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后来我们都不再哭

    陆婷再次遇见周母，是2023年的中秋。在那个岛城隔壁的两家人都买过海景房的沿海城市。她和父母把那里的房子卖掉了，去收拾留在房子里的东西。一来是陆婷已经定居老家，稳定下来，二来她在岛城也买了房子，所以沿海小城的房子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不出意外，那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那里，谁知好巧不巧，她去买早餐的时候，就遇见了周逸知的母亲。

    那时她已经和周逸知失去联系有一年多，她的心也不再为他起任何波澜，可是在撞见周母的那一瞬，她感觉心里好像又有一道伤疤被揭开，原本结了痂的伤口又冒出血来。

    然而她并不是一个人，跟她一起的，是她的男朋友祁明昭。与其说是男朋友，不如说是未婚夫。他们已经定好了婚期，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

    陆婷向周母点点头，连声“阿姨”都不想叫。若不是狭路相逢迎面撞上，躲不过去，她一定会假装不认识周母，悄悄走开，可既然迎头撞上了，也不得不打个招呼。周母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把目光停留在祁明昭身上。“呀，婷婷，你男朋友啊？”

    祁明昭不明所以地向周母问好，带着热情的笑，只当她是陆婷认识的一位长辈，却见陆婷态度冷淡，也没有多说话。

    只见周母又笑意盈盈，“这小伙子不错，婷婷，阿姨真为你高兴。”

    陆婷扯了一下嘴角，心里嗤笑，这会儿倒是有大学时候见到她时的影子了，果然不牵扯到她的利益，她毫不吝啬自己的亲切与和蔼，但陆婷见过她的刻薄，实在无法配合她的虚情假意，于是露出个勉强的微笑，依然不搭话，倒是祁明昭嘴上说着“谢谢”什么的。

    陆婷拉着祁明昭往前，向周母说道，“我们先走了。”周母在后面，向她摆着手，“婷婷，带男朋友来家里玩儿啊，逸知回来了。”

    陆婷没有回头，心里却像是被巨石砸中，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招惹了周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她已经和周逸知分开了，得偿所愿的周母却依然要居高临下地向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刺上一刀。

    她已经决心要和祁明昭安心过以后的人生，因为他给了周逸知十年都给不了她的东西，比如一个家，比如关于对方的未来。那是一个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的男人，他相貌平平，属于放在人群里很难一眼看到的那种，他之所以单身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他有个贫困的原生家庭。

    刚毕业那年，祁明昭的父亲就因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年，他的母亲患上肝癌，他的钱几乎全都寄回了家里，支撑父母苟延残喘的生命。这样的男人，大概是没人敢碰的。这两年他相继送走了二老，也熬出了资历，混了个小领导，才终于敢想自己的人生大事。

    那时他已经三十多岁，从来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他对自己不抱有什么信心，当单位的大姐给他介绍陆婷的时候，他都笑着说，“开什么玩笑，人家看得上我？”

    他只知道陆婷是刚来单位的，她的长相气质皆不俗，他哪里敢想找这样的女朋友。

    但是当他们见面以后，陆婷答应了跟他试试看，他喜出望外，他一个人就能代表全家，立马就上门提了亲，陆家父母经历过被怠慢，觉得像祁明昭这样父母双亡的也省去许多麻烦。何况祁明昭憨厚，温和，陆婷跟他同事一段时间后也觉得他人好又上进，工作也稳定，算是不错的结婚对象。

    只是陆母担心，祁明昭和周逸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周逸知理想主义，祁明昭务实主义，周逸知高大帅气，祁明昭相貌平平，论才气，财力，魅力，可能他们都有差距，最重要的是，周逸知经历了陆婷的整个青春，女儿能不能彻底放下周逸知，陆母心里存疑。

    可是陆婷说，“妈，您说得对，人生不能只有爱情。”

    陆母心疼地看着女儿，“那你快乐吗？”

    “不重要，妈，我曾以为我失去了他，就会失去快乐，可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人生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救赎自己，指望别人，太被动了。妈，没什么，你看看那些艳压群芳的大明星还有好多分手离婚的，我这种普通人，爱而不得太正常不过了。”

    陆婷这一次是真的对周逸知死心，她不死心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她也感谢祁明昭的出现，他是和周逸知完全不同的人，和祁明昭在一起，她不需要再拼命证明自己，不需要担心她一懈怠，就会被抛下。

    当她放下执念才发现，原来日子也能过得惬意顺遂。而那些年她孤掷一注的决心和勇气，换来的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在此后漫长的人生里，无数次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关于婚礼的事情，祁明昭一切都听她的，他只跟在她的身后，提东西付款，她问他的意见，他总是乐呵呵地说，“你觉得好就好。”陆婷时常会有一瞬的恍惚，她绕了那么远的路，原来幸福也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周母提着豆浆油条到家，迫不及待地跟儿子分享早晨的偶遇。她推开儿子的房门，拉开窗帘，把尚在补觉的周逸知喊了起来，“你猜我碰见谁了？”

    周逸知前一天刚因为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熬了夜，并没闲心听母亲那些无聊的八卦，敷衍道，“不知道，妈，让我再睡会儿。”

    周母却半点离开的打算都没有，“我碰见陆婷了。”

    周逸知的睡意被“陆婷”两个字瞬间驱散，他倏地睁开眼睛，却并没有转身朝向母亲的方向。他重新闭上眼，“妈，别自寻烦恼了，我们已经一年没联系了。”

    “我知道，她跟一个男的一起去的。”周母继续汇报着，“她那个男朋友，怎么说啊，跟你差得太远。长得一看就是个老实的样子，两个人上了一台十来万的车。逸知，我就说，你当时真是傻，你现在什么身价，海归，上市公司的持股合伙人，年薪千万，你这样的，她能不巴巴上赶着吗？除了你，她也就只能找这样的，这才是她的阶层，这才是跟她配的男人”

    “妈，能不能不烦我。”周逸知焦躁地揉了揉头发。

    “真的，逸知，你要是看到那个男人，你也会”

    “妈，出去行吗？我不想听！”周逸知红着眼睛，厉声道。

    周母从没见过儿子这样的表情，住了口，走出儿子的房间。

    周逸知再无睡意。他多想见见那个男人，看看她过得是不是幸福，看看他是不是真如自己母亲说的那般平庸。母亲说错了，她当然不是只能找这样的男人，大学时候的陆婷，是他从多少人虎视眈眈的觊觎里据为己有的宝贝，别人他不知道，光他知道的，就有二代子弟王浩，和爽朗直率的老胡。

    可是她已经三十了，她把所有大好青春耗在了自己身上，最后，才只能降低要求。何况，周逸知也不知道，那男人并不比他差。起码婚礼人家说给就给，人家家里没有一个以死相逼的母亲。

    所有以后的事情他都将无从得知，因为陆婷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们都在这一刻明白，真正的绝望，其实心如止水，而不是想来就不甘。

    他也知道他的未来，会出现另外一个女生，她也许跟他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她也许会让自己的母亲满意，他会爱她呵护她，给她陆婷梦寐以求都没有得到的安全感，甚至他会在美满幸福里，渐渐忘记那个为他奋不顾身的陆婷。可是那种心被扯着的疼痛，可能再也不会有了。真应了青春里他说过的那句话，他们都会再去爱别人，只不过，那样疼痛热烈的爱，只能给一个人。

    后来我们都不会再哭了，哪怕在梦里重逢，哪怕被似曾相识的景象勾起回忆，也不过淡然一笑。

    再见，我爱过的人，再见，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