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征·大合集
第一章 破罐子破摔
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六月初九,永兴军路延安府,辰时未过,天气就已燥热难耐。
蝉鸣不绝的街巷里,不时传来一阵喝彩,几个顽皮少年呼啸着奔向声音传来之处,惊起沿途一片鸡飞狗跳。
转过街巷,便见一处民家小院的篱笆外,立满了观望的人群。
少年们熟练的跑到街旁大枣树下,边架人梯边喊:
“哑猴,哑猴。”
听到声音,树杈上一仅穿短袴的少年立时抱紧树干,伸下精瘦的右腿,如钓鱼般将人梯上的少年提了上来,随即又爬上另一根枝丫,以方便树下少年继续上来,全程竟是头也不扭,始终目视院内比试正酣的二人。
“几多回合了?”最后爬上树的少年发问。
“今日怎这么早?”
“这怎知?谁会赢?”
“定是教头赢,这还用问?”立时有少年反问。
“徐家哥哥的枪法也不赖,没见教头衣襟都汗湿了。”说话的少年却是懂门道的。
一片叽叽喳喳声中,比试却已结束,院外又是一番喝彩。
院中的王教头和徐泽朝人群打了个团揖,“诸位高邻,近日我二人比试,多有惊扰,进(泽)深感有愧。”
人群一番谦让恭维,随后各自散去。
王进、徐泽回到屋里,王母早已备好擦洗的水盆和巾布。
“进何其有幸,一年内,连续结识两位天赋异禀的兄弟。”
擦拭完毕,王进边喝水边感慨。
徐泽起身施礼,“多赖师父提点,泽才有今日成就。”
王进性子恬淡,与两个徒弟史进和徐泽都是兄弟相称,摆摆手,问:“贤弟,如今你已武艺大成,真要回乡?”
“嗯,家父临终遗言,须臾不敢忘却,今日来此,一则是为了辞行,二则问问师父可有信要带给史家兄弟。”
“也罢,你父兄均为国征战而殁,确实不该留你。至于大郎,他性子质朴,有你提点我也放心,他不喜读书,我就不写信了。”
王进本是性子恬淡之人,也不多留。
徐泽随即出门,牵来栓在院外的黄骠马,说道:“宝马赠英雄,师父不日便要出守塞门寨,日后必有征战,此马乃家父金明寨突围时,夺自西贼的种马所生后代,正可配师父如此英雄,你那老马不堪战阵,还是交于弟子驮物吧。”
“贤弟盛情,却之不恭,就依你。”
大宋缺马,如此良驹,便是在边地延安府也不多见,不过,以二人的关系,王进也用不着客气。
徐泽离了王进家,径自去了将作坊。
延安府将作坊,两名学徒正恭敬地站在一名赤膊铁匠身侧,聚神观摩铁匠锻打烧红的铁坯,飞溅的火星映衬出铁匠满身斑斑点点的伤疤,远看活似一只壮硕的金钱豹,其人正是延安府有名的铁匠——金钱豹子汤隆。
看到徐泽到来,汤隆将铁坯放进炉中回火,吩咐学徒稍后接着锻打,转身抄起案几上的铁枪,一阵摸索后,走出将作坊,颇为不舍的递给徐泽。
“好铁出好器,泽哥,异日这玄铁寒枪必随你名扬天下。”
徐泽接过枪,从马背上摘下一个酒坛,丢给汤隆。
“这是早年家父托人从太原府买来的杏花村陈酿,仅剩这一坛了。愚弟此去京东路,计划路过东京,哥哥可有甚事需愚弟得办?”
正沉醉在美酒香味中的汤隆立时变了脸色,随即又化为一叹。
“莫要提他了,我那哥哥如今贵为官家近臣,早已忘了我这挫亲戚,年初家父过世,他都不曾寄来只言片语,还是罢了。”
“哥哥原谅则个!”徐泽赶紧道歉,转移话题道:“宋夏两国已罢兵数年,延安将作坊军器打造修理日少,你可有计较?”
“这家传的技艺可不敢丢啊。”汤隆也很迷茫,不在延安打铁,还能去何处做甚?
“不瞒哥哥,愚弟此番回祖籍,倒是相中了一个好去处,若经营得当,他日必成一番基业,哥哥若出延安,务必再聚。”
“哪里?”
“蓼儿洼,宛子城。”
“蓼儿洼我知,不就是京东西路梁山水泊么,只是不曾听说甚宛子城?”汤隆有些不确定。
“现在确实没有,等我到后就有了。”徐泽自信满满。
“啊,你要落……”汤隆赶紧放低声音,拉着徐泽走到前面树下,“你一身本事,哪里混不出大好前程,何至于此!”
“非也,不是落草,而是开发,哈哈哈——”抛下一个汤隆完全从没听过的词,徐泽大笑着离去。
汤隆此时尚生活无忧,在延安府也有些人缘,自然不会轻易跟徐泽走。
其父生前是个武知寨,知寨听起来很唬人,其实就是巡检寨巡检的别称,非正式官职。
宋夏之间几十年的拉锯战,边地寨堡林立,这些寨堡因大小和重要性不同,常驻兵力在二三百到六七千不等。
其父只是个领四族番兵总计才二百二十人的小知寨,不入流,自然无法荫补汤隆。
延安乃是宋夏冲突之地,乡人多轻生死,稍有钱财便喝酒聚赌,而汤隆因父长年戍边,幼年失于管教,其在这个大染缸里,迟早要如原剧情那般败完家财,流落他处,到那时就不怕他不来。
徐泽回到家,取下墙上的弓囊箭袋,配上自家老子缴获自西贼的夏人剑,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和弓囊箭袋一并背上肩,戴上凉笠儿,再次扫视自己生活多年的家,确定没有遗漏。
“咦,好像少了一点啥……猴子!这小子死哪去了,哥要走了都不送一下,我去!”
被徐泽念叨的猴子就是哑猴,十三岁,西夏逃奴,逃回来时已极度虚弱,差点死在延安府街头,被徐泽捡到救活,然后就一直收留在家,实难想象彼时才十一岁的少年是怎么越过夏州的千里瀚海。
带上门,牵着马,走不到十步,就看到街角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正是已经换上短褐的哑猴,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布包。
“过来!”
