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齐鑫觉得,叶知秋就是一个恶魔。
强势无礼,自私自利,完全不懂得如何尊重别人。
从湘菜馆回来后,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
受寒以及辛辣食物的刺激,让他上吐下泻,高烧不退,口腔更是因为上火长满了溃疡,连喝口水都痛不欲生。
一想到叶知秋不仅吃得舒服自在,还当着他的面加了学妹的联系方式,齐鑫心底的怒意就难以遏制地往上升腾。
简直是欺人太甚!
齐鑫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遭过这种罪了。
去医院打点滴时,看着护士将针头扎进血管的那一瞬间,他恨不能立刻打电话给陶若晴,彻底发泄自己心底的戾气。
这差事,谁他妈爱干谁干去。
可冰凉的药水流进血管,他又冷静了下来。
电话确实是打了,可话却说得极委婉。
好在陶若晴知道他受了委屈,除了言语安抚,还在将来的投资上加大了筹码,让他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挂了电话,齐鑫闭目平复情绪。
只是,叶知秋却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含笑的双眸,以及形状姣好,染了薄薄油脂的粉润唇瓣一刻不停在他眼前闪动,就算是滔天的怒火,也给他浇的只剩了半地狼烟。
刚刚陶若晴那句话再次在耳畔响起。
“不要觉得示弱和卖惨不体面,”陶若晴说,“相反,他们恰恰是推动感情进展的最佳手段。”
重新拿过手机,齐鑫开始发信息给叶知秋,可怜兮兮表示自己此刻病得严重。
随后,他拍了一张挂水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只要叶知秋看到能有一点点的心软,他就有办法挽回自己之前在湘菜馆丢掉的脸面。
只可惜,左等右等,头顶药袋滴了大半,就连朋友圈都收了无数的关心与问候,唯独叶知秋那边毫无反应。
焦虑与不安渐次向上蔓延,齐鑫再无法安坐,他坐起身来,直接将电话拨了过去。
对面电话接的倒是很快。
“两杯,”伴着轻柔的乐声,少年人清朗好听的嗓音隔着一点距离传过来,“一杯多加糖。”
齐鑫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叶知秋根本不是在和他说话。
“你在和人喝咖啡?”齐鑫不可思议地问。
他正生不如死躺在病床上挂水,叶知秋倒好,转头就和“别人”厮混到一块儿去了。
“嗯。”少年清淡的嗓音平静无波,极淡地应了一声。
“和谁?”齐鑫问,愤怒再次升起,让他失了分寸,“你那些朋友?”
对面静了下来,只有乐声透过听筒隐约传过来,很轻柔,本是最安抚人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齐鑫心底却越来越不安。
就在他努力压下情绪想要开口道歉时,对面一言不发挂断了电话。
齐鑫:“……”
好像叶知秋连一句“你是我谁,有什么资格管我和谁在一起”都懒得对他说。
像是僵化的石像,齐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胸口剧烈起伏。
手机在掌心里恨不能被捏碎,因为太过用力,他手指关节处泛出一片可怖的青白来。
从头到尾,叶知秋只说了一个“嗯”字。
一个“嗯”字……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背部那条筋快被绷断时,手机铃声蓦地在安静的空间里响了起来。
齐鑫激灵了一下。
肯定是叶知秋看到了自己生病的信息,重新将电话回了过来。
激动到连电话号码都没来得及看,齐鑫迅速接了起来,“小秋。”
对面安静了片刻,随后姜楠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等叶知秋电话啊?”
齐鑫:“……”
“不是,”本就发烧头疼,这会儿齐鑫头更疼了,“我……我刚和他吵了架,以为是他打电话过来道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姜楠日思夜想了那么多年,可这一刻,接到姜楠的电话,齐鑫却并没有那么喜悦。
甚至于……
甚至于还因为来电人不是叶知秋而升起了一缕微不可察的失望来。
“你生病了,他还和你吵架?”姜楠不可思议,“没教养就是没教养。”
这句话是真戳了齐鑫的肺管子,闻言,他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你在哪家医院?”姜楠又问。
“你要来看我啊?”齐鑫苦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试探。
说到“要来看我”时,他再次想到了叶知秋。
说不定叶知秋确实还没看到自己那条信息。
如果之后看到了,他说不定会像姜楠这样心软下来,过来探他。
“都是朋友,”姜楠那边回答的滴水不漏,“应该的。”
同一时间,叶知秋刚刚夹起一块方糖,淡漠地放入杯中。
齐鑫的信息他自然看到了,但也仅仅是看到而已。
感冒发烧罢了,算得上什么?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前世他被他“不小心”锁在门外,没带手机,没有钥匙,穿着薄薄的睡衣蜷缩在寒冷的冬夜里等了他大半夜。
他和姜楠见面回来,却只知道责备他没为他准备宵夜。
也是那一次,他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变得格外怕冷。
可在他高烧昏迷期间,齐鑫却连家门都没进过,后来每逢冬日还会嘲笑他穿得太厚,时尚细胞早已消亡……
和陶若晴母子,叶知秋还需要演演戏,但是齐鑫,呵……
他不是自尊心强吗?
他就是要让他自己去内耗,愤怒,不甘,屈辱,又不得不为了那点利益放下自尊去磨掉自己身上的锐性。
像前世他对待自己的手段一样。
很有趣不是吗?
