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恩怨
水长乐从黑暗中逐渐清醒。
他没有马上睁开眼, 而是凭其他感官,判断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坐在一把硬椅上,椅面不宽, 有靠背, 材质应该是木头。
手被交叉捆绑在身后,以皮肤的触感, 应该是宽面的胶带。
脚同样被捆绑着, 隔着厚裤厚袜, 无法确定材质, 但对方显然很有经验, 从膝盖处一直缠到脚踝, 根本不可能挣脱。
水长乐屏住呼吸, 仔细聆听周边的响动。
很静,没有风声,也没有呼吸。
绑架他的人没在附近。而他应该是在四面密不透风的地下室, 才能达到接近零分贝的静寂。
水长乐缓缓睁眼。
好消息是, 他的眼睛没有被遮挡, 他能看到周遭的环境。坏消息是,一般绑架犯不惧怕人质看到自己的面容,是不打算留活口。
水长乐打量四周, 和他预想有很大出入。
并非地下室,而是一个废弃的工地,四周都是沙土、砖块和钢筋。
不对。
水长乐很快又自我推翻。
他的不远处有一盏简陋吊灯,只有一个灯泡加一条长电线,水长乐上次看到这种款式, 还是大学暑假参加下乡扶贫活动, 去到一个不通车辆, 上下山只能攀岩爬壁的山村。
灯泡光呈暖黄,流淌的光影削弱了来自黑暗的恐惧。
透过灯光,水长乐能看到,建筑的天花板比一般住宅高很多,除去还没有装修吊顶的原因,水长乐猜测应该是商用建筑。
刚建好轮廓的商场。水长乐最终确认。
谁把他绑来这呢?水长乐想。
他到体育场门口后,没有看到金启范的身影,原地等待时,忽然被人从身后用帕子迷晕。
来人身手不错,动作干净利落,他根本来不及作反应便陷入昏迷,连对方分毫特征都未观察到。
会是谁呢?
金启范?
水长乐很快否认。
虽然是金启范发来的信息,利落的身手也符合,但他和对方交情颇深。熟识过后,金启范也不像原书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白月光,就是个正气十足偶尔中二的警察。
还会是谁呢?
这个人,能够拿到金启范的手机,知道金启范和自己的关系,也知道自己今天会来宝茂湾。
所有符合的人选里,会对自己有怨,或者说,自己曾经有所亏欠的,只有一人。
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测一般,远处传来匀速的脚步声/52gg,d/,那人走到水长乐跟前,脸的一半在黑暗里,另一半在钨丝灯的光影下,半明半暗,尤为诡异。
“抱歉啊长乐,我迫不得已。”来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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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茂湾。
芒安石一把抓住金启范的衣领,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周遭人吓一跳。
“怎……怎么了呀……”金老爷子结结巴巴道。
附近的人只敢围观,不敢上前。能混到这个层次,都很懂明哲保身的道理。金家和芒家,他们都得罪不起,况且不了解来龙去脉,不要做滥好人和调解员,否则容易引火上身。
金启范也有些恼,:“芒安石你发啥疯?”
前阵子,金启范出警调解一持刀讨薪案件时,那被讨薪的老板恰好和金老爷子在办公室饮茶,金启范一出马,警察身份遂曝光。
金老爷子气得老毛病发作,住了两礼拜医院,让原本打算身份曝光后依旧硬气的金启范不得不照顾老爷子心情,被迫接受一部分生意事务。
他这阵子本就心烦意乱,芒安石这般胡搅蛮缠,把他的火气也逼
出来。
芒安石转头,吼住了还在甄选哪块朗姆酒蛋糕上的樱桃比较新鲜的岳佳客。“不是你说金启范找长乐吗?”
岳佳客快速拿了一盘蛋糕走过来:“对啊。”
金启范一脸懵:“我什么时候找长乐?”
岳佳客正要落叉子的手顿住:“你刚不是偷偷摸摸发短信给长乐吗?”
金启范无语,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今早就没用过手机,还有我偷偷摸摸干嘛?挖兄弟墙角吗?”
芒安石没接手机,向岳佳客反复确认:“你确定是启范?”
