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父4
三人跌跌撞撞地逃跑,沿途中摔了不少伤,无人敢贸然停下脚步。这座山里除了树就是石头,在找不到安全掩体的情况下,只能漫无目的的逃亡。
即使身体不会感觉疲惫,在生存高压下精神会率先崩溃,林执必须尽快找到解决方法。
经过一棵苍天巨木时,嘟嘟猫不慎被盘踞虬结的硬树根绊倒,她拉住垂落的藤蔓以此稳住身体,突然数根手腕粗的黑色触须从天而降,迅速缠绕上嘟嘟猫的身体,形成一层如泥浆般缓慢流动的黑色薄膜将她紧紧包住。
水中月吓得四肢发软跌坐在地,林执的视线锁定触手源头,离地四五米的枝杈间,盘踞着一团臃肿硕大的黑色胶状肉块,从肉块中伸出无数条类似藤蔓的触手,散发出的刺鼻恶臭,和他昨晚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母巢」技能为林执显示出怪物的角色:「信徒」。
触手再次发起攻击,这次的遇袭对象是因惊吓过度而无法动弹的水中月,情急之中林执只得向水中月扑去,用身体护住她,那些触手竟然放弃向林执进攻,灰溜溜地缩回肉块中。
这些触手似乎……在害怕自己?林执将双手伸进黑膜里试图拉出嘟嘟猫,他才刚伸出手,怪物就识相地将嘟嘟猫“吐”出来,林执赶紧接住她。
当怪物将触手全部回收时,看起来像坨泡发了的腐烂海葵,它又一次伸出触手,林执戒备地护住嘟嘟猫和水中月,然而怪物只是将触手勾缠住另一棵树的枝头,将烂泥似的躯体流向那棵树,它的流动速度比林执想象的要快上不少,不一会它就消失在林执的视野中。
林执原以为怪物会无差别袭击试炼者,但从怪物挑选的攻击对象来看,它只攻击「信徒」。
水中月为嘟嘟猫做身体检查,又进行简单的急救,林执见嘟嘟猫身上没有明显致命伤,大概是惊吓过度或窒息造成短暂昏迷。水中月安静地坐在嘟嘟猫身边,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注视着低头沉默的林执。
“你在想些什么?”水中月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到正在思考的林执。
“污染源。”
“污染源?”
“肯定有某个契机导致萌莉酱受到「污染」。”
“是什么?”
林执耸耸肩:
“不知道。”
水中月用褴褛的衣袖擦去嘟嘟猫脸上的污渍,面色沉郁:
“要是「污染」真像妙笔生花说的那样会传染,她是不是最终也会变成怪物?”
“我认为只有接触到污染源的人才会变成怪物,但也只是猜测,”林执目光移向嘟嘟猫,“等她醒来,向她了解昨天发生的事情,或许会有线索。”
水中月怜爱地为嘟嘟猫整理她凌乱的头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嘟嘟猫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不过至少没变成像萌莉酱那样的怪物。水中月一直守在嘟嘟猫身边,林执则放弃思考,靠着眼神游离地发呆。
高大的树影重重叠叠,背景是无法穿透的、厚重的漆黑,林执本以为望到了视野尽头,当他眼睛适应这阵黑暗后,才意识到那是一面崖壁。“出现了。”
“什么?”
“我马上就回来。”
林执刚要走水中月就紧紧拉住他的手,惊恐地问:
“你要去哪?”
“昨天的岩壁又出现了。”
“别去!”水中月拉住林执,眼泪止不住地流,“不要去!”
林执正为难,远处跳起一撮微弱的火光,将厚重的夜幕撕开一道细小的裂口,这道裂口越来越大,烈火沿着错综繁杂的藤条攀行,不消片刻整面崖壁便被冲天大火彻底覆盖。
在正常天气森林里产生自燃明火的概率极低,显然是有人蓄意引燃这场火,而藤蔓被烧得焦枯后,逐渐显露出原本被厚重藤枝覆盖的古老壁刻。
在这个距离林执就能清晰地看清岩壁上的凿刻,这些图案由简约粗犷的线条组成,像是巨人小孩以陡壁为画板,用他的彩笔绘制出一副连环画。
壁画的起始是两个红色小人站在几条蓝色波浪线下方,高举着双手,似乎在进行某种诡秘的宗教仪式,波浪线的最上方升起一团类似海胆的黑色圆球,“海胆”比下面波浪还要大得多得多。
“那些图案……是说海里冒出来一个比海还大的怪物?”
