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一晚大雪纷飞
北方的某处县城,大雪一连下了几日,许多宅院门前都堆满了积雪。
靠近东门的一处宅子外面,门前的石墩早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寒风夹杂着片片雪花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发出一阵阵吱呀的声响。
几片雪花落在门前的积雪上面,那堆积雪似乎略微发出了一些抖动,天色刚有点微亮,大雪下了一整夜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透过飞舞的雪花远远地看去,门前的积雪下面似乎埋着一个人,在发出轻微的抖动。
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是紧闭的城门,不知道是寒风的力道太大,还是本来紧闭的城门关得就不太牢固,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紧闭的车门被打开了,寒风带着雪花吹进了城内。
透过白色的雾气看去,有两辆马车从东门外,驶了进来。
寻常的马匹可没办法在这等恶劣的天气下行驶,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两个车厢,快速地从城外进来,前面的马车车厢很小,赶车的汉子戴着斗笠,穿着厚厚的衣衫,手里的皮鞭不断地挥舞着,车厢上面堆积着厚厚的积雪。
后面的马车,车厢却是比前面的要大不少,赶车的汉子同样戴着斗笠,可是后面的马车上面,却是没有落下一个雪花,离近了看,只见有阵阵的白雾,从后面的马车车顶升腾起来。
“停下”,前面的车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赶车的汉子忙是勒紧了手里的缰绳,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右边有个孩子,还有气息,你把他带过来”,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前面赶车的汉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那处门前,看了眼积雪下轻轻抖动,穿着单薄的身影,头上竟也是堆积了厚厚的积雪,身体本能地在抖动,四肢早已僵硬,汉子轻轻地把他从雪堆里抱起,怕是稍微一用力,那具冻僵的肢体,恐怕就会断裂。
后面的马车也同样停了下来,汉子抱着怀里的孩子,走到后面的马车,打开车厢里面蜷缩着十几个孩子,车厢内有盆烧的通红石头,散发着阵阵的热气,融化了四周的积雪,车厢内显得异常的温暖。
汉子把他平放在了车厢内后,又关上了车厢后面的门,门并没有锁,车厢里的孩子也无一人逃脱,在这漫天大雪里,不下车离去还有生的可能,若是下车离去其实也没人会去追寻,只不过生还的可能极小。
被汉子抱上马车的少年叫李长安,11岁,本是六安山下的猎户,因为和父亲救了一个该救的人,惹到了追杀那人的魔教弟子,全村几十口人无一幸免遇难,11岁的李长安,带着被他和父亲救下的那人东躲西藏,后来那人被家人接走,
那人走时除了歉意就是给他留下了一个玉佩,接他走的那人说,可以去冀州,柳林城的青阳书院,到那时就会有人收他为徒,接他入仙家门派,到那时自可手刃仇敌。所以,他想去冀州,柳林城,青阳书院。
可他要死了,还没走出青州的地界,连冀州是怎样的一望无际的平原都还没有看到。
救他的马车从温县东门进来,那是他想出去的方向,有人告诉他,从东门出去,然后一路向东走,什么时候视线里看不到山了,那就是到冀州了,而青阳书院是冀州最大的门派,冀州无人不知。
他以为不远,那人说御剑三五日便可到青阳山,可李长安走了两个月还是没走出青州。
马车在城里兜兜转转的,最后停在了北边的一处偏僻的院子外面。
“李长老,风雪太大这两日怕是进不了山,咱们先在这里等上两日吧。”赶车的汉子开口说完,从车上下来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他动作有点迟缓,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慢慢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小院的大门早就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十几个汉子,站在门外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搀扶老人,就连赶车的两个汉子,也都站在一旁行礼。
