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程爸爸凑过来：“大概要多少？”
程妈：“一个小孩学费零用买东西都算上，一个月两千块不算多吧？到底在北京呢。”
程爸爸：“那不算多的，平时在食堂吃吃饭，少买点衣服，零用也要精打细算的。”
程妈：“就按两千块算，一年两万五一个小孩，两个人五万，总共四年，二十万是跑不掉了。再加上飞机票呢？一个月来回一趟算少了吧，六百多块一张机票，两个人一年要三万，四年十二万。如果再加上什么旅游啊，搞不好还谈个恋爱，我算来算去吧，估计是要准备个四十万才勉强够。”
“啊？”
程爸爸目瞪口呆，“尬多的？”
程妈：“你就是不动脑子的，现在多少人上不起大学啦，要不然哪里来的希望工程。国家收学费已经很少了，谁让我们家两个都要去北京大城市读呢？”
程爸爸：“那我们好不好申请希望工程的啦？”
“你搞笑的，希望工程都是给那些贫困山区的学生准备的，人家一年啊赚不了几千块，你好意思跟她们抢钱的啊。”
程爸爸：“这倒也是，我们也不至于吃不起饭，可四十万哪里去弄啊，我们那几个存款，一年就用没了啊，怎么读个书也这么花钱啊。”
“知识经济知识经济，没有经济哪儿有知识。”
程爸爸琢磨：“要么，我们和老路商量商量？女儿他也有份的，读大学出点钱也说得过去。”
程妈妈一挥手：“老路靠得住吗？平时当着女儿面我不好说，她那个爸，简直是个讨债鬼儿，看他平时大手大脚就知道根本存不住钱，真要跟他说女儿读书用钱，还不晓得要从什么地方去搞钱，万一还吃官司，没个祸好闯的。”
“对的。”
程爸爸心有戚戚，“老路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他要拿一大笔钱出来，我们也不敢拿啊。”
程妈妈终于把鞋子擦完了，甩甩酸疼的手：“自己的事情啊，还是要自己来办，谁都靠不住的。”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
程爸爸冥思苦想，好一会才恍然大悟，“有了！我们可以跟晓珊商量商量，让她晚两年再去大学，她才多大点儿啊，初中的年纪，这会儿去大学搞不好还被人欺负。我看行，明天你就跟晓珊好好说说。晚两年么，这个钱就没那么棘手了，可以慢慢想办法。”
“亏你想的出来！”
程妈瞪老公，“人家天才班天才班，年纪小了才叫天才，年纪大的只能叫人才。你想让晓珊从天才变人才吗？”
“人才就不错啦。”
程爸爸嘟哝了句，可还是抵不过老婆的怒视，只好举双手投降，讪讪的坐回了床边。程妈一直横眉怒对老公，把他瞪害怕了才罢休，叹口气说：“这次清华的招生考，听说我家晓珊和她的那几个大同学是打了赌的，她一个人和俩个人比赛最后的成绩。那两个还是什么奥林匹克冠军呢，加起来都不是晓珊的对手，灰头土脸当众认输。”
程爸爸沉默了，他其实很知道，路晓珊和普通人到底有多大的不同，让闺女忍两年，也不过是句无奈的话，真要毁了一个人光明无限的前程，程爸爸最希望是毁了自己的。当初没能把程浩轩送进足球学校，已经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内心永远的伤疤，现在还要拖累女儿，他怕是原谅不了自己的。程爸爸咳了一声：“我也是没用啊。”
程妈也坐到了床沿边，她知道自己老公在想什么，拍拍他肩膀，下定决心似的说：“其实办法我早想好了。”
“有什么办法？”
程妈气定神闲，一挥手：“卖房！”
“卖房？”
程爸爸目瞪口呆。“只有卖房！”
程妈干脆利落，“我打听过了，咱家这套房，现在值个120万，卖了！”
“房子没了那我们住哪儿？”
程妈：“再买个小的啊，两个孩子都不在这儿了，我们要两居室来干嘛，换个一房的，大概六十万足够了。剩下六十万，供孩子上大学还有富余，搞不好还能送晓珊出国留学的。”
程爸爸沉默了，低头不语。程妈用手肘推他：“说句话呀，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行啊，住的也够，钱也够，两全其美。”
程爸爸还是不说话。程妈等不耐烦有点火了：“你说话说话说话，你是不是嫌弃晓珊不是亲生的，不舍的给她花钱了？”
“我是这种人吗？”
程爸爸脖子一梗，“我不比你疼闺女。”
程妈：“那你发什么呆？”