徐泽本打算好好的批评一番这个不听安排的小屁孩,但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眼神,又改了主意,捡起一块黄土,命哑猴转过身,在其背上刷刷的写下几个字,因为一直不舍穿,浆洗干净的短褐倒是不虞看不清字。
“好了好了,以后好衣服有的是,”看着少年心疼欲死的表情,徐泽差点没绷住笑,“去,给汤大锤看看,房子给他了。”
少年却站立不动,徐泽哑然失笑,这是担心自己支开他跑路?
取下包裹,捆在马背上,说:“牵马去吧,我在此等你。”
目送少年离开,再次扫视已经熟悉的街巷,徐泽有些恍然,半年就这么过去,自己也终于要见识这水浒世界了!
第二章 身份
徐泽此身年满十八岁,祖籍京东东路密州。
其父徐澈早年为生活所迫投军,因身材雄伟,模样周正,兼弓马娴熟,有幸入选京营禁军。
时神宗皇帝元丰改制,剑指西夏,几乎年年用兵。
徐澈嫌弃东京城的浮浪奢华消磨斗志,欲凭手中刀枪,换取大好前程,乃主动申请调入一线作战的西军,由此落户延安,一待就是三十年。
徐泽行三,上有两个兄长,二兄因天花早夭,母亲生下自己两年不到就因病去世,长兄成年后亦加入西军,多有征战,最终阵亡于没烟峡,其父因常年征战沙场,落下一身创伤,又伤于长子英年早逝,去年底也于军中撒手人寰。
总之一句话,徐泽来到此方世界时,身边除了一个捡到的野孩子哑猴,就别无助力。
好在穿越后灵魂融合,记忆力大增,虽然离过目不忘还差得远,但前世看过的好多书都能记得一些,也算是穿越福利了。
这里既不是水浒原剧情世界,也有别于真实的宋朝,具体情况怎样,只有日后闯荡了才知晓,但不论水浒世界还是真实宋朝,这条时间线不久后,都是乱世无疑。
好在徐泽前身是个武痴,从小到大,除了打熬力气,就是苦练枪、弓、剑三项武技和骑术,不说以一敌百,乱世自保倒是无虞。
还有一点可喜的是,前身竟然也读了一些书,科举是不用指望了,但识字看书却是不成问题。
徐泽刚穿越过来时,正遇到王进母子到延安府,需要寻老种种师道避难投军。
但这里是真实历史线,种师道从未任过延安府经略,王进自然不可能再投“老种经略相公”,其人在军中倒是还有熟人,只是权力很小,不可能一句话就安排他投军。
王进无奈,只得先暂留延安,然后托人与老种联系,慢慢解决个人的身份问题。
徐泽自不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一番操作,成功拜入王进门下。
得名师指点,前身十几年苦修的深厚积累成功转化为一身武艺,半年过去,徐泽便达到了王进认可的“武艺大成”。
想起送他过来的超级大坑货施耐庵,徐泽忍不住吐槽。
自己被送过来的时间,刚好恰在少华山剧情的半年前,若想赶上这波剧情,就必须在六个月内练成武艺。
徐泽原打算利用这段时间积累钱财和人脉,为以后的发展打好基础,想来半年时间应该能干很多事。
只是,来了几天,他便沮丧的发现练武其实很耗费时间,而且,延安除了王进和汤隆,其他的知名人物他根本就接触不到。
但这两人现阶段是不可能随自己走的,每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纠缠,不会听你一句话就跟你跑。
一个月后,徐泽发现自己的前世记忆也开始逐渐变淡,好在他为人谨慎,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早早便准备了纸笔,练武之余,就一门心思记录前世见闻和各种想到的知识点,不管有用没用,想到哪便记到哪,自己的包裹装得满满当当,主要就是这些珍贵的手稿。
算算时间,少华山剧情就要开始了,既然有了史进师兄弟的身份,不去见一面确实说不过,自己必须尽快离开了。
这几天便是在变卖家产,准备行装。
到官府过户地产红契时,居然没有任何身份上的问题。
本来,陕西诸路常年兵灾,户籍管控远较内地严格。
但徐泽一来未及弱冠,尚未傅籍(宋制男子二十傅籍),二来其父兄皆亡于军阵,阖家仅剩他一人,于情于理,官府都不会为难其人。
至于哑猴这个小流民,则是被所有人自动忽略了。
要说如今这世道,急吼吼的跑去梁山落草占山为王,绝对是相当愚蠢的选择。
就凭徐泽掌握的后世知识和一身好本事,无论是从军,抑或经商,甚至投机大宋政坛未来的风云人物,都要比此时上梁山靠谱得多。
但已经熟悉施耐庵的套路,徐泽确实不敢赌这老头真的就此沉睡百年,想不按他说的办,指不定哪天,他就会给你来一个杨志、秦明、卢俊义上梁山剧情的三合一套餐,让你失去一切,受尽折磨,还要哭着求上山。
被动逃避也向来不是徐泽的性格,既然迟早要有这一遭,索性主动迎接挑战。
正思索间,哑猴已牵着马,一路小跑着赶了回来,腰上多了一把小匕首——定是汤隆送的,因时间仓促,没找到合适的刀鞘,只用一块破布草草裹着。
出了城门,看看自己六尺有余的身量(后世出土的宋尺有多种规格,和宋史记录的也有出入,为方便计算,取约数,设定一尺31厘米)和手里全陨铁制作的玄铁寒枪,再看看身侧的老马。
徐泽摇摇头,将夏人剑插入包裹,把哑猴抱上马背。
一巴掌甩在马屁股上,也不管城门兵卒地诧异,大喊一声:
“走,哥带你闯世界!”
