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乔卿有点儿懵。
虽然他们剧组确实是挺穷的，但也不至于闹到要上热搜的地步吧？
夏情叹气：“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声音有气无力的。
夏情算是他们剧组最有知名度的演员，没有之一了——尽管这个“知名度”是负面意义上的。
她在网上的绰号很多：花瓶、笨蛋美人、烂片女王，等等等等。
原因也很简单，从出道开始，夏情拍的每一部剧无一例外都是烂片。
在烂苹果网的评分就没有超过5以上的。
虽然这背后当然不止她一个人的原因，但谁让娱乐圈大多数人都相信玄学？一筐烂梨比烂，夏情作为女主角自然要背最大的锅。
以致于后来，但凡是个正经剧组和导演，看到她都绕道走。
不过，乔卿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作为导演，他和夏情这波属于双向奔赴。
听了夏情的话，乔卿点开微博。
热搜榜第一位：封影帝三获昆仑奖提名
昆仑奖三年一度，是华国乃至全世界电影评选的最高荣誉奖项，也是每一个电影人的至高追求与梦想。
每届昆仑奖的获奖者，都会被铭刻在影史的丰碑上，被无数后来者争相模仿、学习、奉为圭臬。
那些获得昆仑奖的导演，每个人的经历单拿出来，都能写成一部跌宕起伏的传奇传记。
但是这些纸醉金迷花花世界，与现在的乔卿并没有太大关系。
他只是酸了一下那位能请得起封缙云的导演，便很淡定地继续往下滑。
热搜榜第七：从未见过如此贫穷之剧组
乔卿：嗯，这才对味儿了。
发微博的人是个娱乐大v，id名叫“k先生”，粉丝量颇为可观。
因为近日没有什么热点新闻可以蹭热度，k先生便去烂苹果网的新剧区版块随便逛了一圈，恰巧，无意间点开了《黄雀》这部不起眼的作品。
看完片头的几分钟后，他对粉丝们诚恳表示：“我从来没见过如此贫穷的剧组。别的剧打广告，不是化妆品就是日用快消品牌，这个剧组倒好，他们的赞助商竟然是校门口的水果店！”
配图是一张片头广告截图：
“感谢xx高中校门口欢欢水果店的独家赞助，新季榴莲八折批发，正宗猫山王榴莲，不臭不甜不要钱！”
底下的评论自然是一片哈哈哈哈。
“看到这行字幕注释的时候我正在吃饭，差点一口饭笑喷出来。”
“突然想吃榴莲了hhh这个广告打得好哇！”
“所以这家水果店给了导演多少钱？免费榴莲无限畅吃券吗？”
还有网友表示：“我是本地人，以前吃过他们家的榴莲！味道真的不错，就是店面有点小，为啥导演会找这家水果店当赞助商？”
看到这条评论，导演本人心酸地想，当然是因为没钱啊。
要是有钱的话，他能把车卖了，每天蹬着水果店老板的三轮车，带着一身十里飘香的榴莲味儿去剧组上班吗？
夏情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问道：“导演，我们要花钱压热搜吗？我觉得这是条黑热搜，评论区根本没人讨论剧情，关注点全跑到榴莲和水果店上了。”
一听到“花钱”两个字，乔卿立马回过神来，斩钉截铁道：“不用！”
他连搞宣发的钱都没有，还撤热搜？
大概是觉得自己拒绝得太快了，顿了顿，乔卿又补充道：“好不容易上一次热搜，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上的，总之先把剧的热度炒起来。待会我会让剧组的人在这个词条下发微博宣传新剧，你记得配合一下。”
他的的语气太过笃定，并不清楚乔卿真实想法的夏情有些将信将疑。
最终，出于习惯，她还是选择听从了导演的安排。
挂了电话，转头乔卿就打开剧组的大群。
他们剧组的规模很小，算上临时工打杂的还不满二十人，所以拍摄期间只能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牛马使。至于导演本人，更是牛马中的牛马。
现在，牛马头子向牛马们发号施令了：
“各位，我们播出第一天就上热搜了！大家加把劲，每个人至少开五个小号，每个号发至少三条宣传新剧的微博，一月之内，点赞量最高的、转发量最高的和评论最多的，都将由我本人亲自送大礼一份！”
群里顿时活跃起来。
因为大家都对乔卿口中的大礼十分好奇：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铁公鸡也开始拔毛了？
对此，乔扒皮表示：拔自个儿的毛，那是不可能的。
薅别人的羊毛还差不多。
他转头就给水果店老板打了一通电话，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他成功从老板那儿白嫖了三个大榴莲——今年榴莲价格飞涨，乔卿自个儿都舍不得吃，作为“大礼”没毛病。
另一方面，经过剧组的卖力宣传，热搜词条又艰难地往上爬了几位。
于是，在中午十二点的休息时间，烂苹果网上，《黄雀》迎来了一波流量的小爆发，出现在了烂苹果网的影视区热门搜索一栏中。
与现在市面上动辄三四十集的电视剧不同，作为中短篇幅的网剧，《黄雀》一共只有七集，每集时长大约在二十五分钟左右。
除了第一天连播三集外，后续都是每三天于凌晨十二点更新一集。
按照行业惯例，乔卿还剪了三集花絮当做番外，准备等完结后挑个好时间放出来。
因为很清楚夏情的演技是个什么水平，所以从一开始，乔卿很干脆地放弃了调教她的演技，直接给了她另一版剧本。
在这版剧本里，女主角是一个遭遇校园暴力后抑郁辍学、对富二代男主一往情深的高中女生，属于僵尸打开脑壳看一眼，都要呸一声“恋爱脑”丢回去的正宗国产剧傻白甜。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傻白甜，其实是位于全剧巅峰的演技帝、以及全国特大碎尸案的幕后真凶呢？
反正夏情本人是想不到。
她按照乔卿给她的剧本，很正常地用自己糟糕透顶的演技，努力想要演好一个傻白甜。