程爸爸想了一会，有些低落：“还记得这套房子哪儿来的么？当初我们要结婚的时候，我家里兄弟四个，你家也有三个小孩，两边都没地方给我们住。我去房管所排队排了一个月，连个希望都没有，最后还是你到处求人，才从工厂里分到一小间家庭宿舍。”
“15个平方，那时候能从单位搞到结婚的房子可把别人羡慕坏了，那么小的房子，简直跟天堂一样。”
程妈眼睛发亮。程爸爸接着说：“过了几年，你逼着我把所有储蓄都拿出来，还到处借钱，凑了一万块钱，用自己的房子和别人换了一个30方的房子。那时候的一万啊，我爸妈都快吓死了，以为我们一辈子都要欠债了。”
程妈：“两个人能住小房子，可要生小孩怎么住的了小房子，我们总要为孩子准备一个成长环境的。”
程爸爸：“浩轩出生后没几年，房子就要拆迁了，又是你下决心砸锅卖铁，还要办什么按揭，这才搞来了现在的这个房子。”
程爸爸指指周围：“69个平方，比最早那个单间大四倍还要多，当初我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住进这么大的房子里，还管大了两个小孩…我们干了一辈子，才换了这么一个房子。我们都不是有本事的人，也算是你精打细算，关键时候还能下狠心，才有的这点产业…”程妈摸摸眼睛，叹息道：“要换回小房子，是有点可惜。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两个人的路已经走到头了，接下来，不是要给孩子们铺路了么。做父母的，不就是拼命干一辈子，然后拿半辈子的结余去给孩子的么？我们还能有这套房子留给小孩，已经是没有白过这辈子了。”
程妈靠在程爸爸的肩膀上：“我们其实也算有点本事的。”
程爸爸似乎眼也有点红：“我不是可惜这房子，我是可惜你这几十年的苦心。”
夜已然深了，夏风沉默，四下寂然。这个巨大的小区里，依然有一小格一小格的窗户里透露出昏黄的灯光，不知有多少老去的人生，正在揣测琢磨，看自己能给别的更年轻的生命带去多少能量，而自己可以悄无声息的退出生活。生命的传承，也许真的不是基因，而是某一些看不见的，却悄然在发生的力量，以我们常常会疏忽的方式，潜伏在人们的短短生涯中，直至某一天，直至那一天，才会被感知，甚至有更多时候，它是永远不会被感知的，并且永远也不会后悔。程爸爸和程妈相拥着安眠，而他们的房门口，席地坐着一个少女，长发披肩，毫无声息的低着头，脸埋在弯曲的腿里，过了不知多久，才抬起头，满脸的晶莹。路晓珊看了一眼月光。一个人如果傻，会有什么好处呢？睡的香。当你不再年轻，夜夜无眠时，就会发现，这个好处简直是太好了，可谓人生最大的天赋。程浩轩就是这样的一个睡神。如果不需要上学或者训练，他简直可以睡一天一夜，而且还不是醒着躺着，他就是能甜甜美美的一直睡下去。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吵他。这个周末，程浩轩原本打算睡到下午，爹妈肯定不会给他留饭，所以他可以淡定的出门，在南二苑老奶奶葱包烩的摊子上买两副葱包烩，然后在隔壁的小卖部再买一支雪糕。一口冰冰冷的雪糕，一口热腾腾刚出锅的葱包烩，油条的香味混合着雪糕的甜美，简直是舒爽啊。然后傍晚到大关体育公园踢球虐一虐那些业余菜鸟们，踢完球买两杯奶茶回家带给晓珊，这完美的一个假日就平安度过了。可惜，这美好愿望还没开始，就宣告破灭了。迷迷糊糊中的程浩轩，感觉到脸上有什么负担，他闭着眼睛摆摆头，但那重量越来越重，而且还闻到了一股让他觉得厌恶的气味。这味道像是书。脸上越来越沉重，而书本的不详味道，让程浩轩悚然清醒过来，厚厚一叠压在他头上的书，轰然倒塌在枕旁。程浩轩悲鸣一声，睁开果然看到一张凑到五厘米外，依然皮肤细腻容颜俏丽的小脸蛋。“路晓珊！”
路晓珊咯咯咯笑：“果然只有书香才能唤醒沉睡的哥哥啊。”
这是他们俩玩了快十年都没玩腻的游戏。由于程浩轩的睡功太强，叫醒他成为了全家的难题。所以路晓珊乐此不疲的采用各种奇怪的方法喊哥哥起来。从一开始初级的掀被子、声音轰炸，到后来升格段位的扫帚骚扰、冷毛巾擦脸，直至发现重物积压对于程浩轩最有效果。就路晓珊的研究，程浩轩在昏睡的过程里，对于体感温度，声音刺激都没有那么敏感，但作为一个运动员的反应却还在，所以对于外力会有自然反应。而到了近几年，路晓珊忽然发现气味攻击居然更有效，而最有用的味道，就来自于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