第三章 行路难
日上中天,哑猴用爬山虎编成的草帽已晒脱了叶,路旁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却越发响亮。
途经一条小河,徐泽喊哑猴下马,牵马饮水,并解下马鞍上只剩下一点水的葫芦,慢慢地啜了两口,旋即递给哑猴,少年倒是精神,摇摇头,直指小河。
“戏水可以,不要喝!出门在外,万不得已,切莫喝生水。”徐泽严肃的说。
这少年应是幼年吃了不少苦,瘦瘦弱弱的,身材比同龄人明显小一号,即便跟着自己养了一年,也没长多少肉,兴许不止小时营养没跟上,也可能是肚子内有寄生虫,或是其他暗疾。
延安府边僻,缺医少药,少有的几个郎中只是长于外科,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到东京看看了。
哑猴仅仅洗了个脸,打湿了手臂小腿。抄起一根树枝,走向对面河岸的蔺草丛,一顿抽打,惊走一片飞虫,倒是没看到蛇,而后,用匕首割了一捆蔺草,简单编成两大块,拖回来搭上马背。
徐泽静待少年做完这些,说:“走吧,此处有河水,附近应该有人烟,找到了,就先休息,晚点再走。”
果不其然,顺路走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户人家,只有一个瞎眼老妇人在家,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晚两餐,中午一般都还在地头忙活着,只有不便行动的老弱才会留在家里。
徐泽考虑到还要行很远的路,借灶煮米吃了饭,顺便烧半锅热水,装入葫芦,剩下的正好够二人喝饱,再给老妇人十文柴火钱。
哑猴将蔺草搬来,铺在路边的树荫下,二人便靠着树休息。
未时,太阳西偏,复又行,至亥时,进入甘泉境内,方见路旁有一旅邸,徐泽略一计较,还是决定投宿。
食罢,稍作擦洗,躺下后,回顾这一天行程,二人无甚负累,走的又是坦途官道,一日却只走了七十里,徐泽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徐泽没有自虐倾向,今日之所以弃马步行。
一则老马确实不堪重负,无法供他长途骑乘。
再则大宋少马,百姓日常赶路,禁军行军打仗,大部分情况下都只能是靠一双脚板走。
而且,此时的交通状况,不管是投送能力,还是道路平整、沿途治安、周边补给等等,和后世相比,基本是两个概念。
不深入调查,切身感受,很难得到第一手的资料。眼高手低,只凭他人总结的所谓经验做事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日后,一旦占据梁山,必然要行军打仗,届时人多道必堵,粮草辎重行进更缓,沿路还得扎营造饭,更是费时,若还是这般,做甚大事?
冷静分析原因:
一是出门时间太晚,天气炎热,行路空耗体力还走不快;
二是准备不足,野营、防雨器具皆无,一个葫芦容量明显不足,反倒是哑猴更有经验,一路不停的用蔺草、竹子等制作一些有用的小玩意;
三是沿途路况不熟,行程起止全无计划,太随意。
再则,此时山野人烟不密,旅人更稀,旅邸经营不易,通常两城之间,按旅人平均脚力需行天数,分为若干段,旅邸村舍大多设在这些节点上,也就是说,每日能走多少路基本是确定的,贪了行程就会面对前不着村后不挨店,露宿山野的窘境。
而且,人还可以强撑,马却必须补充水草,并适当休息。
实际上,马这种生物远比人娇贵,非常不耐炎热和连续奔波。
乡野的夜间几乎全无灯光,若是无月之夜,星亮路更黑,伸手难见五指,山间虎啸,草中狼嚎,蛇蚁鼠虫遍道,危险多多。
虽然这几日临近月中,月光很亮,无需举火而行,但为了安全起见,即便夜间凉爽,赶路也非上选。
次日卯时,简单早餐,结算了一夜花销,并问清了前路两百里的沿路村社馆舍情况,用纸片画了一张草图请掌柜确认,顺便购买了今日干粮和一小包食盐,最后连掌柜自用的葫芦也买下并灌满了开水,共计花费二百二十文。
这一日,行一百六十里。
哑猴一路坐在马上,用已经晒干的蔺草编好了一顶草帽、两双草鞋及四个小草袋,袋内乃是干粮和一路休息时采摘的各色野果。
夜间投宿洛川北驿站,这也是宋朝一大特色,官办事物但凡能赚钱增加国库收入的,都可用于经商创收,就连用于传递军事情报的人员途中食宿、换马的驿站也可以商用。
当然,掌柜和堂倌也是驿卒兼任,没错,就是有正规编制的兵卒,其他朝代,兵卒从事它业乃是禁忌,本朝却是堂而皇之。
第三日,付出一百八十文食宿费后再启程。
惯走夜路必遇鬼,当晚,在宜君与同官交接的山道上,徐泽便遇到了剪径强人,只是那厮见二人警惕非常,且徐泽背弓负剑持枪,明显是硬茬子,乃唾地而走。
第四日,早间天气便闷热异常,午时暴雨倾盆,雨后又湿滑难行,当日仅行八十里。
……
第四章 骄兵
话分两头,徐泽离开延安的第四日,王进也到达了出守的塞门寨,此寨位于延安府西北,与平戍寨、殄羌寨三位一体,控扼西夏龙州方向的出口,编制兵额7850人,但除掉常驻的18部番兵和汉民弓箭手,需要轮戍的正规编制禁军仅有三个步兵指挥,理论上有1500人(指挥编制区分步骑,步兵为500人,骑兵为400人),实际仅有1030人。
原因便是各种缺编,说起来这也是大宋禁军常态,需要常年征战打硬仗的西军编制相对而言还算好的,身处国家腹地又多年无军事行动的禁军缺编更离谱。
宋夏之间的冲突断断续续历经百余年,给边疆人民造成深重苦难的同时,也确实锻造了西军傲视全国禁军的“非凡”实力,大宋但凡搞不定的动乱,最终都得靠出动西军这张底牌。
在西军底层军汉眼里,大宋的禁军就只有“西军”和“不是西军”,除了西军,其余的禁军,算甚玩意?
禁军的“都”(队)是最小作战单位,一都编100人,都头、副都头(队将、副队将)以下低级军官(皆不入流)统称为节级(类似于后世军队基层连队的士官,兵头将尾,虽然叫“官”,却不是“官”),有(马军)军头和(步军)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
当化名王登的王进领着“下班袛应(无品武阶第六阶,位在进武副尉之上)承局”之职,空降塞门寨乙指挥丁都后,本都士卒立刻炸了锅,一些刺头开始鼓噪。
“甚处蹦出的王承局?”
