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之初
次日，天才微亮，杨三就拿着自己的破碗出门了，今天，他决定不在大街上乞讨，往居民巷子深处觅食，特别是巷子两边的院落里飘出来的炊烟和饭菜的香味，令他十分神往。碰到良善的人家，一般都会得到丰盛的食物。
巷子里很安静，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和叫卖豆腐的贩子，杨三怯生生的来回张望，寻找可能给予施舍的门户，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门户大开，门楣上坐着一老一小，两人并坐在一起，捧着白瓷碗正在吃饭。
杨三在大门口不远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门口正在吃饭的一老一小。小女孩看起来比杨三小一点，红扑扑的脸蛋，圆滚滚的身材，特别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显得特别可爱。而老人有些年纪了，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模样，头戴棉帽，一尺花白胡须，清瘦有神。
“爷爷，他是猴子吗”女童口无禁忌。
“不是，他是一个很瘦小男孩”老者解释道。
“哦！他为什么不穿鞋呢”女童继续问道。
“他想穿鞋，可他没有鞋”老者回答道。
“哦！他手里拿着碗，他想吃饭吗”女童对于杨三的出现，脑袋里涌现许多问题。
“爷爷也不知道啊！要不你去问问他”老者关爱道。
女童嗯了一声，来到杨三的跟前，疑问道：“你饿了吗？”
杨三感觉很不好意思，没有回答她。
“不说话就是饿了，我的给你吃”女童倒是很慷慨。
杨三看着女童白瓷碗里的大米饭和青菜叶子，狠狠地吞了口口水。他太想去接女童递过来的碗，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老者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道：“元元，他不会吃你的饭的，你去厨房给他盛点，他就会吃”。
“真的吗？他为什么不吃我的饭呢？好吧，你把碗给我，我去给你盛饭菜，你等我哟”
女童趁杨三不注意，抢走他的碗，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里，不多时，女孩给捧着一大碗米饭跑了出来，递到了杨三的面前。这一刻，杨三真的感动到了，从来还没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女孩这么关心他。而且还是主动给自己奉上。
“给！你拿着”女孩的声音，悦耳动听，像一只小鸟在歌唱。
杨三颤巍巍地接过自己的破碗，感觉有些压手，他从来没有讨过这么重的饭菜。
“谢谢你”看着碗里白白的大米饭和青菜，杨三轻声感谢道。
“不够，我再去给你盛”女孩笑道。
杨三不好意思再要，没有回答他，在巷子对面的墙根处，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掏出筷子，慢慢吃起来，要是在别的地方，必然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而此刻，他怎么也虎狼不起来。
三人隔着一条巷子吃饭，画面十分有趣，女孩一边吃饭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杨三，不时向他挑衅，看谁先吃完，杨三不回她，只敢时不时偷瞄一样，就觉得她是个活菩萨。
杨三吃完饭后，悄声离开，他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躲了起来，不时往回观望，其实一老一小早已经消失在门口。
没有多久，巷子里的炊烟散尽，人们开始出门生计，不时能看到一些与杨三相仿的男孩子，背着一个布袋，而他们所要去的地方，正是小女孩所在的院落，杨三恍然，原来是一个私塾学堂。
当最后一个学童进门后，随着吱呀一声，大门关上了，
杨三再次来到院子大门处，听到院子里有些许吵闹，继而听到老者严厉的训斥声，不多时便听到整齐的朗读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杨三急切地盼望看见里面的情形，他曾经有个梦想，虽然就那么一瞬间，想去上学堂，想和其他的孩子一样，背一个布书包。可终究只是一个梦想。
杨三干瘦的身躯，呲牙咧嘴地搬了好几块大石头，重叠在一起，踮着脚站在上面，从围墙的扇形洞窗看向里面，里面的学堂是敞开的，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每一个学童的后脑勺，先生坐在高处娓娓道来。
