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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得不放弃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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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逸知下了火车,家都没回就直接奔往医院,尽管这一路他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当在病房里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还是几乎崩溃。

    他才刚刚22岁,父亲也才不过48岁。一向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如今只能躺在病床,动也不能动,连上厕所都要在别人的帮助下在床上进行。除了疼痛,还尊严尽失。

    周逸知看着爸爸,强忍住泪水,挤出一丝微笑,“爸,别怕,做了手术就会好的。”

    “儿子,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医生说我伤了腰椎,现在我的腿连知觉都没有。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好。”周父悲观地说。

    “不会的。”周逸知不仅是安慰父亲,更是在安慰自己,“医生说了,手术的成功率不低,再说了你还年轻,平时身体又那么强壮,一定会手术成功。后天就手术了,你可千万别灰心。”

    “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意味着失败也是百分之五十。甚至,我还有可能会死在手术台。”

    “不会!爸,你不会!”周逸知激动地大叫起来。

    周父看着儿子,不再说话,父子二人就沉默着面对面坐在病房里,气氛极其压抑。

    周母和儿子轮流照顾着周父,手术前的两天对他们来说就是两个漫长的世纪。他们既期待手术,也害怕手术,期待手术之后也许周父会恢复如初,也害怕手术出现意外,或是情况更加糟糕。

    终于到了手术的日子。

    七个小时的手术,几个亲戚也来了,陪着他们母子二人。

    周逸知母子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室,吃不下饭,片刻不离,祈祷着一切顺利,祈祷手术后周父能够重新生龙活虎,生活也能恢复从前。

    手术室门前的指示灯终于灭了,周逸知搀扶周母走到门口,医生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只要静静等待周父麻醉醒来就行了。

    周逸知守在周父床前,一夜没有合眼,终于在清晨时分,等来了周父的苏醒。

    “爸,你醒了?”周逸知凑上前去。

    “我好了吗?”周父用孱弱的声音吃力地问道。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等着,我去给你叫医生。”

    医生来到病房,拿着一根针轻刺一下周父,“疼吗?”

    “有感觉。”周父答。

    听到这话,周逸知和周母相视一笑,这算是个好消息,周父的双腿终于恢复了知觉。

    “动一下试试。”医生又说。

    周父用了一下力,双腿却丝毫未动。不知过了多久,看着他额上的汗都出来了,无奈地说,“不行。”

    “不行吗?哪怕动一下脚趾?”医生鼓励着。

    “不行,我还是不行。”周父用拳头打着自己的双腿,脸上是深深的痛苦。

    周逸知忙上前,阻止了周父对自己的捶打,和周母仿佛重新堕入冰窟。

    “为什么还是不能动?”周母焦急地问。

    “手术本身成功率就只有一半,而且,手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至于恢复到什么情况,还要看后期的康复训练。”医生耐心地给他们解答。

    “那能恢复好吗?”周母追问。

    “这个没有确定的答案,有的患者通过康复训练,可以恢复到正常人一样,有的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坐轮椅。”医生实事求是地说道。

    医生平淡的描述对于周家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把他们仅存的希望彻底摧毁。

    周逸知顿觉天旋地转。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被彻底改变,手术前的几天虽然难熬,但起码还有盼头,以为手术可以带来转机,可是,现如今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再也没有明天可以期待。

    这些天陆婷给他打过很多个电话,他都没有接,他现在没有心情说任何话,只是几天而已,他的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几天以前他还活在象牙塔里,为了理想、音乐和爱情而烦恼,一切都令人羡慕;几天以后他却被生活狠狠扇了一巴掌,闻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守着无法下床的父亲,看着匆忙劳碌的母亲,望到了那些苟延残喘的人生,再也无梦可做。

    陆婷打不通电话,心急如焚,那时她爱极了周逸知,看到他痛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于是那天早晨,周逸知端着父亲的尿盆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清洗时,看见陆婷背着大大的双肩包从朝阳里向他走来。

    她就像是从光明里走来的天使,不顾一切朝他的黑暗奔赴而来。他看见她,仓皇失措地将尿盆放到墙角,整理了一下油腻的乱发,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啊,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吧。”陆婷明媚地笑着看向他,扫去了一层覆盖在他心上的阴霾。

    “你怎么来的?”

    “火车啊,我坐了一夜的车。”

    “卧铺吗?”

    “没买上,买的站票,还挺幸运,居然有空位置。”

    那个时候,为了他,她可以坐一夜的硬座,居然还觉得满足。

    周逸知心疼地抱住她,压抑多日的情绪也终于忍不下去,把头抵在她的肩头呜咽起来。

    陆婷小小的身体像是要为爱人围起一片港湾,她的声音温柔,“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

    眼前的周逸知也令人心疼,短短几日不见,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下巴显得有些锋利,唇边长出来细微的胡茬,头发因为几日不洗,一缕一缕的贴在头皮。

    他带陆婷来到病房探望,陆婷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就是硬朗严肃的周父。寒暄过后,周父招呼她坐下,狭窄的病房却无处可坐,周父又说,“逸知,你带陆婷去吃点东西,我在这没事儿,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

    “不用,叔叔,我不饿。”陆婷抢着回答。

    “逸知,听话。”周父坚持道。

    周逸知不放心地看着父亲,却见他一再坚持,旁边病床的家属也说可以帮他照看,才嘱咐道,“我马上回来,有事儿打电话。”带着陆婷离开了病房。

    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在医院的花园走走。周逸知这些天来难得走出病房,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陆婷,你说怎么会这样,我现在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也许再坚持坚持,噩梦就醒了。可是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医院白晃晃的病房,就是令人绝望的现实。我感觉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周逸知迷茫的眼神看向远处。