“俺走遍西军,怎的从未听过承局的大名?”
“这位节级进来便一直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子?”
对于众人明显的挑衅,王进不作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将个人物品一一放到自己的床榻上摆好。
其人仪表堂堂,又长期生活在东京城,少经风雨,相比普遍皮肤黝黑粗糙的西北军汉,确实相当白净,加之本身性格内敛,给人一种不似赳赳武夫之感。
“俺看王承局年纪也不小,又如此白白净净,怕不是东京来的‘没脚蟹’吧?塞门寨可不是京城公子哥镀金的好地方,弄不好可要掉脑袋的。”
“王承局,俺们这刀口舔血的饭食可不好吃,今日要不要让你先见一见血,免得上了战阵晕血?”
“咄!都给洒家闭上你们的鸟嘴!怎可对上官如此无理?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你等绿豆大的小眼能见几个奢遮人物?想当年,泼韩……韩押官才参军,遇西狗入寇,随党都头攻银州,押官率先杀上城关,取守将首级,又在蒿平岭阵斩西狗监军驸马兀哆,再从刘太尉征战有功,多次血战功劳,连斩西贼狗头五级,不就换了一个进义副尉么(无品武阶第四阶,位在进武副尉之下)?”
一个大胡子壮实军汉怒斥众人:
“王承局长得白净怎的,常山赵子龙不也白净?我等多日未见到西狗来打草谷,洒家猜兴许便是因为王承局在兴庆府杀了个七进七出,在西狗万军之中取下乾顺(西夏当今皇帝李乾顺)狗头,有这泼天的功劳,还换不来一个承局?”
“噗,苏格!你这厮端是好一张利嘴,哈哈哈。”。
“哈哈哈——”
“够了!直娘贼,尽是些缩卵货,就知道拿俺韩五出头,你等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俺却是怵得很。”
眼见士卒们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一名押官终于出列制止了众人鼓噪。
随后,此人又向王进拱手草草一礼,“王承局,俺叫韩五,是丁都甲队左押官,塞门寨没甚规矩,新来的节级随便亮几招,让弟兄们开开眼便成”。
“西狗这几年稍稍消停,这帮丘八整日里闲的鸟痒,就盼着俺们打斗一场,寻个乐子,俺是个粗汉子,就会几下庄稼把式,只是俺手上没个轻重,你是上官,磕着碰着须不好看。”
“俺看承局似是读过书的,今日便换个规矩,斗文不斗武,如何?”
王进扭头,见此人身材伟岸,目光如鸷,显是见惯了血杀多了人,丁都这帮赤佬明显唯此人马首是瞻,说是没甚规矩,但看这阵仗,分明就是这厮故意纵容的。
再说,都是军中厮杀汉,除了自己脸上的刺青,懂个甚文?
王进好歹也是在军中打熬过的,很清楚对付这群一身匪气的赤佬,必须靠手中的刀枪说话。
自己要是依了此人的“斗文”,以后怕就别想在这塞门寨出头了。
“韩押官?请!”
说完,王进来到兵器架前,抄起一根木枪,舞了个枪花,而后径直走向校场,韩五咧着嘴,也取下木刀,嘿嘿笑着跟了上去。
背后又是一阵闹腾。
“五哥,你也知手重,可得留神,放了命或是打残了,指挥使面子须不好看,哈哈。”
“怕个鸟,五哥,干他娘的,这厮若是没鸟用,便是上了阵,也是送脑瓜子给夏狗砍,还要祸害俺们受累。”
“泼韩五,今日你要是不发利市,便不是好男儿。”
“粗人!都是一帮粗人!天天打斗,打斗有甚好看的?俺还是想听押官作诗,上次那首瓜和鸦是咋念的?”
“楚四,你娃啥记性!‘塞门寨下种西瓜,天上飞来两老鸦,瓜熟捶开吃肚圆,老鸦只会哇哇哇’。”
“哈哈,就是这首,甚妙,甚妙,哈哈哈。”
“都给洒家闭嘴!上官比试,一个个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都站好咯——洒家开个盘子,王承局一赔十,韩押官十赔一,快押注,快押注,哈哈哈。”
第五章 师兄
华阴县。
经过连续六日的长途跋涉后,徐泽和哑猴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史家村。
史家村环山而建,有三个部分,东西两座小山上各一村落,中间一片柳树林子里掩着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垣显是刚加修了,庄门旁,还立着一座望楼,两个庄丁束甲带刀,立于其内。
“来人止步,做甚的?”
发现林外来了陌生人,望楼上的庄丁警惕的大喝。
徐泽示意哑猴下了马,轻抽马臀,迫其向前,喊道:“尔等可识得此马?”
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之后,便听庄内有人跑动。
片刻后,庄门大开。
一着短打的青年急匆匆跑了出来,但见他皮肤外露之处便是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莫二十上下。
“足下何人,为何会有我师父坐骑?”史进没看到王进,一脸失望。
徐泽将身上兵器解下,交于面前壮丁,笑望史进,伸手一礼:“大郎,你既识得此马,当知我和你定有渊源,可否给我一条杆棒?”
“啊?甚好”!
见对方有邀斗之意,史进立即转愁为喜。
近些时日,为防少华山贼寇下山劫掠,史进一直窝在庄内整丁备武,是以多时不曾与人较技,早就技痒难耐了。
不多时,有庄客拿来两根齐眉杆棒。
二人拉开架势,斗了约莫十余合。
史进越斗越好奇,看对方身手,分明用的都是王进师父教的诀窍,却比自己使得更加精妙,待再斗,徐泽却使了个虚招,跳出圈外。
笑道:“大郎,师兄行了一整日,此时腹中甚饥,你这做师弟的,好不晓事,就知道打斗,还不速去为师兄安排饮食!”
