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京北京
周逸知家是河北衡水的，离北京比陆婷她们要近许多，他到达的时候才中午。
下了火车后他就坐在车站门口的长椅上，等待着陆婷姐妹俩。他也在陆婷告诉他杨莹莹也跟她一起来了北京的时候，心里对杨莹莹的到来小小的叫苦了一下，但那也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他想杨莹莹倒是也不会添太多的麻烦，还能在路上和陆婷做个伴儿，自己也放心了许多。
于是见到杨莹莹，周逸知拿出姐夫的架势向她表示了欢迎，然后自然地接过了陆婷手里的行李。
“呀，姐夫，我姐就一个箱子，你真是眼里只有我姐啊。”莹莹拎着两只大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双肩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把家搬到北京。再看陆婷，被周逸知接过行李箱后，就只剩下身上一只小小的斜挎包。
周逸知笑笑，“不好意思啊妹妹，对别的女生绅士那是对我媳妇儿的不尊重。再说你看哥手里，也真是拿不了了。”
陆婷接过莹莹手里其中一个箱子，“你说你，总共半个月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来一趟大城市，我总得有几身好看的衣服换吧？”莹莹振振有词。
“你这箱子里是衣服？什么衣服能这么重？”陆婷冲着莹莹叫着。
“嘿嘿。”莹莹不好意思地笑，“那里面是书，你忘了那天我去找你借了？”
“你有病啊？你带那么多书来北京，你看得完吗？”陆婷都快无语了。
“好了姐，把那箱给我，你拿这个轻的。”莹莹道。
还不等莹莹伸手，周逸知就已经把重箱子拎到自己手里，换了一个给陆婷，“你拿这个。”
三个人一路有说有笑，按照地图找到了周逸知表姐的家。
陆婷和莹莹都没有想到，那竟然是一所坐落在繁华都市高楼大厦里的联排小别墅，她们两个站在门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周逸知，你姐这么有钱啊？”陆婷发出感叹。
“她是我大舅家的姐姐，96年考上的清华，现在和我姐夫两个人都在美国当教授。北京这边几乎都不回来了，去年回了一趟河北，我大舅到处带她串门，那可是我姥爷家的骄傲。”周逸知说，“听我大舅说，这房子他们买的时候，这一片还都啥都没有呢。”
三个人进了门，开始打扫这常年无人居住的豪宅。陆婷和莹莹住二楼，周逸知住在一楼的卧室。
经过了一天的舟车劳顿，加上打扫房间，三个年轻人已经疲惫不堪，晚上都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就是他们报到的时间，周逸知表姐家离学校很远，要坐大半个小时的地铁。早高峰的北京地铁匆忙而拥挤，三个人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接近上课时间。匆匆报到后，莹莹先找到自己的教室，陆婷和周逸知的教室在二楼，陆婷几乎是被周逸知拖着，上了楼。气喘吁吁的两个人好久才平复了喘息。
教室里上课的学生里，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年龄最大的，大部分学生都是高中生或者刚上大学的大学新鲜人，他们很多都是北京人，有的准备参加国外的高考，有的从大一就开始为留学做准备。
课堂是四张桌子并在一起的，周逸知坐在陆婷右边，左边的女生是一个高中生，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穿着时髦。老师讲课的时候女生一直在手机上玩儿游戏，陆婷心想，一节课这样贵，女生居然在这宝贵的课堂荒废时光？
上午老师主要介绍了一下托福考试的大概内容，和申请学校大概需要的分数等，并没有讲太多实质的内容。
下午上课的时候，需要做自我介绍。前面的高中生的表现落落大方，口语流畅又正宗，这让周逸知和陆婷开始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在陆婷眼里，周逸知的英语水平比自己好多了，在k大也参加过学校的英语演讲，周逸知的表现也是流畅又自信。可是在这里，她还是看到了周逸知和这些来自北京家境优渥的学生之间的差距。周逸知少有的紧张了，中间“em”了几次才算说完。
周逸知说完，把话筒递给陆婷，然后懊恼地低下头，把手插进头发。
陆婷刚开始了一句“hello everyone，my name is lu ting”，然后就大脑一片空白。她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此刻那些英文单词在她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
教室里开始有人带头鼓起掌来，大家友好又充满鼓励的眼神望向她。
周逸知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陆婷慢慢冷静下来，磕磕绊绊地把自己的自我介绍艰难地完成。
