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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战斗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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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面上被朱家樑捉弄得灰头土脸,实际上并没有怎么伤筋动骨的伞兵作战小队剩下的人冲向被巴祖卡炸得稀烂的阵地。强大的火力交织成网,誓要把阵地压下来。都知道志愿军火力薄弱近身极强,何况是单兵相遇,艾迪的用意也非常明显。

    “我们比中国人强的地方是哪里?是火力!!冲上去,干倒他们!!用火力!!!”

    “走!走!!”

    手雷接二连三的甩了上去,有的落在了阵地外面,大部分是命中了,随着阵阵令人灵魂发抖的炸响,砌起阵地的牛头石成了齑粉,拳头大小的碎块嘣得满地乱滚。

    可阵地上,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老大,他们被炸死了吗?”

    “不一定。上去看看!”

    朱家樑怀里抱着枪,手边放着手榴弹,浑身发着抖,支棱起耳朵那动静。也就隔着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了,哪怕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能认出,一个声音从头到尾都出现过,另一个声音,是第一次听见的。

    那就意味着,追击贾二娃的那批人折回来了。

    已经无暇多想,朱家樑听着脚步声又靠近了一些,脑子里默默数着数,从一数到三十,又从三十数到一,来回一遍之后,朱家樑猛地拉开手榴弹的扣子,往高地下狠狠一甩。手榴弹爆炸的动静骤起,朱家樑迅速拖着被炸得残破的腿回转身匍匐在地上,搂火!

    与此同时,他吹响了战场上美军最害怕的声音——

    哨子!!

    尖细悠长的声音在林子里回响着,又细又长如同丝线一般,间或高高抛起一个尖儿,又徘徊低吟下去。伞兵小队们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才分散的队形收拢回来。

    正好方便了朱家樑扫射!!

    知道自己的弹药不多了,对准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敌人一阵点射,确保他已倒在地上死透了之后,再转下一个射击,艾迪眼看着两个队员被打死,顾不得防范周围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志愿军,把手中的汤普森压着打,汤普森疯狂地吐着火舌,很快把朱家樑压得抬不起头来。

    美军的战线又往前逼近了两米,也就只有不到十五米的距离了。

    晃了晃脑袋,朱家樑完成了手里的最后一道工序,吐干净了口中的血沫子,把工兵铲用力往稀碎疏松的土堆里一插,插透了个洞,然后挪动着唯一能动的右手,把枪口贴着工兵铲,伸了出去。透过这个特殊的枪眼,他闭上眼睛,再次搂火。

    卡宾枪的那点火力现在根本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凭着手感,朱家樑知道击中了某些人,落空了某些。但他知道,离得越近,打得越准。

    终于弹鼓空了,而那些人杀气满满的喊叫已压到了跟前不足三米的地方。

    小小的阵地已剩一片残垣碎土,那仓促造成的坑道早就被炸碎了。朱家樑看了一眼自己最后的作品——用两枚缴获的美国手雷改造而成的拉发式手榴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拖着残破的、几乎流干了血的身体,翻身覆盖了上去。

    老亚力直起身子来,高声喊叫:“他!他只有一个人!快上!!”

    “什么?!只有一个人?!”

    “小心伏兵——”

    “注意哨子!!”

    “哎呀,个鬼佬嘈乜啊……”朱家樑嫌弃地叨咕着,从他嘴里冒出来的是一股股鲜血,夹杂着含混的哼哼。

    我这是回不去了啊……

    斜斜的残阳染得树尖尖上血似的红。

    回不了家啦。

    那时候的家里,是怎样光景呢?

    那时候还没有萝卜头,朱善人也还在省城里赌场里做看场子。

    黄昏,太阳落在了山谷里,照得西尾村前每年划龙船的小河水面泛起层层碎金。

    村子里的炊烟升起来了,有人炒青菜,有人蒸咸鱼,巴掌大的村子,谁家吃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穷家破落户,大哥不笑二哥,大人在家里吃饭,孩子们是可以窜着门吃百家饭的。

    偶尔哪家煲了靓汤,多半都是河里自己捞的鲫鱼,加点自家种的粉葛、眉豆,用个泥炉烧了旺旺的炭火,在屋角煨上二个时辰,满村子浓郁的荤香甜香。熬成了的汤,奶白的。

    这种汤,只有娘才能熬得出来。

    黄昏的时候,爹就该回来了,跟叔伯们一起,浑身臭汗但很精神。大多数时候,爹都是跟叔伯们聊天,他和阿栋跟在后面,而阿栋是个闷葫芦,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来。无聊的朱家樑只能跟路过的认识的每一个人笑着打招呼,“大伯娘,今晚吃乜餸啊”“二叔婆好精神!”“咸水妹,又上岸来玩唔翻去煮饭,小心你阿妈枝藤条啊!”

    东一句西一句,就连大黄狗阿黄经过都要聊两句,终于还是朱家乔赶了过来,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朱家樑,你作死了,阿爸阿哥都回到家了,你还在到处玩!”

    “赶紧回家,开饭啦!!”

    “朱家樑,回家吃饭啦!”

    但那个年景,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越一年不如一年了。

    爹总是干活的时候多,要回工钱的时候少。

    四十不到的人,佝偻了腰,斑白了发。

    看着自己,总叹气。

    不知道哪一次,那个东家照例在完工前夕开始哭穷,叹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朱有道满肚子道理说不清,朱家樑突然跳了出来,几个笑话插科打诨,哄得东家哈哈大笑。东家指着桥底说,除非在底下游三个来回,就愿意再想办法凑工钱。朱有道还没说话,朱家樑二话不说脱得精光跳了下去……

    那一次,他们如期拿到了工钱。

    家里尘封了好久的煲汤瓦煲,再次冒起了咕嘟泡,冒出了鲫鱼粉葛眉豆汤的香气。

    从此以后,朱家樑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没有什么是两个哈哈打不过去的,没有什么是几个玩笑过不去的,没有什么好处是几句好话讨不到的。

    如果有例外,那就是娘和小弟的死。

    那天小弟落了水,在水里挣扎,朱家樑跪在地上,竖蜻蜓、鼻子喝水、唱小曲……什么都来了,但朱善人就是不点头。朱善人不点头,谁都不敢动。

    娘也没了,小弟也没了。

    平时笑得越大声的人,哭起来也越大声。

    进了游击队,报完仇之后,朱家樑又才知道,原来不是插科打诨,也有人正眼看自己的。

    他习惯性的油嘴滑舌毛病被指导员拧了过来,他们叫他“小同志”,然后又慢慢变成了“家樑同志”。

    那个打完了最后一仗的黄昏啊……

    朱有道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大妹,阿栋,阿樑,我们回老家吧。”

    “好想回家啊……好想喝娘煲的汤……”

    ……

    当潮水般的战士们冲上阵地,把负隅顽抗的几名美军全部歼灭,唐大头带着人率先越过了被鲜血染红了的酥脆的工事。

    两名英勇阻击的战士都没有找到遗体,只找到残留的胸牌。彰显着他们曾经在此的战斗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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