还试图演出纯情、演出浪漫、演出内涵。
如果夏情拿到的剧本是原版，那《黄雀》只能是一部泯于大众的套路偶像剧，一个不好，还有很大可能会加入夏情演技生涯的烂片总动员之中。
但乔卿要的就是她这样违和的傻白甜演技。
剧集开头，是一间狭窄的储藏室。
一个男人正在书柜之间疯狂翻找。
镜头仿佛是被放置在了某个杂物堆内，穿过层层叠叠的封闭空间，营造出了一种深邃的纵深感，仿佛是在从缝隙或孔洞中向外窥探一般。
从这个角度，观众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庞，只能听到他混乱又焦灼的喘息声，一场无形的危机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突然，尖锐的门铃声响起！
男人的呼吸一窒。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恐惧的粗重喘息。
画面移动到男人的身后。
一滴冷汗从他的鬓角缓缓流淌进衬衫的衣领，高清镜头下，观众几乎能看到男人侧脸舒张的细腻毛孔。
随着空间的开阔，房间内的光线也渐渐明亮起来。
导演在这里一反常规，并没有选择冷色调烘托紧张气氛，而是采用了大面积的灰调暖光的铺韵，光斑在斑驳的墙面上无规则地缓慢游动，赋予了整个场景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让人仿佛沉溺于一个再也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拉近，延伸。
最终，镜头聚焦在了不远处的那扇沉重的黑色大门上。
门铃声彻底打破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原本就神经紧绷的男人，现在完全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没有选择开门，而是更加疯狂地在各处翻找起来。
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门铃声，屏幕前，观众的心跳也逐渐加速。
终于，男人在角落的杂物堆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本毕业相册。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它。
动作在某一页戛然而止。
染着血污的指尖从女孩清纯的面孔上划过。
下一秒，这个一直没有正面出镜的男人说话了，嘶哑的嗓音中充满了不甘的怨恨：
“原来是你……”
然而，情绪一直被压抑到现在的观众们却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集体炸了锅：
“我靠，怎么还有夏情？她是女主吗？”
“溜了溜了，不用看就知道又是一部烂剧。”
“这导演脑子不好使了吧，选夏情当女主角？”
“本来想说又是一部洗钱烂片的，但是想想这部剧唯一的赞助商是家水果店，emmm……看来没有洗钱，只是纯粹的烂片。”
夏情的这张脸堪比大杀器，刚开始就赶走了一部分观众。
剩下的那一部分，也有些人心浮动。
但或许是因为开头的危机悬念塑造得太好，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继续看下去。
在找到了那本相册后，男人缓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到了门口。
门铃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有人在门外哼歌。
是个年轻女人。
旋律单调的情歌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很好听的声音，却也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的手上紧握着一把消防斧头，锈迹斑斑的金属上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血迹。
尽管有利器傍身，他却依旧恐惧得浑身颤抖——因为导演没拍脸，观众只能通过他手部的细节判断。
很多人都不适应这样晃动的视角，觉得为什么不用正常方式拍，非要通过这种侧面呈现的方法？
虽然这种方法营造出的代入感确实比正常拍摄要强，但是，看着吓人啊！
然而这时候镜头已经来到了猫眼后，于是他们又被导演吊着的这根胡萝卜留了下来，好奇于究竟是谁按的门铃，以及这个男人究竟在害怕什么。
阴暗的楼道内空无一人。
男人稍稍放下心来。
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铁门突然被人重重从外面重重砸响！并伴随着女人凄厉的惨叫求救，和斧头一下一下砍在血肉骨头上、毛骨悚然的碎尸声！
大部分观众都被吓到了，不少人开始疯狂调屏幕亮度。
等等，这不是悬疑剧吗？
怎么一上来就这么恐怖啊！
画面中的男人同样惊惧到了极点，他拼了命地推来柜子，用胳膊死死地抵住大门和震颤的锁孔。
随着剧中人物的第一视角，镜头再次转向猫眼外。
铃声、砸门声、惨叫声，突然在刹那间全部消失。
世界再次陷入死寂。
那些恐怖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男人跌跌撞撞地退后两步。
镜头忽而拉远，整个房间的小全景终于显露在画面中。空气中缓慢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薄暮的光线穿透窗户，在屋内投射出一缕一缕的丁达尔现象。
