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黄梁村
黄粱村，豫州小村，盛产一种烧酒，味极醇厚，性极烈，不胜量者一杯即醉，凡醉者大睡三日方解，醒后浑然忘忧。于是有风雅之士取名“黄粱”，小村亦因此得名。
此时，黄昏将至，冽冽的风将云吹皱，稚子懵懂，任斜阳模糊身影，拉向天边。依稀看见有一胖一瘦两个布衣小童，正往村口处来。
“方歌，明天把这条锦鲤送给池儿妹妹，她肯定会很高兴的，以后就会和我们一起去摸鱼了。”胖小童提起手中的鱼篓，指着里面那条锦鲤对着瘦小童得意洋洋的说着，眼中满是希意。
“二牛，这条锦鲤你不打算卖吗？值好多钱嘞！”唤作方歌的瘦小童有些不解的望向胖小童。
“切，这你就不懂了吧。要是池儿妹妹能和我们一起摸鱼，就能离张怀那个酸书生远点了。我才能有机会。”
二牛全名李二牛，是村头李叔家的二儿子，池儿是村西边刘寡妇的遗腹子，模样随她娘亲，生得十分俏皮可爱，村里的男孩子都抢着和她过家家，但池儿却独独喜欢张家的“小秀才”张怀，让大家叫苦不迭。
而方歌据说是几年前被一个流浪汉子带回村里养大的，因为是外乡人，这汉子又成天醉酒，就没干过活，村里人朴实，见不惯闲汉，就不怎么待见他，但都对这个可怜孩子心存怜惜，平常生活多有关照。
“二牛也喜欢池儿吗？”
“瞧你这话说的，村里谁不喜欢池儿妹妹啊？”李二牛理所应当的说道。
“可我就不喜欢啊？”方歌昂起头嘟着嘴巴。
李二牛还想反驳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方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歌，你要是喜欢南知妹子的话，那确实专心对她好就行了。”
“呃……”方歌一下哽住了，“那有，那有，没有的事，二牛你别乱说！”
“哈哈哈，我去替你表白了。”二牛嬉笑着突然跑开。
“别笑，别笑，不许乱讲！”放歌小脸红扑扑的，匆忙追赶上去。
田野间，二人嬉闹的追逐着，到最后拉勾和解，定下了童年又一个约定。
“方歌，前面就到我家了，要不你就来我家吃晚饭吧。”李二牛站在岔路边，对着方歌指向不远处的房屋。
“不用了，师父肯定还在等我回去做饭呢。”
“切，你那个酒鬼师傅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儿喝酒呢？我爹说他一天天醉的都没个人样，先去我家吃吧，到时候叫我娘留些菜你给带回去就是了。”
“可我师父说大侠都是酒鬼…”方歌心虚的回了一句，用余光偷偷瞥向李二牛。
“嗯，那就这么说好了。走，上我家去。”
“……”
…………
从村头岔路上往西走一里多路，能看见一栋茅房，用木栏绕着房子围了一圈篱笆，从木栏上又爬出来许多青苔，给篱笆染上了一层绿。篱笆院里有棵李树，夕阳剩下的余光撞过李树，碎在了树下躺在旧藤椅上的一条醉汉身上。
忽的，一阵风动，叶微澜，李树稍上多了一位倩丽的身影。
醉汉习以为常，翻过身子，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的问道:“这是今儿第几回了？”
“这次不查你喝酒。”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醉汉将信将疑，偷偷瞄了一眼那个人影，将压在背后的酒壶又往里稍稍挤了挤。
“有些麻烦，血红衣亲自来了。”
“噢。”醉汉松了口气，没查酒就行。至于那些江湖恩怨，纷纷扰扰，能躲就躲，躲不了换个地方就是了。
“噢？”
“嗯。”
“都随你，人给我活着就行。”
“哎，好嘞。”醉汉痞笑着应道。然后又试探性问道：“那？”
顿了半晌，见没有回应。醉汉抬眼望去，那道倩影早已随风而去，只有几片木叶飘落而下。