    “一切都会好的,总会过去。”陆婷也觉得她此刻的安慰都苍白无力。

    “过去?怎么过去?我妈已经申请了提前退休,可我现在都不知道等我开学以后怎么办。现在我和我妈轮流照看我爸,等我走了,我妈一个人,我妈在的时候,我爸有大便都憋着,他怕我妈弄不动他,等着我来了他才上。”

    “雇个人呢?会不会好点儿?”陆婷给他出主意道。

    “估计肯定得雇个人,我不可能一直这样,什么都不做,就陪着他。”周逸知说。

    “陆婷,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感觉我的人生可能要重新规划了。”

    “什么?”陆婷疑惑地望向他。

    “我可能不留学了。我爸这样,我走不了,再说这次他花了很多钱,他们也都提前退休了,就算我爸重新站起来,经济上也不允许我再出国。”

    周逸知说他不留学了,如果是早在几天前,陆婷应该是欢欣雀跃的吧,可如今她高兴不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周逸知继续说道,“我准备毕业以后回衡水,或者,留在岛城,把他们接到身边。陆婷,你能接受这样吗?年纪轻轻就要背着一个瘫痪的爹,家里永远有个生病的老人。但我没办法,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我没办法许诺你给你一个优渥的未来了。”

    陆婷毫不迟疑,“我不在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要是害怕别人接受不了你这种条件,那你就只能跟我在一起。”

    周逸知搂过陆婷,“你是不是傻啊你?”

    陆婷此刻才感觉,自己现在终于完完全全拥有了周逸知。他不再是那个光芒四射的少年,也不再拥有踌躇满志的理想,终于变成了一个脆弱的、需要她的男孩,想到这里,陆婷竟然有些许欣慰。

    陆妈妈等女儿回家等到快要过年,也没等来回家的女儿。当她得知自己的女儿跑去周逸知家,登时火冒三丈,在电话里就忍不住骂道,“陆婷,你是不是有病?马上就过年了?你跑到他家厮混什么?立马给我回来!”

    陆婷走时只说寒假了想出去走走,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去哪里,在那里大概待了有一个礼拜,一直支支吾吾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看妈妈总是担心,她就告诉妈妈,周爸爸生病了,来看看他。她向妈妈隐瞒了很多,她没有告诉妈妈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周逸知家帮着他妈妈做饭,准备给他爸爸送过去,没有告诉妈妈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己有时候帮周逸知洗洗衣服。她在这里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却愿意跟他共赴人间的疾苦,只要是他,只有他,她就能变成无坚不摧的超人,在苦涩里尝到一点甜,就能心甘情愿起来。

    她甚至没有说一句,周爸爸受了如此重的伤,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向妈妈隐瞒了真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生病。她只觉得妈妈本就不看好周逸知,如今周逸知的处境更加艰难,也许更加难得到妈妈的认可。

    可事到如今,她还是说了实话,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陆婷小心翼翼地说,“妈妈,他现在是最难的时候,我,我不能扔下他。”却没有想到,沉默良久的妈妈开口道,“你是不应该扔下他,这个时候,不管你们未来如何,你都应该陪陪他。”

    陆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你不生气吗?”

    “妈妈为什么会生气,妈妈只是心疼你,但是你说过爱他,如果在这个时候你选择扔下他,那妈妈反倒要问问你,你以为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是花前月下是烛光晚餐?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我的女儿绝对不能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妈妈温柔的声音却很有力量。

    “妈妈,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是不喜欢他,本来你可以选择条件更好的人,也可以因为不再爱他和他分开,甚至可以因为物质和现实选择抛弃他,这都无可厚非,谁都不能阻碍别人得到幸福。但决不能是因为他突遭变故的时候你一走了之,那样是落井下石。既然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也一定有过不离不弃的承诺,现在就是考验在你的人品。”

    妈妈的话让陆婷自惭形愧,以前陆婷误解过妈妈,觉得妈妈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刻薄的丈母娘,用世俗的标准在为难着两个相爱的人。现在陆婷才明白,妈妈虽然世俗,却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只是想对方是个能给女儿安全感的人。而在她眼里,周逸知也不过是个孩子,她不想女儿受到伤害,但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伤害别人的孩子。陆婷这才感觉到,妈妈是何其善良,何其柔软。

    周逸知也劝陆婷早点回家,手术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漫长的康复训练,陆婷在这里帮他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不能让陆婷一直为了自己家劳碌,请的护工这几天也会到岗,于是他劝道,“你回去吧,开学我也会回学校,以后有护工,有我妈,还得靠我爸自己坚持,让他慢慢恢复就行了,我们总要回归正常生活。”

    听周逸知这样说,陆婷才放心地离开周家,准备回家过年。

    后来陆婷回忆起来,不禁感叹,即使再相爱的两个人,也没办法感同身受对方的悲哀,就像周逸知当初一心想要去更高更远的世界,他没办法设身处地地了解陆婷的恐惧与担忧,如今的陆婷也没办法体会他的绝境。

    周逸知作为家里的独子,不能抛下不能自理的父亲,也不能任性地再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但他又何尝甘愿,让自己之前的奋斗付诸东流,让自己的未来被沉重的负担拽进不堪。

    事到如今,留学他已经不敢再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为了留学付出的那些努力并不算白费,他拼命写好的那张成绩单,将会让他拥有保研的机会。

    大四上学期会公布保研名单,根据前三年的成绩排名,专业第一都是可以被保研的。周逸知的专业好,专业前三应该都是没问题的。周逸知目前稳居第一,又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只要他发挥稳定,又有专利发明加持,保研应该不成问题。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哪怕这准备当初并不是为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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