拿双手狠狠搓揉了下自己略显僵硬的脸颊。
这一早上得到的信息太多，以至于刚才她忽然彻底崩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路空着脑子过来，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才好受了一些。
裴时安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在这个游戏之中，他除了是她攻略的对象之外，也是她看到就会安心的存在。
她不够聪明。
不知道这个游戏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
——但她想好好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希望自己能活着离开这个游戏，回到自己的世界，在此之前，她会好好做“叶初雨”，然后好好对裴时安。
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相信只要她好好对裴时安，裴时安总有一天也会对她好的。
就像是终于拥有了能量，叶初雨重新振作了起来。
“裴时安，我们吃饭吧！”叶初雨一边穿鞋一边笑着跟裴时安说道，昨晚上就没吃东西，她现在已经饥肠辘辘，饿得可以吃下一头大象了。
蹦跶着到餐桌旁，却瞧见琳琅满目的一桌珍馐竟然已经都冷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睡了多久，看到这一桌子冷掉的早膳，还挺可惜，嘴里嘟囔着：“怎么都冷了啊。”
裴时安听到这话，终于回过头瞥了她一眼。
他拿干净的帕子擦着手，眼睛看着叶初雨，嗓音还是冷淡的：“都过去两个时辰了，不冷才怪了。”
他也是真的疯了。
竟就这么让她靠了两个时辰。
饿倒是其次。
他以前也饿过，几天几夜不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可让叶初雨那样靠着他，他实在别扭……
不愿去想。
裴时安又冷下脸，扔了帕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
外面的风声便骤然变得清晰了许多。
雪还是很大。
张有才等人也还守在外面。
言明是最先听到动静的，他一直紧张地守在外面，生怕那个疯女人对主子做什么，就等着主子一声令下就冲进去，此刻瞧见主子安然无恙出现，他那颗高悬的心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主子！”
他说着就要过去。
却被张有才和叶初雨那两个贴身丫鬟抢先一步。
“哎呀，裴公子，我们郡主可是醒了？”张有才尖细的嗓音响起。
裴时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身后一样面怀关切的两个丫鬟一眼。
没说话。
转身回屋。
屋门敞开着。
裴时安一让开，叶初雨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
张有才刚才已经从束秀和时桃的口中知晓今早发生的事，他自是跟束秀二人一样，以为郡主是又瞧见脸上那一道面靥，想到以前的事方才有此怪异的模样。
虽说这次不似从前那般大发雷霆，折腾人，但他们也没多想。
反正郡主的脾气自小就十分古怪了。
此刻瞧见叶初雨站在桌旁，三个人都还有些担心。
“郡主，您身体可好点了？”张有才小心翼翼发问。
叶初雨原本正看着裴时安。
他回到窗下的书桌旁看书去了，冷着一张脸，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此刻听到身后传来的关切之声便回过头，一眼就瞧见三张关切的脸，还有言明那张满是不高兴的阴郁的脸。
认出领首的那位便是管着相府，亦或是说管着“叶初雨”一日三餐的张有才张大厨。
他是御膳房出身，烧得一手好菜。
以前叶初雨打游戏的时候就很想尝尝他做的菜。
可惜vr游戏就算做得再好，有些东西总归是虚假的，何况“叶初雨”的厨子也不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
此刻看着游戏中，心心念念的大厨就站在自己眼前。
叶初雨不由苦中作乐般想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她很快就能吃到她心心念念想吃的东西了！
“张公公。”
她笑着喊人。
张有才先前就从束秀口中听说郡主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这会瞧见这样一张素面朝天的笑脸，还是没忍住愣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他立刻脆生生哎了一声：“您吩咐。”
叶初雨说：“我饿了。”
还是头一回听郡主主动与他说饿，张有才不由激动道：“厨房已经给您准备好午膳了，就等着您吩咐呢。”说完犹觉不够，他恨不得把十八般武艺都全部用上，“奴才给您去掌掌眼，再给您多做几道您平日爱吃的，您等着啊，奴才这就去。”
他说完。
生怕真把他们这位小祖宗给饿着，忙同叶初雨告了一声便立刻出去了。
叶初雨看着他离开，觉得这些从前打游戏时不曾怎么关注过的npc好似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再一看。
“叶初雨”那两个大丫鬟还杵在门外，不敢进来。
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又看着她轻轻喊了一声：“郡主。”
叶初雨知道自己今早那般模样，定是惹得她们担心了，不管她们担心是因为什么，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们的关切还是给予了她一定的温暖。
叶初雨冲她们展颜一笑后说道：“进来吧。”
时桃率先红了眼睛跑了进来。
她到底年纪还小，一进来便忍不住跟叶初雨说道：“郡主，您吓死奴婢了。”
束秀没说话，只是给叶初雨披上了斗篷，仔细替人披戴好之后问叶初雨：“郡主还好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叶初雨摇了摇头，说了句没有。
她并未解释自己今早的异样，也解释不清，不过看两人的反应倒是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堆，猜测她们是以为她脸上那块面靥的事，叶初雨也并未多加解释，只是看着自己披散着的头发，同她们说了一句：“替我挽发吧。”
她这一早上也实在是邋遢的，忍不住往裴时安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并未往这看，不由松了口气。
束秀一听这话，就知道郡主这是打算留在这用午膳。
当即也未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好，好在东西她都备着，束秀扶着人到一旁去梳发。
两个丫鬟一个给叶初雨梳理头发，一个则在一旁递东西。
分工明确。
即便环境简陋，也做得一丝不苟。
裴时安原本并未理会，也懒得看叶初雨在做什么，直到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抬头一看，便瞧见主仆三人在她斜对角的地方坐着。
而那香味正是叶初雨用的玫瑰头油。
他惯来不喜欢这些甜腻之香，但此刻闻着倒也不觉得反胃，只是这主仆三人未免也太不把自己当客人了。
……倒像是叶初雨才是这一间屋子的主人。
裴时安想到这，脸色不由又有些不好。
“主子。”
言明站在一旁给他倒了一碗热茶，他的脸色同样不是很好看，只是言明想得显然要更多一些。
丹阳郡主这么做，倒像是来给他们主子示威的！
怎么？
她是想让主子看清楚形式，让主子以后乖乖听她的话不成？果然，这个歹毒的女人，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讥嘲主子的时候！
“裴时安。”
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却又好似和以往不同。
以往这道女声总是居高临下，声音和看人一样，都透着一股子看不起人的模样，如今这道女声平和、轻快，尾调上扬的时候倒像是一只快乐的不谙世事的小黄莺。
言明原本还满脸不高兴地望着着叶初雨那边，见她骤然回头，面上情绪一时未曾收拾好，不由一僵。
他自己受责没事，就怕连累了主子。
心下不由一紧。
脑子轱辘轱辘转，想着该怎么办，可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叶初雨又开口了——
叶初雨看见了言明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理会。
依然笑盈盈看着他身边、皱眉看着她的裴时安说道：“让裴姐姐过来一道跟我们用午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