“切，不给钱，我照样喝的着。”醉汉拿出压在背后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揉着背埋怨：“咯死我了。”
其实倩影并未走远，一直在茅房附近的小路上等着。还是那道晚风，吹落了篱笆院里李树的叶，吹动着醉汉灌酒时举起右手的袖，吹乱了她散下的发和时年里的追忆。
二十年前，九真部首领木休兰历经多年攻伐终于一统草原，与草原诸部会盟北戈，建国九真，成就一代女帝。祥和六年，商周先帝驾崩，皇子少年继位，根基不稳，九真趁机大举入兵兴国，连破十八城，草原铁骑直插豫州郡城。
问酒山庄立派冀州晋阳，九真入侵，问酒作为首当其冲的江湖大派涌出豪侠无数，这其中尤以问酒七子为首，当年九真突发入境，边关守将毫无防备，草原铁骑势若破竹，一路攻城拔寨，百姓军民死伤无数，直到兵至晋阳，边关大将才匆忙组织起守备力量，为了争取时间布防，有七位问酒豪侠死战九真三万先锋铁骑，依托天门峡硬生生拦下大军半日，杀得遍地尸横，血流成糖，一直支撑到九真本部兵马赶至方才退走。
江湖向来重豪气，经此一战，问酒七子的名号响彻江湖。
据传，问酒七子中有一位名叫谢千的少年英杰，天资卓绝，是百年不遇的习武奇才，与七子中的斐少侠乃是一对佳人，可谓郎才女貌，也不失为一段武林佳话。只是自当年天门山一战后二人已消失江湖多年，无人知其去向。
方歌提着饭菜回家，远远的就瞅见路边有个人影，看清模样后，撇下食篮和鱼笼慌忙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师娘。”
“嗯。”倩影其实一直注视着方歌，但无论何时，她的声音都是这么清冷，像一柄尖刀在鞘，拔出来的却是刀背。“收获不小？”
放歌回过头捡起鱼篓，将食篮略微放在后面藏起来大半，呈到师娘面前:“回师娘，捉了两条青鱼。”怕师娘责怪，方歌一直低着头，不敢多言。
“嗯，平日练功，不要懈怠。”
“弟子知晓。”
倩影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布袋，扔给方歌:“十两银子，自己买些点心吃食，余下的钱给你师父打酒。”
方歌惶恐的接过布袋，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见了师娘的踪影。方歌拿着钱，左右张望，有些不知所措，反复确认了师娘已经离开后，匆匆忙忙的跑回家，才到院门口就拉开嗓子喊到:“师父师父，师娘给我们送钱了！”
谢千正躺在藤椅上悠哉悠哉的喝酒，听见喊声，眼睛一亮猛然惊坐起，前脚刚踏进门的方歌就被两眼放光谢千搂着双臂又摇又晃地问到:“给了多少？给了多少？”
方歌都快站不稳了，说话都吞吞吐吐的:“十……十两银子。”
“哈哈哈，好，好，明早上不用练功了，先去村里给我打几斤好酒。”
“嗯嗯……嗯？不行不行，师娘要说的。”
“哎——没事没事，师父大过师娘，听我的就行啦，先去打酒……”谢千拉着方歌，絮絮叨叨的进了屋子。
这天晚上，孩子用两条青鱼给师父熬了鱼汤，做了鱼鲊。酒鬼师父吃饭时又说到了江湖:“过几天师父要走一趟江湖，你留下好好看家”。
孩子天真的问了一句:“师父，江湖很远吗？
谢千抿了一口酒，看着孩子慢慢长开轮廓的脸，沉默了许久，散乱的记忆又聚集起来匆匆晃过脑海，糊弄了一句:“应该有些远吧。”
“难怪师父每次走江湖都会出去这么久。”
孩子少未经世，或许不懂，但谢千却有苦难言。江湖很远吗？貌似这小村里的百姓从来安居乐业，未经刀兵，好像江湖真的很远。江湖不远吗？任你谢千千躲万藏，依旧逃不出这江湖恩怨不休。轻狂时，自以为饮遍了岁月的千杯酒，到头来，才只是斟满了一壶恩怨仇。
难参透，江湖事如繁天星斗，缀入了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