老人独自走进了院子里,他走得很慢,也无一人敢起身看他,他走进了院子里,身后没有留下一个脚印,等到看不见老人的身影之后,众人才赶去将后面马车上的孩子一个个带了进去。
当李长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房间里,从窗户往外看去,外面还是大雪纷飞可屋里却异常的暖和,除了他之外,这个屋里还有十数个孩子。
“你醒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孩说着,李长安看去,那是一个黑瘦黑瘦的男孩,应该是长时间的劳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是见过太多,如李长安这种昏倒在风雪中,后被这队伍捡起来的人,他说话时如同一个机器,不带有半点感情。
“这里是哪里,我们是死了吗?”李长安虚弱地问着眼前这个人,或许在他看来,如今的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也只有死了之后,才会出现在这么温暖的地方吧?而眼前的这个人,是长时间来,唯一一个对自己散发出善意的人。
“还没有,你要是饿了哪里有吃的”男孩指了指屋子的中央,那里有几块烧红的石头,散发着阵阵热气,让整个屋子里异常的温暖,石头旁边有一个铁锅,里面有一些白粥,还在散发着热气。
李长安想要爬过去,可他身上早就没了一丝的气力,想要站起来似乎有点艰难。
此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哪里有粥,可以吃,而完全没有留意男孩说的那句,还没有,是还没有死,而不是没有死。
“吃吧,不够了还有,是随便吃的”,刚和李长安说话的那人,好像是看出了李长安的窘境,起身给李长安盛了一碗粥,李长安顾不得许多,抱着冒热气的粥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那碗粥就如同没有经过丝毫咀嚼一样,就直接滑过了李长安的喉咙。
眼看李长安快速地吃完了这碗粥之后,那少年又起身给李长安盛了一碗,如此往复,李长安一连吃了数碗,直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尽管那人说,这里的白粥随便吃,吃完了还会有人再给送过来,可对于饥饿已经快要饿死冻死的人来说,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能够吃饱吃撑,或者撑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李长安便是如此,一碗又一碗的白粥,滑过喉咙,直到肚子里被填得放不下为止,那一刻,就算是立刻去死,他也满足了。
他们年岁差不多,经历也是相差不多,多数是饿得奄奄一息,而后被带到了这里,给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可这希望又太过渺茫。
这几日的白粥好似不要钱一般,随便他们喝,甚至还有一些肉可以吃,这纵使是外面,也是多数人不曾有的吃食,而在这里,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随便的去吃,这一切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就如同虚幻的梦境一般。
“这是哪里,还是温县吗?”李长安对着身边那个,对他散发出善意的少年说着,其他的人都是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低着头,不与任何人交谈,明明是有着十几个少年的房间里,却如同没有人一样的安静,外面的风吹着雪,呼呼地发出响声。
“应该还是在温县,我听他们说等雪停了才可以进山。”那个黑瘦的少年回答到,说话时眼神中有些复杂的神色,尤其是在说到进山的时候,语气更是重了几分,就好像进山,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对了,我叫李长安,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徐威”
“徐威,那你知道为什么要带我们进山吗?”
“为了…活下去”
“为什么进山才能活下去,现在不是挺好的,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还给我们白粥吃?”
“为了选拔”
“选拔什么?”
“选拔弟子”
“选拔什么弟子?”
“我不知道,只知道选拔会死很多人,这是外面的人告诉我们的。”
“那既然会死很多人,咱们为什么还要去,咱们不能不参加吗?”
“因为不去也得死,去了还有可能活。”
“那咱们逃跑不就可以了吗?”
“你能往哪里跑呢?跑出去了又怎么样呢?”