“这几句的意思就是在讲，一个人，出生的时候，他就是善良的人，性格是差不多的，可是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所以要父母教育他们，老师教导他们，不然他们就会变成没有教养的坏人……”。
“先生，叫花子是坏人吗”一个学童提出问题。
老者顿了一下，严肃道：“叫花子不是坏人，他们和你们是一样的，也是一个人，这就叫做性相近。可如果叫花子做了坏事，还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就是坏人了，这叫习相远，所以要教育他，不要做坏事，让他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学童困惑道。
“等你在年长一点，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老者缓缓说道。话锋一转，高声道：“现在，我们开始学习识字，前几天，我们把人之初三个字理解认识了，今天，我们来学习第四个字，性，这个字，大家照着写一遍”，老者拿出很大的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醒目的大字，性。下面的学童一边抬头观看，一边低头临写。
老者在过道里绕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桌案。
“性，这个字不复杂，很好记，大家也写得很不错，可这个字的意思呢，就不好理解了，大家听仔细”。
杨三全神贯注的聆听老者的教导，他不想漏掉任何细节，这算是他人生中真正的第一堂课。
“性，简单一点理解，就是不变性，确定性，万事万物的发展，总不脱离他自身的本因，本因为体，常习为用，于用处体现体的本，于体处体现用的常性。如我们常说的男性，女性，男性非指男人的这具血肉身体，而是指男性在日用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气质，脾性，慧力，这些外在的表现属性，是流变的，不恒定的，可它们始终是从一个不变的本体所表现出来的，这个不为我们所察觉的本体，就是性”老者陷入了沉思，可苦了堂下的孩子，一个个张着嘴巴，呆若木鸡地看着老者。
“你们听懂了吗……哎，是我失言了……老糊涂了”老者自责道。
杨三一边在墙上临写性字，一边回味着刚才老者的解读。
“性，不变的本体”杨三内心非常激动，这是他学会的第一个字，对他而言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
杨三一直偷听到下午放学，一共学了五个字，每一个字都被他牢牢记在心里，杨三没有恢复石头的位置，他打算明天还来偷听。
回来路过粥铺，粥铺里里外外都是人，店老板和老板娘手忙脚乱，店门口旁边的水桶处，堆满了碗筷勺子，这个工作平时是老板娘在做，现在她却在忙着搬移蒸笼，已经无法顾忌洗碗了。
杨三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蹲在了木桶旁边，拿起抹布，就开始洗。老板娘先是一惊，摆出一副赶人的架式，随即又收了回去，任由杨三担起了自己的工作。
杨三洗好碗，就蹲在一边，他不敢冒然把碗拿回粥铺的桌子上，食客里已经有人不满了，一个乞丐洗的碗，还能吃吗？老板娘见状，没有埋怨杨三，急忙过来解围，拿起洗好的碗，重新用干净水冲了一遍。
最后一名食客离开后，中年夫妇才消停下来，男子来到杨三的跟前，道：“你今晚上洗个澡，明天我把我以前儿子的旧衣服给你找一套”
杨三开心地点点头。
中年男子道：“你每天早饭和晚饭时分，来这里给我洗碗打杂，供你早晚两餐，每个月另外再给你一钱银子，你看怎么样”
杨三本来是蹲在地上的，听到男子愿意给自己工作，真诚地给男子磕了一个头，激动地道：“谢谢张叔，谢谢张婶”然后又对着妇女磕了一个头。
张婶肃然道：“记得，一定要干净”
杨三斩钉截铁回道：“一定会很干净”
张大婶不屑道：“你能洗干净就见鬼了”说完，就回道粥铺，从一个瓦罐里抓了几把皂角粉，放进一个小土罐里，然后递给了杨三。
杨三兴奋地朝附近的水塘跑去，见水塘附近没人，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一头扎进了水里，八月的水很凉，可他的心却是暖和的，全身上下用皂角粉擦了五遍，洗得满塘泡沫。
当天夜里，依然做了相同的梦，与找到营生相比，一个怪诞的梦，就显得没那么必要深究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杨三就早早来到粥铺门口等待。第一天工作，工作态度很重要，给老板留个好印象也很重要。
老板和老板娘也来了，杨三接过衣服裤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换上了新衣服，然后把自己肮脏的旧衣服扔到了一个垃圾堆里。杨三看着垃圾堆上的旧衣服，百感交集，注视良久，最后毅然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