水中月不确定地说出自己的见解,起初林执以为是作画者不懂透视没有比例概念,下一幅壁画显示出“海胆”周围跪着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白色小人,离“海胆”最近的内圈是两个比白色小人体积要大一倍、站立着的红色小人,但即使是红色小人,也不及“海胆”的半根刺大,可见它确实是一个超乎人类想象的巨物。
“在古埃及壁画里,会把地位高的人画得很巨大,而地位低的人画得很小,从红色人和白色人的数量、以及他们与怪物的距离来看,红色人比白色人的地位要高,”水中月有理有据地分析,“可能是红色人在主导白色人跪拜怪物。”
壁刻内容逐渐变得惊悚且无法理解:“海胆”的刺变成不规则的线条伸向白色小人,即使只是用简陋的线条来表达,林执也能从小人扭曲的身体姿势中感受到一阵无法名状的恐怖。
两人都没能看懂这副壁画的含义,下一幕被“海胆”刺扎到的白色小人全都畸变成外形迥异的可怖怪物,有的生出翅膀,脑袋开花身体变成千足虫;有的脑袋上冒出无数双眼睛,下半身长出类似家畜的四条腿;还有变成一坨形状不规则的黑泥,从黑泥中延伸出数根和“海胆”同款的黑线……红色小人和外表正常的白色小人呈现出奔跑的姿势,与怪物们背道而驰——林执恍然大悟:
“它就是污染源!线条是它的触手,与触手接触的人就会受到「污染」。记得绊倒你的石雕头吗?还有刚才袭击我们的触手怪,都是画里的怪物。”
“你看那个肚子上有图案的白色人!”
林执循着水中月的指向望去,怪物堆里站着个外表正常的白色小人,但小人的肚子部位画着一个神秘的纹记——和他腹部的图案一模一样!林执眼皮突突狂跳,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惧像是森林里的潮湿水汽渗入他的四肢百骸中。不过水中月的注意力全在壁画内容上,并未察觉到林执的异样:
“为什么这个小人被「污染」却没有变异呢?”
林执目光晦暗地盯着那个诡邪的身份象征:
“或许这个人是变异中的‘变异’。”
受「污染」的信徒变成怪物,但也有个别的信徒被「污染」后变异成「母巢」——因此林执的角色发生改变,实际上是由于受到「污染」变异造成的。
随后“海胆”怪物不见了,构图中心变成一个背后伸出无数根黑线的巨大黑色人,怀中抱着肚子上有特殊印记的白色小人,坐在王座上,他们周围簇拥着红色小人和由白色小人变异的怪物;接着印记白色小人用长条状的物体砍下黑色人的脑袋,那些怪物们四散逃窜;然后印记白色小人被一根线吊在树上,其他白色小人手里拿着武器攻击印记白色小人,把印记白色小人杀死。
壁刻最后的画面比之前的内容都要混乱复杂且难以理解:从死去的印记白色小人肚子里爬出一只新“海胆”,这只“海胆”和白色小人的体型相仿,是只刚出生的小怪物,它的触手伸向红色小人和白色小人,白色小人试图逃窜,却被畸形的怪物们围成一圈。
不难想象无处可逃的白色小人最后下场会是如何,只是连环画的猎奇程度完全颠覆林执的逻辑思维。
“这个有标记的人是污染源怪物的新娘!”水中月发表自己的见解,“污染源爱她,可她不爱污染源,还杀死了污染源,可她却被其他幸存的子民杀死。污染源又从她的身体里复活,把正常人全部同化成怪物。”
就在此时,林执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嘟嘟猫醒来了,但她的状态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水中月担忧地询问道: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嘟嘟猫痛苦地抱住脑袋:
“我的头好痛……”
林执问嘟嘟猫彪哥是不是她杀的,嘟嘟猫承认是她和萌莉酱一起杀的,彪哥下山后就想猥亵她,萌莉酱打不过彪哥,情急之下就用石头砸破彪哥的脑袋,嘟嘟猫觉得要是不杀死彪哥,他肯定会报复,于是两人就用砸死了彪哥。
听见嘟嘟猫杀了人,水中月又惊又惧地后退了两步,忽然嘟嘟猫中邪般在地上疯狂地翻滚:
“头好痛!好痛!啊——”
女孩凄厉无比的尖叫声陡然变调,她的五官正在迅速融化,头颅逐渐变成一颗满是褶皱的肉瘤,身体也像灌了气的球不停地膨大,四肢也在急速伸长,最终变成四条枯瘦如柴的骨腿支撑着肿胀的身躯。
水中月急得直哭,对立在原地的林执大喊:
“别发呆了!快逃啊!”
肉瘤表面逐渐浮现无数只密密麻麻的、如颗粒般凸起的纯黑眼珠,肉瘤下方则凹陷出一圈类似章鱼吸盘、生满密匝利齿的口器,所有眼睛都在注视着林执。
“它不攻击你?”水中月终于察觉到林执的异常之处。
“我知道「污染」的源头来自哪里了,”林执将手伸入藤蔓之间,一根拟态成藤蔓的触手缠绕住林执细瘦的手腕,沿着他的手臂蛇行而上,“这些隐藏在藤蔓里的触须就是污染源。”
水中月瞪大裂满血丝的双眼,惊愕地问:
“那你昨天、可是,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变成怪物?!”
林执反问水中月:
“你觉得是为什么?”
水中月凝望着远处被火光映得发亮的壁刻图案,流下崩溃的眼泪:
“被怪物选中的新娘……”
越来越多的触手钻进林执的衣服里,掀起衣摆露出他平坦腹部上象征母系生殖崇拜的怪谲纹记。林执的脸被抖动的火光照得血迹斑斑,似只披着漂亮人皮的冷血艳鬼:
“我是「母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