是啊,跑出去了又怎么样呢?要不是这些人救了自己,恐怕自己已经死了吧。
在听到两人说到进山的事情时,原先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纷纷抬头看了过来,他们好像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可却没有一个愿意逃跑,
他们也知道大雪停了之后,就会进山,进山就有可能死亡,而活着的名额有限,这里的每个人,都可能会是自己的竞争者,所以没有人愿意与其他人过多的交流,
也没有人愿意去付出自己的情感,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做朋友,毕竟,可能不久之后,自己就会和这个人,打生打死。
又是两日,这两日的风雪依旧很大,外面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这两日也有其他人被陆陆续续地送进来,都是一些年幼的孩子,只不过是进了其他的房间里面。
每天都没人管他们,也没人看守,每日有人把饭送进来,而走的时候,竟然连门有时候都没有关好,还是屋子里的少年,看到寒风袭来,而后主动去关紧的。
透过窗户,李长安清晰地看到,院子里空无一人,此时,若是有人愿意逃跑,在晚上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肯定可以顺利的逃走,可就算是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愿意逃跑,
这里的人已经慢慢的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白粥,习惯了这温暖的房间,而习惯养成了是可怕的,让你明明知道,这是会让你死亡的习惯,可你却没有半点反抗,逃跑的勇气。
这天雪不下了,以往送饭的是一个人,今日却来了两个人,抬进来的还有一大盆肉,其中一人放下后,环顾四周,而后开口说:
“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就该进山了。”
听到汉子说这话,原本看到肉食还欢喜的众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刚刚好不容易因为肉香,而被勾引起来的慌乱,这一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进山,似乎是一件颇为可怕的事情。
可是可怕的事情,不会因为你畏惧他的到来,就不会降临,安静了瞬间之后,所有人就开始狼吞虎咽般地吃着盆里的肉食。
吃过饭后李长安跟在徐威的后面,上了院子外面的第三辆马车,后面还有好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温县北门出发,一路往北边驶去,一路上又有不少的马上陆续汇入。
一直到了晚上,队伍才停在了一处山脚下的村子里,村子里早就没了人,厚重的积雪压塌了一个个屋顶,村子里空空荡荡的,寒风也吹开了一个个的房门,赶车的众人各自找到一些屋子还算能遮挡寒风的屋子,带着车上的众人进去躲避了一夜。
北风呼啸,山里的气温更低,李长安和其他人一样,拥挤在狭小的房间里,中间点着篝火,可即便如此,一夜过后,也是有不少人病倒了,对于这些生病不能继续前进的人,队伍里没有人有一丝的怜悯,队伍依旧正常行进,
而后吃食没了热饭,只剩下了干巴巴的干粮,就着雪水。
队伍一连在山里走了几日,有的时候睡在无人的村子里,有的时候睡在山洞里,也有的时候干脆就睡在了马车里,一路上李长安看到许多个,
被遗弃在后面的人影,这些人还没有被冻死,仅仅是生病太过严重,就被判定为了,没有任何的价值,而后被遗留在了原地,只能看着马车慢慢地远离自己,
而留在原地的人,最终的结果,也大概率是死在那片山里。
李长安留意到,队伍中的恐惧情绪,正在陆续蔓延,也有人在深夜里,主动逃离,可即便是带队的人看到了,也会故意闭上眼睛,不去理会,任由那些想要逃跑的人离去,
而离去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靠着自己,走出这深山的。
这天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汉子让众人下了马车,已经没人知道这是哪里了,前面是山,后面是山,左右也都是白雪覆盖的高山。
“等下你们都跟着我走,不要乱走,不然死掉了也没人管你们”,赶车的汉子就这样对十几个人喊了一嗓子,然后就跟着前面的人,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不平,前面带头的人时有跌落,也有数人从山上滑落下来,有人跌倒滑落时,也只有那人前后的人,才会看上一眼,其他的人,谁也不会过多的去关注,落下队伍的人,结果只能是死在这里,
就这样众人一直走到了晚上,才艰难的走上了这座大山,李长安和其他人一样,双脚冻得通红肿胀,嘴里不停地吐着白气,站在这个在山上的大溶洞里,数百个人站在这里,却异常地安静,
溶洞的外面,寒风一直在咆哮着,怒吼着,在漆黑的夜色里,就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那声音落在空旷冷清的溶洞内,发出阵阵的回响。
寒风很冷,不停地往里面吹着,可溶洞里淡淡的刺鼻的血腥味,始终挥散不掉,萦绕在这人群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