“师兄?你真的是我师兄!”史进真的很高兴,这个失恃又失祜的“大孩子”,倒没有疑惑师父从未提及的师兄,怎的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他在乎只是又多了个能较量武技的亲人。
“临行前,师父本待写信与你,只是虑大郎不喜读书,且他已经投身军中,如今正得重用,不日便要出塞,婆婆也身体康健,无甚要说的,唯忧太公身体可好,大郎功夫可有进益。”
徐泽笑的活像一条大尾巴狼。
史进边挠头皮边“嘿嘿”傻笑,笑着笑着,居然眼眶发红。
“我那老子前些时日已经过了,以前嫌他唠叨烦,如今想听他唠叨都莫得了。”
史进毕竟不是常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幸好现下有了师兄,师兄请!史诚,速去杀猪宰羊,今晚俺要和师兄痛饮。”
“这是吾弟孙石。”进到庄内,徐泽又向史进郑重的介绍了哑猴,史进听说了其经历,也是啧啧不已。
说起哑猴的名字,也是前天才取的,穿越之初,徐泽除了练武,便是忙着记录前世见闻。
对身边事便关心极少,偶有闲暇,也会讲些故事给哑猴听,主要是排解无法与人交流的孤独,而哑猴这少年存在感也很弱,若无徐泽召唤,他便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手工,经常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这趟远行,二人朝夕相处,徐泽才发现自己捡到了一块璞玉:少年性格坚毅,敏锐好学,好好培养,日后必能得用。
这两天,行路中,徐泽用石块写字,哑猴竟然很快掌握十几个字。
少年喜欢听西游故事,徐泽便给他取了“孙石”的名字,希望终有一日,他能如孙悟空一样,破石而出,一飞惊天。
说起来,史进也是一块璞玉,性子质朴,待人真诚。
他少年时习武,接连被几个庸师忽悠,是真的忽悠,当其听到王进指出他的棒法“赢不了真好汉”,他还自信满满的说“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但凡有一个师父说实话,他也不可能如此自夸。
但即便后来知道被忽悠了,在渭州见到自己的开手师父李忠时,史进仍然兴奋的在人群中脱口就叫“师父,多时不见”——待人实诚,不记小过。
少年一般都脸皮薄,刚刚吹完牛就被打脸,换大多数人会挂不住,而史进被王进仅仅一招击败。
“爬将起来,便去旁边掇条板凳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值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愿赌服输,毫不做作。
原剧情中,史进之所以会被少华山朱武、杨春仨兄弟拖进坑,也是因为个性单纯,习惯以己度人,缺乏防人之心。
第六章 赤子
史进在渭州遇到同样爽利的鲁达,二人初识,因为金翠莲之事,他毫不犹豫,甩手就是“一锭十两银子”——以诚待人,出手大方。
后世影视剧中“大侠们”动辄出手几百上千两银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古代银子不值钱的错觉。
实际上,受限于开采和冶炼技术的落后,此时的银子比后世要“值钱”得多。
理论上讲,一两银子等于一贯(缗),等于一千文钱,一贯实际上不足一千文,一两银子的实际购买力是远远大于一千文的。
看看徐泽、孙石二人一路连吃带住,每日仅花百十文钱,便知这十两银锭对于已经破家流落江湖,再没有收入来源的史进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形成对比的是李忠。
“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为什么是“二两来”,而不是“二两整”?
因为李忠是江湖艺人,靠使枪棒卖药挣钱,辛苦一日存个百十文都难,铜钱多了沉重,携带也不方便,稍多点便会换成碎银。为防各种意外,他肯定也不会把银子放在一起,所以才会东一点西一点,要“去身边摸出”。
对比史进的十两,李忠的二两来银子虽少,但极有可能是他个把月,甚至更长时间省吃俭用的全部积蓄,仗义更甚。
但李忠的仗义之举,却换来尚不食人间烟火的鲁达一句“也是个不爽利的人”,并羞辱性的“把这二两银子丢还了李忠”。
这也是徐泽明知鲁达是水浒第一至情至性之人,渭州离延安也很近,徐泽却没有想过此时去结识他的原因,因为自己的腰包确实不允许,就凭徐泽手里这点钱和扣扣索索的劲儿,估计人家鲁提辖看都不会正眼瞧他。
晚上的酒席说是要痛饮,其实史进并不嗜酒,量也浅,但酒风豪爽,碗到酒干,不多时就醉了,期间,还欲敬孙石一大碗,被徐泽拦下了,也不看看孙石这么小,又如此瘦弱,真干下一碗,还不得伤了身子!