风铃清脆的撞击声传来,蓝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
叶知秋起身招手,看蓝桦向这边走了过来。
“吃饭了吗?”蓝桦问,“没吃的话我带你去隔壁吃个肯德基。”
他今天到教育局开会,是在会上吃了工作餐才过来的。
莫名地,叶知秋升起一种,舅舅还是把他当小孩子在哄的错觉来。
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开,叶知秋微微笑了了起来。
“吃过了。”他说。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打在少年雪白的半边侧颊上,浓密长睫与浅棕色的眼眸都被阳光渲染到近乎半透明。
纯粹,干净,又柔和。
和他的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蓝桦愣了下。
这样的叶知秋,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又或者,他从来都没见到过。
虽然是亲舅甥,但叶知秋和他从来都不亲近,小时候偶尔见一面总觉生疏,后来长大后,更是对他添了敌意。
“坐吧。”蓝桦坐了下来,一时没有说话。
“舅舅。”叶知秋将另一杯咖啡往蓝桦那边推了推,“我记得上次见面您点了拿铁,这家店的拿铁做的还不错,您试试。”
蓝桦沉默着端起杯子尝了一口,片刻后点头:“确实不错。”
一时间,舅甥二人四目相对。
过去那些不懂事儿的行为,那些被人洗了脑的亲情观念……
叶知秋知道,即便道歉,也不足以让人原谅。
但他还是真诚地看向蓝桦,“对不起,舅舅。”
不用说原因,更不用找理由,这一刻,他们彼此都明白。
蓝桦眼底的光彩沉落了些许,看着面前的叶知秋,却不由想起了以前的蓝月。
“对不起,哥哥。”蓝月大学刚毕业就决定和叶洪宪跨入婚姻时,也曾这样对他说。
他们父母走得早,蓝月是他一手拉扯,相依为命长大的,所以妹妹说对不起的时候他没办法怪她。
只是担心她孤身一人远嫁外地,受了委屈无人撑腰。
如今面对着叶知秋,面对着这张和妹妹如出一辙的脸,无论以前有多少寒心失望,这一刻也全都化成了一声轻如云烟的叹息。
“舅舅没怪过你。”他说。
舅舅那时候只是觉得有些无力。
两个人,十一个字,却足以将过去彻底化解。
叶知秋抿唇,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在所有人眼中,他有着对自己很好的父母兄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面前这个人,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在他面前,他不用装,更不用演,心里想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不用担心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背刺。
“舅舅。”叶知秋将情绪压下,单刀直入,“当年我妈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怎么忽然问起你妈了?”蓝桦有些意外。
这些年来,叶知秋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母,他更亲近的一直是他的继母陶若晴。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和我原先想的不太一样。”叶知秋顿了顿,“尤其叶知夏的年龄……”
叶知夏比叶知秋只小了八个月,对内对外,家里的说法都是,陶若晴孕期身体不好,所以导致了早产。
叶知秋以前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什么。
不是对外面彩旗不断的叶洪宪放心,而是他格外信任陶若晴。
可现在,陶若晴面具后的真面目他早已清楚,以他对她和叶洪宪的了解,几乎可以确定,他母亲还在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勾搭上了。
而叶知夏自然也不是什么早产儿。
让他格外介意的还有一点:自幼陶若晴就告诉他,他母亲产后抑郁那段时间,她有来看过她。
“她那时候还说,”陶若晴笑着告诉他,“她一生无所求,只求你健康快乐,将来可以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这也是陶若晴格外放纵他的理由之一。
可如果当时陶若晴去看望蓝月时已经怀孕,又或者蓝月也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的话……
叶知秋不敢想象,她在自己母亲自杀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用已经死去的母亲来pua她最爱的孩子,那更是堪称恶毒,已经不是“可恨”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你说的这些,当年我都有想过,”蓝桦说,“但你母亲一向报喜不报忧,而且当年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虽然偷偷查了一阵子,但什么都没找到,不过……”
他顿了顿,又说,“你出生时,我特意请了假过来照顾你母亲,那时候她和其他新手妈妈一样,完全沉浸在人生的新角色中,并没有什么异样。”
所以得到蓝月自杀的消息他才会那么惊痛,并迅速申请调离泰城,希望可以就近照顾叶知秋。
只可惜事与愿违,陶若晴对他很是防备,叶知秋也因此并不亲近信任他。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当年都无法查到证据的事情,现在就更不可能,”蓝桦叹了一声,“如果你母亲还在的话,也不会希望你陷入仇恨或者钻入牛角尖里去。”
窗外的阳光那么好,也照不尽人间的黑暗。
既然如此,蓝桦情愿叶知秋可以和普通年轻人一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而不是被困于往事之中自苦。
叶知秋安静垂眸,感受着咖啡丝滑甜蜜的触感瞬间溢满口腔,略压了压心底浓郁的苦涩。
“我明白的。”他说。
舅舅为他操了太多的心了,也是为了他,才会远离故土来到这里生活,他不想他再为自己揪心。
只是,这样的仇恨怎么可能放下呢?
不仅仅是他母亲,还有他……
他们母子的血海深仇,如果那么轻易就可以放下,那岂不是太便宜那些作恶的人了吗?
前世,如果不出意外,叶家的产业必然会落入叶铮和叶知夏之手,陶若晴成为叶家最大的赢家。
而叶知夏和高文烨的娱乐公司更是日进斗金,恩爱幸福,唐乐则依托他们成为了知名造型师,也觅得了良缘。
至于齐鑫和姜楠,更是修成了正果……
凭什么,那些作恶的人个个都可以收获幸福?而无辜受害者却只能被垫在他们脚下,血流成河,无人在意?
如果老天不能为受害者讨回公道,那么,他就做自己的天,让恶人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