岳佳客也不服:“我还没到健忘症年纪,我确定长乐和我说的是启范,况且我虽没瞄到具体内容,但我看到长乐在看短信界面。”
金启范莫名被拉入罗生门,只能自证清白地划开手机短信箱,递给芒安石。
“这短信箱里全是银行、房产中介、电信公司的垃圾短信,上一条属于活人发来的,还是春节时其他省来北城交流的同事发的祝福短信,我也复制个模板回复过去。这年头但凡有点交情,肯定用微信啊。”
金启范本来还想嘲讽两句,他和水长乐可交情不浅,却见原本意气风发的芒安石满脸恐惧和消沉,仿佛被割断经脉,没了生气。
金启范不再落井下石,转移伤害:“估计是老岳听错了,没事的,长乐比你都靠谱,你担心什么。”
岳佳客据理力争:“我没听错!”
芒安石似乎想到什么,掏出自己手机,点开短信编辑,随意发送个数字到金启范的号码。
金启范手机没收到信息。
金启范看清芒安石的操作:“不可能啊,我去年酒醉误充了十万,懒得退了,想着不换号码大不了用到天荒地老带到坟墓,别和我说已经欠费了。”
芒安石拨打了金启范的电话,铃声没有响起,女声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见鬼了!”金启范双眼瞪得浑圆。
芒安石似乎已经猜到,快速挂断电话,反手用金启范的手机拨打一串号码。
芒安石的手机铃声响起,但来电显示上却没有备注,而是一串全然陌生的号码。
“我的卡被换了?”金启范也不傻,郁闷过后,很快反应过来。
芒安石急迫:“你最近把手机借给过谁?”
“手机比爹妈知道得还多,怎么可能借……”金启范说到一半,卡住,似乎想到什么。“不会吧……”
“谁?”芒安石已经在暴走的边缘。
“李杨聪。”金启范犹豫道,“前天聚餐时,/52gg,d/他说他手机没电,找我借过手机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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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工的商场。
“要喝水吗?”李杨聪坐在一工地废弃的铁桶上,递了瓶矿泉水。
水长乐摇头,手脚微微用力,想尝试看能否挣脱。
李杨聪自顾打开瓶盖,一饮而尽,仿佛将所有愁绪灌入腹中。
水长乐确定挣扎无果后,看着对面人,试图劝解。
“洋葱,我大概知道你有何怨,但人不能沉溺于痛苦不走出来。放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就当今天的一切都没发生。”
两年零七个月前。
警方从李大力牛肉店二楼客厅的墙壁里,掘出了一具少年尸体。后来经过dna匹配,尸体确实属于陈达响,也就是当年死于骗保案夫妻的孩子。
但李大力为何会害死陈达响,又是何时将其藏尸墙内,却成了无解谜题。
因为在警方押送李大力回警局审讯的途中,李大力忽发急性心肌梗死,送医途中不幸身亡。
事情发生后,芒安石心有愧意,将李
杨聪的拆迁赔偿金提高至双倍,并在两套安置房的基础上,多给了一间宝茂天地的店面。
“太晚了。”李杨聪喃喃道,“长乐,你知道这是哪吗?”
李杨聪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捏在两指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油漆桶。刺耳的金属声在空旷的空间回响,让人神经刺痛。
水长乐了然:“宝茂天地?”
李杨聪讥笑一声:“水哥果然聪明,脚下这六十平方,就是芒总裁赔给我的店面。”
水长乐看着李杨聪。对方弯着腰,神色痛苦,就像被暴雨吹折的麦苗。
“洋葱,你是警察,你更应该懂法纪。你父亲做错了事,不可能逃避法律制裁。中途发生那事,谁也不想的,我们也很遗憾。”
李杨聪咬着唇,唇瓣上渗出血迹,他却一副浑然不觉模样:“法纪?这天下还有法纪吗?有钱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诬陷良民,草菅人命,这算什么世道?”
水长乐一怔:“你在说什么?”