由此也可看出史进的一点不足:社会经验太少,缺眼力劲,率性而为。
第二日一早,史诚送来了史进昨夜醉酒前承诺的《千字文》和《急就篇》两本蒙书,并指导孙石认字。
可怜史太公盼子成龙,又是买书又是请西席,全做了无用功,到头来却便宜了孙石。
徐泽在院内已经做完一套石锁力量练习,正在练习枪术。
史进宿醉才醒,看到徐泽在习武,立时来了兴致,兴冲冲的说昨日比试没有尽兴,还要请师兄指教。
徐泽见他酒还未全醒,脚步虚浮,也不推辞,微笑点头应下了。
待史进舒展完身体,二人便拉开架势,徐泽拿棒扎好架势,却不进攻。
史进性子急,不耐久持,主动出招,起手一招上步扎枪,徐泽不待史进棒到,闪身欺上,垫步立枪推掌,一招便将史进推倒。
“师兄,这……”
被徐泽扯起身的史进还一脸不可置信。
“哈哈哈,快去漱洗,饭后我再与你细说。”
看着史进满是震惊和崇拜的神情,徐泽就一阵暗爽,哈哈,智商碾压有木有,欺负老实人也这么爽。
对付史进这种高傲却又实诚的年轻人,靠实力远比靠嘴皮子来得容易。
且不说徐泽本就占了史进宿醉未彻底清醒的便宜,单比起史进半年练完十八般武艺的贪多嚼不烂,徐泽前身十几年只练枪剑弓三项武技可就扎实得多了,待本尊穿越过来后,再将前世便会的散手技巧融入武技,很容易就做到了融会贯通,便是师父王进也坦言和徐泽切磋自己也有颇多进益。
更何况,同样是一个师父指导大半年,史进遇到王进前,曾被几位庸师误导,一直往坑里带,若非其资质上佳,能否纠正以前养成的痼癖动作都是个问题。
徐泽则是正途出身,父兄皆是阵上搏杀的好手,教的招式很少,却都是简单实用的杀人技,十几年的积累非常深厚,只待王进稍加点拨,便是瓶颈顿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第七章 义气兄弟
话分两头,史家村附近十余里处,有一座少华山,山高林密,自古就常有强人出没。
近段时间,又有一伙强人在此山立寨,寨中有三个头领,大头领朱武乃是定州人士,武艺相对最弱,但精通谋略,自号神机军师。
三头领杨春乃蒲州解良人,武艺不俗,对朱武极为佩服,几乎言听计从。
二头领陈达武艺最强,其在邺城时本就是一方好汉,上山时也带了不少心腹,此人野心不小,一直想争夺山寨大头领的位置,对朱武整顿山寨的命令多有敷衍。因此,立寨多日,山上仍没个像样的章程。
朱武倒是不虞收复不了陈达,以其对人心地把握,假以时日,拿下这个只知好勇斗狠的二当家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山寨初创,将寡兵稀,缺钱少粮,不谈华阴县已经对山寨开出了赏格,必欲除之而后快。便是卧榻之侧的山下,也有史家村这个地头蛇如鲠在喉,客观条件容不得他作水磨功夫。
必须尽快打开局面,否则这刚立起的山寨大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这日,朱武终于想出了一个既可打破僵局,又能收服陈达的两全之策。
召集陈达、杨春二人,说:“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
“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
跳涧虎陈达猜不到朱武这措大动的甚鬼点子,但只要表达自己的强势就对了,你这穷酸不是自诩智计百出么,山寨这么多兄弟伙并肩子上,若是连个“小小的”华阴县都打不下来,你还好意思自称神机军师?
“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
白花蛇杨春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就山寨这点人,器械稀少,训练不足,出其不意的袭击缺兵少将、防备稀松的蒲城县还勉强,如何敢去招惹已经对山寨上了心的大县华阴?
陈达摇头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那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
杨春道:“哥哥不知,若去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
陈达本就看不上杨春,见他一直跟自己唱对台戏,更没好气,斜着眼道:“兄弟好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
杨春已是额头微汗,猜不出大头领朱武究竟是甚想法,怎的抛出问题后就不再发话,却让自己一直顶在前面。
他本就不是个有主见的,见陈达要发火,立即萎了,嗫嚅道:“哥哥不可小觑了他,那人端的了得。”
朱武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决定再加把火,老气横秋地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
激将法果真好使,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鸟嘴,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
说完便起身喝叫小喽罗:“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去先打史家庄,后取华阴县。”
朱武、杨春再三谏劝,陈达哪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百十个小喽罗,鸣锣擂鼓下山,径自望史家村去了。
……
史家村这边,饭后,史进便拉着徐泽虚心请教,说来其人资质确实极好,学武一途,一点便通,徐泽教的轻松,史进学的也有味。
二人正说的入巷,忽闻庄客报少华山贼寇下山袭扰。
史进恼这帮不长眼的山贼坏自己兴致,气呼呼的大喊史诚敲梆子聚众。
随即回到房内——换衣服。
只片刻,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
史进也走了出来,只见其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答膊,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貌似——还洗了脸,梳了头!
早有灵醒的庄客牵过史进的坐骑——一匹火炭赤马。
“中二少年,打架前还要先变身啊!”
徐泽取来自己的兵器,就看到史进如这么威猛的造型,再对比一下自己青纱衫子、麻缠带、行履麻鞋的寒酸,有点后悔没提前置办一套行头了。
第八章 一招
史进想把自己的好马让给师兄,徐泽如何肯出这风头?坚决不受。
史进上了马,绰了刀,来到庄外。
但见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其余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朝村北路口走去。
徐泽没骑马,来到村北路口,便见对面山贼已摆好阵势,仅有百十人,才置办不久的红色旗帜倒是鲜艳,只是小喽罗们老少不一,乱扛刀枪,歪戴头巾,难掩乌合之众的本质,不过个个衲袄紧拴,圆睁横死眼,看起来倒也精神。
陈达头戴乾红凹面巾,身披裹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答膊,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
“艹,你一个山贼也穿这么骚包,是打算下山相亲来的么!”
徐泽暗自吐槽,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羡慕嫉妒恨。
两边小喽罗和壮丁呐喊鼓噪,陈达骑马走了出来,这货又不是傻子,其实在半路上,就已经想明白自己今天是被朱武阴了,这会儿进退两难,再看史进的气势和对面的人数,顿时傻了眼,居然下意识就欠身施礼。
史进可没那么多歪歪肠子想对方的怪异举动,大声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迷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被这声喝吓了一个机灵,顿时念头通达,面子能有命重要?
好歹糊弄过眼前这关再说,赶紧答道:
“俺山寨里欠少些粮食,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
史进根本就没听出陈达的潜台词,接着道:
“胡说,俺家现在当着里正,正要来拿你这伙草贼,今日到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
好歹身后还有这么多喽啰,陈达也不能太不要脸面,只得硬着头皮板起脸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
史进正是中二状态上头,和陈达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
陈达都快哭了,对面这货卖相这么好,怎么就是不上道啊,有些烦躁的问:“好汉教我问谁?”
史进本待说完“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就直接上去开片,忽然身旁一人拉自己衣服下摆,正待发火喝骂。
扭头,发现是自己的师兄,顿时一惊,刚才真是热血上头,中二燃魂,竟然忘记了师兄的存在。
陈达看见史进扭头转向身旁衣着粗鄙的“庄客”,还以为史进要自己问这个牵马的庄客,虽然感到和上不了台面的庄客对话非常屈辱,但好歹换个人,说不定就会有转机呢?
陈达强按怒火,对徐泽行礼道:“阁下可有见教?”