交错的光路穿过屋内，仿佛是将男人的躯体紧紧纠缠、囚困在狭小的空间内。
镜头反打，窗外，交错纠缠的电线和铁栅栏将阴沉的天空分割成零碎的碎片，地面上还有一个男人刚才慌乱中打碎的花瓶，一朵死去的、残败干枯的花朵沉默地凋零在浑浊的泥水之间。
一些比较懂行的观众已经隐约有所察觉，整个画面看似凌乱，线条却乱中有序，一闪而过的镜头中更是潜藏着许多隐喻和意象。
能在一部小成本网剧中拍出这样的镜头，这个导演，是有野心的。
剧情仍在继续。
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男人恶狠狠地踹了那柜子一脚，发泄情绪。
柜子震颤了一下。
他却犹豫起来，再次低头看向猫眼。
咫尺之外，一只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球暴露在鱼眼镜头下，突兀地占据了整个屏幕！
观众们：啊啊啊啊啊！！！
吓死个人了！
但怎么回事，这种像坐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的体验……又莫名有点儿上头？
于是大部分观众都决定，再看几分钟吧。
至少导演水平不错，剧情也够刺激，开头几分钟拍得还是很带劲的。
实在不行的话……那就等夏情出场之后再弃剧嘛！
而剧中这只血红眼睛的主人，《黄雀》的女主角，被誉为烂片御用女主的夏情同学，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公寓内借酒消愁。
她太害怕失败了，一次接一次的失败，已经打击得她甚至都不敢再关注网上的评论，也根本不敢看自己的作品。
这回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黄雀》开头密密麻麻的劝退弹幕又给了她一次迎面痛击。
她喝得满脸通红，哭唧唧地给乔卿打电话发酒疯：“导演！嗝儿，对……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大家的努力……我有罪呜呜呜……”
乔卿一听就知道她又喝上头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头疼道：“祖宗，你又喝了多少？不都跟你说了，平时少喝点酒，喝太多会肿脸吗？”
“肿就肿！”
夏情就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她瘫在公寓地毯上，自暴自弃地又对着酒瓶仰头灌了几口：“姐姐我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别管我！”
乔卿心想他也不想管啊！
你不打电话不就行了？
但他也知道，跟醉鬼是没法讲道理的，还没等乔卿给夏情的经纪人发消息，电话那头的夏情又开始干嚎起来：“导演，我好难受啊呜呜呜，为什么我就是演不好戏！为什么我只能拍烂片！我要退圈呜呜呜……”
乔卿叹气道：“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咱们的剧不是才播出吗。”
“可是……”
夏情委屈地想，看开头弹幕的架势，这部剧怎么可能还有人看？
“淡定，”乔卿说，“我这个月的银行贷款都还没着落，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哦。”
夏情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下子平静下来：“那确实，还是导演你比较惨。”
突然被扎心的乔卿：“…………”
“滚滚滚！”
但他对夏情说的话，其实并不只是单纯的安慰。
乔卿的信心不止来自于他自己，更来自于评论区观众的反应。
比如，上午那位在热搜玩梗的娱乐大v，k先生。
k先生本名孔帆，辞职搞自媒体前，是某地方卫视扛把子节目组的副导演。
他很会抓热点，见自己随便发的微博竟然上了热搜，便抓紧用一上午时间把前三集看了一遍，准备给粉丝们做个简单的吐槽剧评。
一开始，是按照老习惯开两倍速看的。
像他这样的微博大v，每个小时都会发好几条微博保持粉丝活跃度，时间宝贵的很，现在的影视作品又普遍节奏拖沓，两倍速对大部分观众而言才正正好。
孔帆抱着一种玩笑的心态开始看剧，看着看着，眉毛却拧了起来。
一集过去后。
他不由自主地把播放速度调成了15倍。
第三集开头。
孔帆坐直了身体。
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放下用来和粉丝们聊天的手机，把进度条拖回开头，开始用一倍速全神贯注地看起了剧。
这个时间点，群里的粉丝们大多还在上班，偶尔摸鱼聊聊天还行，看剧就不太可能了。
他们久不见孔帆这个群主出来回应，便热烈地在群里讨论猜测起来：
“是不是夏情这部剧已经毒到难以用语言形容了？”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这导演真厉害，刚出道就敢拍这么小众的悬疑题材，钱多了打水漂玩吗？”
“女主角还请的是夏情。别人是步子太大扯到蛋，他这是压根儿没想着活，直接挥刀自宫啊。”
“最搞笑的来了：这导演之前是个编剧转行，作品就是前不久刚上映的那部《白天不懂夜的黑》，付光远导演的，烂片中的烂片！”
“我记得投资方还花钱请了好多大v宣传吧？幸好咱们群主没收。”
“哈哈哈哈哈，怪不得孔老大到现在都还没吱声呢，这稀烂的配置，没救了，等死吧。”
就在群里已经给《黄雀》盖棺定论，认为它可以直接抬走的时候，孔帆终于上线了。
他说：“你们一定要去看看这部剧，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