李杨聪咽了下口水,仿佛咽下所有人间至痛:“芒安石这个畜生,他为了能拆迁,为了能建立他这恢弘的宝茂湾,他陷害我父亲,在我家墙里埋尸,还让人在途中给我父亲注射药剂,让他心肌梗死。”
水长乐双瞳瞪大,不可思议。
这又是什么版本的故事?
平行世界设定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水长乐好奇,“的确,举报你父亲的人是芒安石,但你不是亲眼所见,你家的墙里挖出尸体吗?”
李杨聪不说话,目光空洞地看着水长乐,惨白的脸色就像被水稀释的水泥灰。
那天,警察从墙里挖出尸体,并带走李大力时,李杨聪整个人都懵圈了。
还没等他找回神志,他又接到电话,告诉他父亲去世了。
李杨聪是在完全浑噩的状态下,帮父亲操办完后事的。棺材推进焚化炉时,他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这段日子是一场梦,可能他不该调休,睡得太沉了,爸爸和爷爷都不来叫醒他。
年纪轻轻遭此变故,周边人都很照顾他。
朋友们打着聚餐的名义,话里话外都在安慰他。
领导让他把工作的事情放放,好好调整心态。
陷入迷茫的李杨聪,靠虚无的网络打发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进到本地论坛一个匿名灌水版块,看到一帖子。
《北城秘辛,有人要听吗?》
主楼:今天聚餐喝醉,听我在北城公安当领导的朋友讲,季风的芒总曾亲自给局长打电话,让人去安家咀搜证。
1l:
这算什么秘辛?你要说芒总和女星才有点看头
2l:
楼上孤陋寡闻了,楼主说的案子我听过,是不是从墙里找到一具尸体的?
3l:
墙里埋尸算什么?北城鬼话里不是说,北城跨海大桥的桥墩,每根里面都有一具尸体,用以摆阵镇龙王吗?
4l:
这事单独看没什么,合起来看就耐人寻味了。
5l:
快展开说说。
6l:
我听说,找到尸体的那户人家打死不肯拆迁,是整个安家咀最强钉子户。
而且那人的店面,是在安家咀的中心地段,不拆的话,许多大工程都要绕道。
这种情况下,芒安石通了天眼,知道人家家里有具尸体?
而当事人就死在去警局的路上,没来及审问?
你品,你细品!
7l:
细思极恐啊!
8l:
6楼的意思是说,是芒安石陷害?可
芒安石也不可能有本事把一具尸体埋进墙里吧。
9l:
拜托,那是季风集团啊!
有句话说的,身边随便选五样东西,一定有至少一件和季风相关。
以季风的财大气粗和只手遮天的本事,墙里放进一具尸体算什么?
你们看过思密达的财阀剧吧,财阀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收买各个环节,墙里的尸体可能连夜趁屋主不在砌进去的,可能是警方自己偷天换日带一具尸体说是挖出来的,甚至可能睁眼说瞎话,随便撬一片墙体,说里面有尸体。
10l:
对啊,况且屋主在去警局途中死了,死无对证,时机也太赶巧了。没有猫腻我不信。
11l:
想到电视剧里的经典桥段,证人在警车或救护车上,主角以为很安全,没想到车里的警员或医护是反派的人,面无表情地往证人血管注入空气针,证人死亡。
12l:楼主
卧槽,合情合理!而且我听说芒安石事后给这家的赔偿比其他人多,这不是问心有愧,良心不安还能是什么?
13l:
太黑了太黑了,古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豪宅底下有冤案
……
李杨聪刷着论坛,如遭雷击。
网页上的文字似乎变成一张张人脸,讥诮的,怒骂的,戏谑的……他们口中喷出一把把刀子,刺入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也割破那迷雾重重的真相。
那些他困惑的,无法解释的一切,似乎都在帖子里找寻到答案。
此刻,李杨聪盯着水长乐:“水哥,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你也是被芒安石欺骗,所托非人。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芒安石的安保太齐全,我不好近身,只能用你诱他过来。”
“李杨聪!”水长乐终于忍无可忍。“墙里有尸体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发现后告诉我们的吗!墙上的尸油印,是本来就有,还是后来印上去,你最清楚不是吗?”