徐泽没有骑马,他个子虽高,却不喜仰头和骑在马上的家伙搭话,而且也确实看烦了陈达的怂样。
于是出列向前,直至快走到陈达的跟前,才停步,持枪扎好架势,只说了两字:
“来吧!”
陈达开始还一头雾水,待到明了徐泽之意,从山寨里受朱武算计,到下山再受史进羞辱的愤懑一下都涌上心头,情绪顿时不受控制,火气上冲,大怒道:
“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说完,陈达便驱马挺矛便来刺徐泽。
徐泽不退反进,迎头前冲。
骑战对步战,靠的就是马上的高度优势和马匹高速运动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一旦没了速度,又失了步战的灵活,那是不要太难受。
徐泽故意走这么近,就是打定主意不给陈达驱动马匹提速的距离。
陈达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看不起自己,居然还敢迎头冲上来,顿时火气冲顶,大喝一声,俯身对着徐泽就是全力一刺,恨不得把徐泽扎个对穿。
间不容发之际,徐泽却是上体后仰,堪堪避过陈达这含恨一击,同时长枪杵地,借力跃起,以枪杆支撑身体旋转,瞬间完成一百二十度弧线飞跃,由陈达的马头右前侧转到马身左侧。
陈达却因恼怒史进和徐泽二人连番羞辱自己,失了章法,起手的一刺用力过老,身体都俯向了右下侧。
待到发现不妙想起身收矛时,丈八钢矛的超长尺寸便成了令人绝望的累赘,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就见徐泽借着惯性,劲力十足的右鞭腿已到身侧,陈达完全来不及再做任何动作,实打实的承受这蓄势一击,立时栽倒。
徐泽在空中身体再扭,就势跃上陈达的马背,而后迅速下俯,右手抄起刚刚脱离马蹬的陈达右腿,借着已经跑起来的马速,使起巨力,抡起陈达丢向本阵。
复又调转马头,挺枪冲向列阵的小喽啰。
刚才还鼓噪喧嚣的场面瞬间诡异的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反应过的少华山众喽啰们发声喊,忽地炸了锅,转身便往山寨狂奔而去。
第九章 万人敌
眼见徐泽以如此神勇的手段打退来敌,史家村庄户士气大涨,纷纷高喊“英雄”“威武”。
正在庄内练字的孙石听到声响,略抬头向外看了看,便又拿起一张纸,对着蒙书细心临写,仿佛知道只要有徐泽在,对付一帮山贼草寇根本就是不值得大惊小怪。
“师兄,你刚才这一招,甚是,甚是精彩!”
史进自信擒下陈达不在话下,却无法做到徐泽这般如此干净利落。此时已经一脸崇拜,化身小迷弟,眼里全是小星星,兴奋的说道:“貌似还有些讲究,师兄可否给俺讲讲?”
徐泽随口喊了一名庄丁,让其回庄去叫孙石骑马跟来。
而后转身,对着满脸期待的史进问道:“师弟可知项王故事?”
“当然知道,力拔山兮气盖世”。
真是难为这个不喜读书的家伙还能记住这句话。
“那项王学艺呢?”
“呃,不知,项王师父是谁?想来,定然能排山倒海,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这家伙脑回路就是不一样啊,徐泽只得耐心的讲解:“项王名籍,少年时,其叔父项梁教他读书,但他学了没多久就不学了,项梁又教他学剑,没多久又不学了,项梁因此非常生气,教训项籍说你这也不学那也不学,想做甚?”
“是啊,武艺都不学,想做甚!”
在史进的认知里,练武就是一切,居然还有人不想学武艺!
“项籍说读书识字只需要能记住人名就行了,学剑也只能和一个人对敌,要学就学万人敌。项梁觉得项籍小小年纪便有大志向,甚是惊奇,从此便精心传授其兵法。项籍果然很有天赋,长大后用兵如神。师弟,武技再好,也不过是一人敌、十人敌,乃是匹夫之勇,终难成就大事,要学就学万人敌,你可愿学?”
“愿意!”
史进毫不犹豫,顿感曾经的迷茫一扫而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苦苦追寻多年的人生目标。
“哈哈哈,我就知师弟志向远大。好!现在就上第一课,你立即挑选十名伶俐敏捷的庄丁,随我一起踏破少华山贼穴”!
“好!啊?十人?好,史武、王四、史离……”
待人数点齐,安排史诚将已经绑缚结实的陈达带回庄,其余庄客各回原位,孙石也骑马到来。
徐泽高举长枪,豪气干云。
“师弟与我骑马并行在前,孙石次之,其余人各持短矛,前后相距三步,两两并列在后,听我号令,令行则行,令止则止。”
“诸位,能否做到?”
“能!”
“好,与我师兄弟二人一起,杀上少华山”!
“杀”!
徐泽一招败敌夺马驱贼的形象历历在目,身后还有尚未走远的同宗村人,一群肾上腺素极速分泌的庄丁哪还知道什么叫害怕?
要说少华山这帮基本没有整训的喽啰不愧是乌合之众,顺风时浪得飞起,仅仅百十人,不作侦查,没有任何战术动作,便想正面强攻有着严密防守的数千人大村庄,一旦逆风,又魂飞胆丧,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一路亡命奔逃。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狂奔最耗体力,短程尚可,稍远一点,便后继乏力,而且山寨初创,饥饱无凭,喽啰们本就是穷苦人活不下去才上落草的,一个个营养不良,奔不及两里,就已经浑身酸软,上气不接下气,全都倒地不起。
有小头目灵醒,知这样会出事,赶紧呼朋引伴,欲整好队再返回。
却不防刚集齐人,就有眼尖的喽啰看到徐泽和史进骑马带人冲了过来,顿时三魂不见七魄,张好大嘴,却因过度紧张,嚯嚯不能言,旁边一个喽啰顺其目光看去,顿时亡魂皆冒,因为惊吓而变得声音如同鬼呖:
“杀神来耶~”
这下所有人腿也不酸,气也不喘,也不管身边同伴了,全都死力奔逃,沿路旗帜散落,刀枪丢弃,只为跑得比旁人快一点。
“师兄,这帮草贼分明体力不济,我们为何不直接冲上去,砍光这帮祸害?”