她把话筒递给那个一直在玩儿手机的女生，为在话筒上留下的手心里的汗渍而感到抱歉。
她原以为女高中生也会像她那样磕磕绊绊，可令她震惊的是，女生一开口，纯正又流利，用词又高级，看着女生运筹帷幄的样子，跟刚刚漫不经心在课堂上玩儿手机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人。她半晌回不过神。
在陆婷狭隘的世界观里，以前总觉得那些富二代们不过就是仗着家里有钱，终日里无所事事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他们应该是娇滴滴的，被惯坏的，吃不了苦的，可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其实他们拥有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平台，更早的学会为自己规划人生。是，他们吃不了苦，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吃苦的必要，就拿学英语来说，在陆婷和周逸知这些小镇做题家们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背单词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开始参加国外的夏令营了；在他们还弄不清海洋气候和雨林气候区别的时候，人家就已经亲眼见识了丹霞地貌和塔里木盆地；在他们从课本上死记硬背化学方程式的时候，人家有科技馆，有实验室，所以他们优秀的轻而易举，那是人家几代人接力的功劳。在他们的身上，有着一种无所畏惧一往直前的冲劲儿。
相反，普通人家的孩子却总是迷茫，他们只一门心思地知道自己要勤奋，要努力，可是怎么努力，向哪里努力，没有人告诉他们，所以就只能自己不停地碰壁，不停地试错。
陆婷的同桌女生显然不需要这样的碰壁，她比周逸知和陆婷整整早了四年坐在这间为了出国留学奋斗的教室，而四年以前，像周逸知和陆婷这样的学生，连想都不敢想，除了高考还有别的路可走。
这一天很快过去，回别墅的地铁上，陆婷没怎么说话，只听着莹莹在叽叽喳喳地讲着今天的见闻。周逸知看出了陆婷的挫败感，他一只手抓着地铁的扶手，另一只手搭上了陆婷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搂着她，陆婷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让她的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安慰。
从地铁站出来，他们从路边买了点饭，回到了别墅。三个人正要坐在餐桌前吃饭，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陆婷顿时慌了神，冲着莹莹和周逸知做了个“嘘”的手势。
“喂，妈妈。”陆婷接起电话。
妈妈关心地问，“你们吃饭了没有呀？回宿舍了没有呀？”
“嗯嗯吃了吃了，我们在宿舍呢。”陆婷向妈妈撒谎道。
莹莹在一旁做着鬼脸，周逸知无奈地保持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应付了几句，陆婷以宿舍同学找她为由挂了电话，这才放松下来。也幸亏2012年还没有手机视频通话功能。
周逸知摇摇头，“哪天我应该正式拜访一下阿姨，我不能总让你这样躲躲藏藏地见我吧。”
莹莹叫苦连天，“最亏的是我好嘛？我做了什么，我也要躲躲藏藏？”
陆婷笑， “谁让你来了？让你白吃白住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好好好！”莹莹抱着陆婷胳膊，“我姐最好，我姐夫最好！”
杨莹莹并没有看出来，这一天下来，周逸知和陆婷两个人都是满满的心事。
杨莹莹刚刚金榜题名，还没有太多学业与未来的压力，学英语也只是为了锦上添花，而对于周逸知来说就不一样了，他迫切地想要完成自己的留学梦想，而托福是他打开这扇大门必不可少的钥匙。
他就读的高中h中是重点高中，被大家戏称为第二监狱，以军事化管理和佼佼成绩著名。
周逸知依然记得那三年里，连洗个热水澡都是奢侈。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人在涮拖把的地方洗头，也有人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看书，甚至每天都有人坐在宿舍门口的电话亭里放声痛哭。
他们大部分都没有一个底气十足的家境，所以拼命学习，是他们摆脱平庸甚至穷困的唯一方式。
高考前的两个礼拜，学校的澡堂都不开放，在那个时候，讲究卫生都是错误的，班里有人想出去洗个澡，班主任把他劝了回来。那个时候周逸知是理解的，也是不屑于为了一个热水澡抗争的，那个蚊虫嗡鸣的夏日，整个班里都是一股酸臭抹布的味道，那个时候他唯一的信念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样的生活。
