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固执的活死人
“很可惜。”他叹气，“冲田因病而英年早逝，由于没有子嗣，他的遗刀交由家人保管。您想必也知道，新选组成员的命运大都不是太好，一部分成员在幕府交出权利后选择以切腹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人生。而另外一部分要么顺从，要么弃刀从农。”
“真是可惜了。”我有些为新选组成员的遭遇而感到惋惜。
“由于当时处于“禁刀令”的大环境下，刀剑是不允许随意携带的，违者会遭到重罚。不能用的刀跟废铁没有什么区别，于是这把刀成了交易品，被商人用极低的价钱买走，作为一件普通的货品同样以低价销售。有一天，我的祖父看到了这把刀。他是一名刀匠，大半生都痴迷于打造刀剑，他的眼睛就是刀剑，异常的锋利，是不是名刀，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懂了。你的祖父发现了这把刀，然后买回了家。对吧？”
“是的。我的祖父发现并买下了这把刀，拿回家像是供奉菩萨那样，供奉在神龛当中。每天都要跪拜，直到与世长辞的那一天，从没有一天间断过。”
“老先生很执着呀。”
“他对我的父亲和叔叔说了这把刀的来历，并要求我的父亲和叔叔要对这把刀保有敬畏之心。还说有这把刀在家中，任何妖魔鬼怪也不敢靠近。同时嘱咐他们兄弟俩，绝对不可以用这把刀伤人，不然这把刀就会变成邪刀，那样就会反噬用刀的人，家宅就别想再有安宁的日子了。”
“他们听话了吗？”
“他们很听话。”河野笑，“从来只是供奉在神龛当中，尽管不如我祖父那样虔诚，但每过几天都会拜一拜。我入伍后，通过叔叔的关系，成了一名下级军官，为了彰显皇军的威武，我在远渡重洋之前，瞒着父亲偷拿了这把刀。但这把刀的作用仅是作为装饰品，从来没有伤过人。”
我现在开始相信他先前说过他没有杀过人的话了。
我问他：“你是不是认为你没有死，是跟这把刀的庇佑有关？”
“哈依！”他用力点头，“我正是这样认为的！那尊嗜血的佛并非善类，而是邪物，它用邪术杀了除我之外所有的人，我因为有宝刀护身，因此幸免于难。但是，我宁愿与那些人一同变为焦炭，也不愿意一个人孤独的存活于水底。”
“既然不愿意，你干嘛不离开？”
“我不能离开！”他眼神突然硬气起来，“我答应过叔叔，死也要守护好这些铁箱。我要对我说过的话负责，要让叔叔看一看我不是他眼中的废物！”
“唉……”我叹息道：“执念害人呀。你不觉得你的执念太深了吗？”
“不！”他用力说道：“做人要言而有信，说过的话就要履行！身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说出的话犹如磐石，任什么力量也不能撼动！”
我不跟他争辩，“好吧。你既然选择固执的人生，那就请好好享受吧。”
他无话说，坚守着自己的固执。
我将雪切归还给他。
他不肯接，“我想将这把刀送给先生。”
我吃了一惊，“给我？你说笑吗？”
“是真心的。”他态度坚决，“请您收下。”
我不解，问他：“为什么要给我？这可是一把宝刀。”
“正是因为它是宝刀，才更应该交到有用之人的手里，这样才不枉它宝刀的名声。”
“你舍得？”
他顿了顿，用力点头：“舍得！”
“没了刀，你拿什么守护这些铁箱？”
“有刀又怎样？”他笑，“不还是救不了那些战友的生命。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终于想通了。”我真心为他感到高兴，“放下执念，人就会快乐。”
“也许吧。”他微微点头。
“跟我走吧。”我劝他，“我带你离开这里。”
“谢谢您的好意。”他笑着摇头，“我是属于这里的，哪里也不去。”
显然，他仍在固执。
“你不是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吗？既然你都这样想了，干嘛还非要留下？”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事故发生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死了。”
我明白他的话，他所为的死，是“心死”。人生一世，哀大莫过于“心死”。心死了，肉体活着也仅是一具行尸走肉。
“别钻牛角尖了。”我仍想劝他回心转意，“跟我走吧，当我求你。”
“对不起。”他朝我鞠躬，“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我不瞒您，我有一种预感，这预感已经存在了很久。”
“预感？”我愣怔住，“什么样的预感？”
“我的生命快要终结了。是真的。我有感觉。我实话对您说，其实我刚刚见到您的时候，我内心是激动的，尽管言语上很不礼貌，态度也非常粗鲁，但始终压制不住我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我当时不知道您的底细，因此做样子给您看，假装很凶的样子，其实只为吓唬人。”
说着，他笑了，有些腼腆。
“河野先生，我承认你是个好鬼子。我愿意跟您做朋友。”我改变了态度，对他使用了敬语，以表示我的真诚。
“真的吗？”他很高兴，“实在是太谢谢您了。我在生命终结前，终于有了新朋友。”他因激动而哽咽。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孟享，孟子的孟，享受的享，很俗的名字。”
“不是的。是个很好的名字，人就应该有梦想。孟先生，我有些话想说。”
“请讲。”
“我最近一直感觉心神不宁，跟当年见到那尊嗜血之佛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那个邪物自称鬼王，我担心他又回来了，请您一定要设法阻止他！他的出现，一定会带来巨大的灾难。”
我终于明白他甘愿将宝刀送给我的原因了，他想让我用这把刀杀掉鬼王。我很想告诉他，鬼王其实已经现身了，外面的世界一塌糊涂，远不及这里安宁。但我还是选择保守这个秘密，让他死于安宁，不恐惧外界。
我心中在笑，笑我成了《恶魔城》中的吸血鬼猎人，使命是杀死德古拉，捣毁恶魔城。这任务太艰巨了，我打游戏的时候，从来都是手残党，我担心这一局我仍会输。
“孟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河野先生，我同样很高兴认识您。”
“孟先生，请离开这里吧。”
“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是的。”他点头，“这里是我的归宿。我愿意留下。”
我不再劝他，想说珍重，却说不出口。
他看出我为难，向我鞠躬后，转身走入黑暗当中。
良久，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孟先生，好朋友，请多多珍重。”
“河野先生，请你也多多珍重。”我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他没有了回音。
我也该离开了。
我带着雪切，找到那个洞，警惕的游了出去。
等在洞外的水猴子发现我之后，非但没有向我发动攻击，反而全都快速逃走了。
我终于明白它们不敢进洞的原因，是因为它们感应到了宝刀的神威，因此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带走了宝刀，河野就会成为水猴子的猎物。
算了。成全他吧，他已经孤独太久了，死亡才是对他最大的恩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