李杨聪在油桶上轻晃着身子,表情如木偶般没有灵魂,自言自语道:“芒安石有办法的不是?富可敌国,只手遮天,我们平民小百姓哪有办法对付?”
水长乐看着李杨聪,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
当一个人坚信某件事情是真相后,他不会去质疑,去更正自己的结论,只会不断汲取符合结论的信息,去加深自己的论证。而对于所有不符合结论的信息,他会主观意识的忽略,甚至于去曲解,修改。
水长乐只怪自己,平日聚会时以为照顾对方心情,特地避讳提及相关事情,却没发现对方执念太深,终陷魔障。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但他不能让芒安石陷入危境。
“洋葱,你不要冲动。”水长乐更换谈判方式,“如果芒安石真如所说十恶不赦,那是我有眼无珠,错付真心。我的恨不比你少!但我们不应该让恶人的血沾满我们的双手,相信法律,相信正义,好吗?我们一起向世人揭露他丑恶的嘴脸!”
李杨聪吐了口浊气,双眼微阖:“没用的,水哥,我知道你是好人。这个仇,我要亲自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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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警局。
“安石你冷静点。”金启范按住陷入狂躁状态的芒安石。
金启范从未看过这样的芒安石。两人自小相识,芒安石便是众人眼中的皎皎明月,璀璨星辰。可此刻,芒安石就像凄风苦雨里,破庙石头缝的一株草,没了精气神,眼中没了光。
在确定水长乐可能遭遇绑架,并且实施绑架的人是李杨聪后,各方人马便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一刻都不敢怠慢。
宝茂湾刚落成建筑主体,还未投入使用,因而区域内未安装监控,无法追踪。
警
方通过宝茂湾附近街道的监控,确定李杨聪所驾乘的汽车于早上七点半到达宝茂湾,于上午十点五十分离开。通过追踪北城所有车道监控,发现其离开宝茂湾后,通过国道开出北城,进入h省。
金启范宽慰道:“已经联系h省警方跨省追踪逮捕了,别担心。”
芒安石澄明的双眼,此刻像被阴霾覆盖的海。
“长乐早上就喝了杯牛奶,没吃早餐。他现在会不会肚子饿?”芒安石自责道。
都怪他昨夜胡闹得太晚,今早两人才起迟了。
金启范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的芒安石就像失智的小孩。他以前一直以为,芒安石和水长乐的感情是儿戏,尤其在听岳佳客说起两人初识相知的故事后。
可如今他担心,水长乐若有个三长两短,芒安石怕是不能撑下去。
金启范只能不断宽慰:“没事的,李杨聪很敬重水长乐,其中一定有误会,解开就好,不会乱来的。你就算不相信李杨聪,你也要相信水哥啊。那么八面玲珑的人,肯定会化险为夷。”
芒安石置若罔闻,用自己的手机不断拨打着金启范的电话,一直提示关机。
芒安石不死心,拼命发着短信——
【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把水长乐放了,我跟你走。】
一条又一条。
全都石沉大海。
跟在身旁的岳佳客一张脸拧成面团,很想告诉总裁,没事的,水长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被绑架这么抓马的剧情,是福不是祸,构建肯定加分。
随着时间推移,岳佳客看着芒安石了无生气的眼神,于心不忍,都想安慰他:水长乐出不了事,就算出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虚拟游戏game over罢了。
可惜构建师原则第一条,便是不能向神域原住民透露神域世界的存在。
到最后,岳佳客连构建分也不想要了,双掌合十,祈求水长乐快点回来。
下午四点,h省警方发来通报,所追车辆已经在开往h省流沙城一个小山村的土路上被拦截。然而车上没有水长乐,只有司机一人,且并非北城警方所追查的李杨聪。
下午四点十五,h省警方回报,被拦截车辆的司机表示,他只是受人所托,对方出价三千五,让他将车辆从宝茂湾开到隔壁省的偏僻山村。他甚至连委托人的模样都没见到。
所有线索忽然中断,警局陷入慌乱。
下午四点半,有小警员匆匆忙忙冲进办公室:“有人来警局报案,说和芒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