也就是那个时候，周逸知开始迷恋摇滚乐的。那是一种释放，是一种宣泄。他用他听英语的随身听下载了很多摇滚乐，在宿舍到教室的路上，教室到餐厅的路上，得到偶尔的喘息。
h中是造梦的地方，但它本身却是梦魇。
而高考的那天，周逸知却发了一场高烧，靠着退烧药强撑下来，结果并不理想，只勉强上了k大的王牌专业。
他对自己很不满意，也对k大很不满意。他觉得k大不该是自己的终点。
所以大学前两年，他拼命把学分修得很漂亮，也一直没有放弃对英语的学习。他从来没有浪费过一分一秒，他曾以为自己只要够努力，就可以摆脱小镇作题家该有的人生。
可是就在今天的课堂，他看到了他跟那些优秀的人之间的差距。
他从没有动摇过留学的念头，他笃信这是他一定能实现的理想，只是他在这一刻看到了世界的参差，他将奋力挤进去的世界，其实是有些人顺其自然的人生。
而他却在这些野心里，慢慢忽略了陆婷的感受。
陆婷根本不在意和别人之间的参差，她沮丧的是自己那稀里糊涂的英语水平，可能根本就没办法在一年之内拿到满意的成绩。
晚上听着莹莹轻微的鼾声，陆婷怎么都睡不着。她第一次失眠了。
她摸着黑下了楼，敲响了周逸知的房门。
周逸知也没有睡着，开门看到黑暗里站着的陆婷，问道，“怎么不开灯？”
陆婷没回答，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周逸知。周逸知准备开灯的手收了回来，“怎么了？你表妹睡着了？”
“逸知，别说话，我就这么抱你一会儿。”
周逸知也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女朋友，“心情不好？”
陆婷点点头，“我觉得我太笨了。”
周逸知揉着她的头发，“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任何好的事情，你想要得到的好的东西，都要付出很多很多的代价，如果它轻而易举，就没有得到它的意义，对吗？”
陆婷抬起头，看见黑暗里周逸知深邃坚定的眼睛，“可是，我怕”
“怕什么？”周逸知问，“怕考不到满意的分数？怕申请不到学校？还是怕我们申请不到一起？”
“都怕。”陆婷说。
“考不到就多考几次，申请不到就再继续申请，总会做到。”周逸知说，“申请不到一起也没关系，我们还会回国，我们都是独生子女，为了父母也不能一走了之不回来吧？”
陆婷说，“我怕，我们会分开。”
“我说了不会。”周逸知提高了音量，“你为什么总是在说分开分开？”
陆婷抱着周逸知的手更加用力，“因为我爱你，周逸知，你不明白，留学不是我的梦想，我也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要跟你在一起，我可以把你的梦想当成我的来实现，如果我实现不了，我是不是就会失去你？”
周逸知听了这番话，突然觉得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负担的起陆婷关于自己的梦想，此刻他也很矛盾，他一方面是爱陆婷的，心疼她为了自己拼命地追逐，另一方面，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梦想，不可能为她放慢脚步半分。
周逸知缓缓开口，“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梦想，别给我这么大的压力，这样我可能会”
“会怎么样？”陆婷急切地问道。
“会逃离。”这三个字砸在陆婷的心脏，也砸红了她的眼眶。
陆婷推开他，“我知道了，是我错了。”
周逸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在疼着，他跟着走出门，看见陆婷瘦弱的身子蹲在厨房的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感觉自己太过残忍，走上前，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陆婷，我不是那个意思。”周逸知说。
“是我错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为在一起努力吧？你不愿意迁就我，我懂，那我来迁就你，还是不行，对吗？”陆婷红着眼睛瞪着他。
“不是”
“那是什么？”陆婷委屈地问，“那你说怎么办？是，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各走各的路去，然后越来越远，分开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对吗？”
“不是！”周逸知看着陆婷满脸的泪水，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
他亲吻着她脸上咸湿的泪水，如同亲吻着他们迷茫的青春。
他们不可能一直无忧无虑地活在大学象牙塔里，坐在教学楼顶看看星空，去海边看看落日，骑着自行车度过那些漫长的下午。
他们总要通往长大的未来，在岔路口总要选择自己的人生。
或安逸或拼搏，或虚幻或真实。
谁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