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山棋
七百里两岸连山,略无阙处;三百丈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是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容峻茂趣味良多。大江奔流,朝白帝而暮江陵,一程猿啼沾泪裳。此三峡也。
而施州清江乃是三峡集山川风景之大成,其中奇丽的平洛峡更是一绝。
余时,平洛峡青山叠嶂,烟波浩渺,一只竹排顺江而下,从流飘荡。
老叫花子神神在的站在江边,眯起双眼尽力使自己的视线更加集中,但是距离依旧是太远,只能依稀看见竹排上两道相对而坐的人影,细节看不清。
顺江漂流的竹排上,两位老者正相对而坐。一位麻布道衣,满头白发尽管为枯色的道簪所束,但在江上清风的吹拂下依旧显得格外张扬,一只干瘦老手捻着雪白的长须,望着眼前棋局,嘴角含笑。
另一位面容枯槁,光溜的秃头长满了肉疙瘩。对着棋局长考良久,终于落下一子。
“善。”
麻衣老道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一抹似笑非笑的味道,点点头道:“妙手回春,神之一手。”然后不动声色落下一枚黑子,收宫已成,又下一局。
“等等,老夫方才是一时手滑,没拿稳落错了。”枯容老者顿感不妙,连忙拾起两子,将黑子还与老道,自己慌忙拿起白子重新落下。反反复复查看了数遍棋局后才敢将手收回。
老道看着眼前抓耳挠腮的老友,玩味一笑:“妙哉!妙哉!”然后坦然落子,收宫,白子自入罗网。
“哼!老牛鼻子,算你狠!”连输三局,老者直呼晦气,连棋都懒得悔了,骂骂咧咧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丢给老道士。
老道士眼角一亮,右手接过葫芦,负在背后的左手停止了掐算,打开塞子,一股精纯的酒香飘来:“嘿嘿,小老儿我就好你这口玉壶春!”
“哼!老不死的,迟早栽我手上!”枯荣老者面色阴沉道。
“呵呵,贫道会小心的。”老道摆摆手打个哈哈,转过头望向江畔:“来了。”
江流飞转,竹排很快就映入眼帘,恭候已久的老叫花勾脚滚起一根毛竹,飞身踢去,只听扑通一声,毛竹去势迅猛砸入江中,巨大的浮力瞬间又使其浮上江面。
“嗵——”紧跟而来的老叫花飞身踏在毛竹上,借力又起,精准无误的落在飞流直下的竹排上,好不潇洒。
“死了死了。”老叫花登上竹排,对着两人直摇头。
“无法,死则死罢。”枯容老者波澜不惊,继续看向自认为惜败的棋局。
“哎--滚滚洪流中,个人命运,微不足道啊。”老道拈起一枚棋子,摇摆不定。
“钟鼎山林都是梦,只消闲处遇平生。”说着,老叫花慵懒的直接躺在了竹排尾。
老道放下棋子,手中默默掐算着什么,若有所思道:“春秋熙攘攘,谁醒江山棋。”
枯荣老者面色无常,指尖微动,一股清纯内力从指尖淌出,如同涓涓细流,将局中所有棋子托起纷纷卷回棋筐:“重新落子吧。”
水牛镇,竟陵边陲小镇。迎来客栈坐落在镇头热闹处,算得上是镇上一大标注建筑了。此时正值开市,街上还算热闹,客栈外的露天摊位上零零散散倒还坐了些客人。
众人闲散吃食时,街口一阵马嘶声传来,几个客官忍不住回头观望。
随着马蹄声响,一匹瘦马出现在众人眼前。马上驮着个外乡人,斗笠遮着面容,看不清相貌,但瞧着身板还真是爽朗,不知是哪路侠客。
此人正是突出重围的谢千。只见他单手勒马缰绳,马儿“咴咴”打着响鼻停在客栈前,青石板上“得得”一阵碎响。
谢千翻身下马后,众人才看清原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门前堂倌眼神一亮,立马迎了上去,主动上前作势就要去牵马:“这位客官,打尖儿的还是住店呀“
“歇息一晚,劳烦给马儿喂些好草罢。”谢千见状也不客气,直接将缰绳让给小二把住。
“哎,好嘞!您请好。”堂倌应承一声,随后回头朝客栈内鸣道:“有——贵客到——”声音高亢嘹亮,气息浓厚绵长。就这声吆喝,难怪能坐上水牛镇第一客栈!
一声吆喝后,不论是外面露天的摊位,还是客栈内的大堂,客人们的议论打量都识趣的收敛了起来。
刚踏过客栈门槛的谢千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右手负后,暗中将一块碎银弹入堂倌袖管。
堂倌只觉手腕被什么扎了一下,下意识张开手掌,感觉有块小硬物滑进掌中,正想拿出来看看,便瞥见那道银光,心中明了,微不可察的又把手收了回去,若无其事的唤来小二将马牵开了。
随即又追上谢千,因为刚才已经粗略考察,稍稍拿定了主意,便听他开口道:“我观客观一路风尘,却要兼顾孩儿诸多不便,定然是要住得清静。看客观丰神玉朗,良驹白袍,不妨就往内院地字四号房入住”
见谢千不言,也貌似没有不喜,便又接着讲解:“虽不及三楼天字号典雅,但独居院尾,假山松石,也算别有风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人打扰。”说着,又贴身附耳道:
“院尾有道后门,出门就是马厩,顺巷直通镇外。”
谢千驻足:“那就有劳了。”
堂倌露出了招牌的微笑,点头道:“那客官随我稍作登记罢。”
“呼--”谢千长舒了口气,花了三两银子,终于弄好了住宿。看了眼房间的陈设,桌椅齐全,窗前有一扇山水屏风,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中规中矩。
安顿好孩子,谢千立马出门查看周围环境,发现堂倌所言不虚后方才重新回到房间。
张弛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谢千褪去衣衫,将身上被鲜血透的暗红的纱布层层解开。
刀伤的豁口,剑伤的划痕,五花八门纵横在谢千健硕的躯干上,不断结桎中的旧伤又被不断增添的新伤遮掩,一根断箭尚还钉在背上。
死咬着布块,谢千指尖紧紧捏住断箭尾节,猛然一拉。
扑哧——
倒钩带出一大片死肉。
“嗯!”谢千早已疼的满头虚汗,大口喘着粗气,好一阵才缓过来。将浑身伤口简单处理之后,谢千小心翼翼的上完药重新包扎起来。
一切就绪后才开始审视自己的经脉,燃魂剑法之所以被问酒山庄收入禁术之列,是因为此招一旦施展,功法逆运强行调动身体机能。虽然能够短时间内获得大量内力,但强行催发功力对经脉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轻则经脉毁伤,再无寸进;重则经脉碎裂,功力尽散沦为废人。
此时谢千的经脉严重萎缩,稍微运转功力便如同万针穿孔。曾几何时,一代天骄,问酒山庄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先天高手,现在功力退散,直接跌落了先天,连运转内力都如此艰难。
“哎,寒江孤影,江湖再无故人了。”
如果说庆福十年的江湖是一场夏夜,那么方为一定是喧闹他的蝉鸣。
没有方为就没有如今绚烂的江湖。只可惜:
夏与蝉说:“他日再见,要待来年。”
蝉与夏说:“他日再见,要等来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