史进有些不解,山上就几百贼寇,杀一批便少一批,等会打上山岂不更简单?
“勿要止步,继续匀速向前!”
向身后的壮丁发出命令后,徐泽转向史进,对这个以前把脑子全用在武技之上的师弟,徐泽也不解释,微微一笑,鼓励的说:“你先自己想,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待会上山后会有人给你解答的,哈哈哈。”
史进:??
第十章 夺寨
陈达带下山的这帮喽啰到底是其精心挑选的“精锐”,身体素质虽然一般,求生欲望却是一等一的,途中有一人正跑着就倒地不起,也不知生死,其余人却管也不管,反跑的更急,也有“伶俐人”意图掩入道路两侧的树林,才跑两步,就被紧追不舍的徐泽无情射杀。
如此,众喽啰彻底没了其他想法,只能闷头往山寨跑。
好不容易冲进寨门,下山归来的众喽啰已是力竭,跌倒在地,只是“啊,关”地呼哧不止,无人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满脸诧异的守门喽啰还未猜出这些喽啰的意思,就见着徐泽等人冲了上来,急切间想关寨门,徐泽哪能等任其动作?引弓一箭,正中此人面门,箭头透脑而出,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旁边望楼上的喽啰赶紧敲锣示警,又被史进射中,却是马上颠簸,史进又不精此道,射偏了,仅射穿其胳膊,摔下望楼,疼得杀猪似地嚎叫。
本待喘口气的回山喽啰们看到此情景,吓疯了,鬼叫着乱窜。
刚刚草创的小山寨,自不会有类似正规军队战时分营划定行动区域,各区单独放哨、区间巡逻、严谨跨营串门和喧哗之类的严格禁令,而陈达负气下山时,抽调的精英小喽啰,各小队都有,导致山寨目前虽然人多,却是建制混乱。
回山的喽啰在极度惊吓之下,本能的只想跑回各自的小队,而听到示警声冲出屋来的守山喽啰看到这么多人鬼哭狼嚎地乱跑,第一反应也只能是回头撒丫子跑。
头领——喽啰这种松散组织指挥形式的弊端此时便暴露无疑,一旦发生全营规模地惊乱,就只有处于山寨权力顶端的头领及时出面,才能弹压得住。
聚义厅内的朱武、杨春二人听得外面鬼哭神嚎,就知坏了事,杨春性急,抓起大刀立即冲了出去,朱武稍慢几步,也提起双刀跟上。
徐泽进入山寨,便盯住了聚义厅,只因此屋正处在山寨后侧中央,又明显异于其他房子,想不关注都难。
看准目标后,徐泽直接俯身纵马冲了过去,杨春出得聚义厅,就看到陈达的白马朝自己奔来,待发现马上另有其人,惊慌举起大刀时,徐泽已旋风般冲到了身前,人借马力,提枪抡砸,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杨春大刀脱手而飞,人也被巨力带着后退,差点仰倒。
将将止住身体后仰之势,还没站稳,稍落徐泽几步的史进已经纵马跟来,一把雪亮长刀架上自己脖颈,杨春身体僵直,再不敢动。
徐泽跳下马,正待弃枪拔剑向朱武屋内的朱武杀去,朱武却已看清厅外之事,果断地丢下双刀,走了出来。
待朱武走出聚义厅,徐泽转身对着尚在纷乱叫嚷中的小喽啰们大吼道:“噤声!各回各屋!乱窜者,箭矢无情!”
惊慌失措的喽啰们如听天音,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身边的的屋子。
并肩子上?
开甚玩笑,没见着头领们全都被抓了?
你有本事你上啊,躲屋里好歹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对方弓箭也射不到屋里。
他们就这么点人,还能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把人杀完?
山寨火并也只杀头领,杀啥都不知道的喽啰有甚好处?
徐泽把玄铁寒枪交给孙石,吩咐其守在聚义厅门外,便扶剑大踏步走入聚义厅,史进押着空手的朱武、杨春紧跟其后,十个庄丁则早按照路上的吩咐牢牢守住山寨大门。
徐泽径直走到聚义厅主位,转身,大马金刀地坐下,伸手指向第二把交椅,说:“师弟,你坐。”
“二位头领,也坐吧。”
朱武走向第三把交椅,坐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山寨还没四头领,自然不会有第四把交椅,杨春只得立在朱武身侧。
“朱头领可知我等是如何上的山?”
这是考校才智么?
莫非对方真不是为了上山剿灭自己这些人,而是来寻求合作的?
杀上山寨也只是为先声夺人以求建立优势地位。
如此说来,事情还有转机?
朱武心念电转,待开口时,才想到还不知对方名号,此时自不适合开口发问。
“英雄当是以雷霆之势制住陈达,再携大胜之威,驱丧胆之师杀上山来”。
今日如此轻松地先擒陈达,再破山寨,史进本已打心底里瞧不起少华山一帮山贼。
此时听了朱武的话,顿时眼前一亮,自己全程参与了此事,尚且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此人待在山上,又事发突然,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和收集情况,却能如同亲见,迅速把事情的脉络理清楚,的确有本事,难怪师兄说山上有人给自己解答疑惑,史进不禁有些欣赏对面之人了。
徐泽却不以为然,这点道行都没有,还敢自称神机军师?
先考其智,再探其心。
徐泽接着问:“若我等不上山,你二人准备如何做?”
朱武本待拉着杨春,跪地哭诉三人结义深情,只求同死云云,但直觉告诉自己,上首之人绝不可轻戏,只能换种方式。
朱武正色道:“我与陈达、杨春三人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虽不及关、张、刘三人的义气,其心则同。”
“现我三人皆被英雄擒住,自不敢偷生,只求英雄将我等解官时,容我三人同行。”
史进边听边点头,显然对这些义气之事很受用。
徐泽转头看着史进,“师弟,你可愿意将这三位头领解往华阴县官衙领取赏银?”
“大虫不吃伏肉,他们直恁义气,我若还拿他去解官请赏,岂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