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血债
他不回应我,只一味自言自语。
我没有耐心等他主动跟我说话,便随口胡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贼,想要将贼赃藏起来,结果船翻了,船上的人除了你之外,其余的全都喂了王八。喂,我说得对不对呀?”
“不对!”他近乎咆哮,“我们是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军人,不是贼!”
“呸!”我反驳道:“不知贼干嘛偷我们的东西?你少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我实话对你说了吧,箱子里的东西我已经看见了,要么是文物古董,要么是金银珠宝,什么老头用的烟袋锅、小闺女爱的红头绳,还有什么夜壶便桶,破锅烂铁,针头线脑,要什么有什么,你们不光是贼,还是捡破烂的。”
我诚心说些损人的话挖苦这个该死的日本鬼,其实我见到的就只有一些瓷器,几样玉器、以及一根象牙。
“你不可以对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无礼!”他疯魔一般,咆哮着将手中的武士刀高举过头顶,做出劈砍之势。
“怎么?”我不屑道:“想砍我的头呀?当年你们砍我们的头砍得还嫌少吗!王八蛋,做人不学好,做鬼还不学好,你知道你这种德性用我们的一句谚语该怎么说吗?”
他傻实在,直不楞登的说:“我不知道。请告诉是怎样的一句谚语。”
“你呀,哼哼,你这叫吊死鬼开窑子——你死不要脸!”
“八嘎!你戏弄我!”
“去你妈的,戏弄你怎么了!以前是你们玩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现如今世道变了,换成我们玩你们了。你不服,咱就碰碰,看看是你手里的生铁片子厉害,还是老子的意大利炮厉害。”
说着,我将炮口对准了他。
我既然骗他说我是李云龙,也就不妨再多糊弄他一回,李云龙那句“二营长,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拉过来,轰他娘的!”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日本鬼不傻,情知我手中的武器厉害,因此不敢向前。
“怎么?怂了呀?”我讥讽道:“你们不是奉行狗屁武士道精神吗?不是动不动就整什么玉碎吗?你倒是碎一个让我看看呀。要没那个尿性,就别装大瓣儿蒜,我可不惯着你。当年你们干得那些缺德事,我可是听说过的,你要愿意听,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怎么样?听不听?”
他不说话,目光呆滞,似乎是在回忆以前之事。
我怕他想不起来,于是将从一位老先生口中听来的旧事说出口,权当给他提个醒。
那位老先生曾是我的邻居,一直一个人生活,没有老伴儿,也没有子女,据他自己说,他连亲戚都没有,亲戚在很早以前都死光了。
由于老先生为人和蔼,且又很会讲故事,当年还是小孩子的我,经常在见到他时,磨着他讲些好玩的故事给我解腻歪。
有一回,他突然对我说,他就要死了,最多再活三天,他就再也不能给我们这些小孩子讲好玩的故事听了。
我笑他老糊涂,哪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
他笑,扶着我的头问我,想不想听个不好玩的故事。
我摇头,说不想听,哪有人爱听不好玩的故事,要听就要听好玩的,不好玩的没意思。
他却执意要我听一听,他说他怕死了之后,就没有人知道他年轻时候遭遇过什么了。
既然他想说,我也就给他一只耳朵,由着他说好了。
他说他生于富贵之家,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妹妹,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因此格外受宠,从小不知道‘苦’是何种滋味,享受到的只有甜。
然而有一天,他不但尝到了苦是何种滋味,更是饱受了一辈子的苦。
他的话叫我有了好奇心,于是问他,是什么人叫他吃了苦。
他说是日本人。
那年,日本人进了城,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可怜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女人,不管是老妪还是女童,也不管是否有姿色,被抓住后饱受蹂躏之苦,很多被活活摧残至死,尸体就那样赤条条的丢在大街上,似一件件免费的展品,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观看。有人看不下去,想要为她们收尸,结果要么被当场打死,要么被逼着跟死尸干那种事,不从者或被杀、或被割掉男子汉最宝贵的东西,变成不男不女的太监。
当他说这些时,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眶红了。他松开裤腰,让我看。我看过后,骇得心惊肉跳,这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辈子不讨老婆。
他说,日本人占了他家的大宅子,将他的母亲,两个小妈,还有在他家躲灾的姑姑、姨娘,连同他那三个姐姐和两个妹妹,全都给活活糟蹋死了。
日本人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父亲砍了头。他的两个叔叔,被日本人用秤钩穿透下巴,在院中托着玩“钓鲤鱼”的游戏、等到日本人玩够了,便将他的两个叔叔挂在院中一颗枣树上,下面堆起火慢慢灼烤,烤得体内的油脂顺着焦糊的两只脚往火中嘀嗒。
他最小的一个妹妹,也是他最疼的一个妹妹,被一个带头在他家作恶的军曹关在屋里三天三夜。
当日本人如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进那间关着小妹的房中时,他见到小妹的脸还是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美,像是睡着了,见了他没有反应。
然而,当盖着小妹身体的锦被被掀开时,他立时吓得背过气去。
我问他,小妹到底怎么了?
他哽咽道,小妹自颈部以下,所有的皮肤都不复存在了。那个军曹是学医的,用一把手术刀,在三天时间内,将小妹变成了一具作品。那三天里,小妹一直活着,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剥的。
我不忍再听,有些作呕。但他却不肯停下,非说不可,要将一辈子承受的委屈和苦难发泄出来。
他说,那个日本军曹用刀逼迫他,让他跟小妹做违拗人伦的勾当。他怒急,抓起凳子与那个日本军曹拼命,结果却被打倒在地,还被割了延续香灰的物什,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昏死了几天几夜,最终被好心人救活了性命,但整个家族却彻底不复存在了,亲戚死的死、跑的跑,一个也找不到。再说,他也不想去找,担心人家知道他成了太监,会看不起他。
等他养好了伤,回去给家人收尸的时候,才知道房子全给烧了,烧焦的尸体要么被野狗拖走吃了,要么被收尸队丢进了城外的万人坑,连块骨头都没法找到。
那些日子,他见惯了死人,整条街没有一户人家幸免,好些人家彻底绝了户。这笔账是日本人欠下的,不能忘。
就在老先生跟我说完这些悲惨往事的第二天,他便孤独的与世长辞了。没人替他披麻戴孝,是街道派了人手为他处理了后事。
他那句“这笔账是日本人欠下的,不能忘。”我一直记着,今天见了个日本鬼,我必须要叫他知道,他是欠着血债的人,不要妄想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