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斯人若彩虹
大二下学期，男生宿舍搬去了山后。k大的校园依山而建，呈u字形分布，u字里面的空白部分就是学校的那座小山包。u字形的底部是学校的大门口，一进门一眼看去就是图书馆。沿着u字形的左半部分从下往上走，依次是教学楼，餐厅，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本来u字形只有左半部分，右半部分是没有的，但随着那几年大学扩招，左半部分的宿舍不够用了。于是山那边从他们这一级入学开始就在施工建宿舍，终于在大二的时候完工，偌大的男生宿舍群就这样投入使用起来，周逸知就是这样从u字的一端搬到了另一端。
两个人就这样从u字的两端相会，每天上课下课，然后一起泡图书馆，或者去操场锻炼身体，然后宿舍关门以前周逸知把陆婷送回宿舍，他在回到自己山那边的宿舍。周逸知开玩笑说，“我这真的是每天为了爱情翻山越岭。”陆婷打趣到，“可不能这么说啊，要不是我，你天天腐烂在和尚庙里，大学毕了业都不会跟女生说话了。”
话虽也有一定的道理，可周逸知终于还是受不了每天的翻山越岭，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弄一辆自行车当交通工具。
周末两人坐着公交车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哪里卖自行车。岛城沿海，又高低不平，到处都是上坡下坡，路上确实也少有人骑车。不死心的两人跑出很远，终于在一个老城区的大集上，见到了卖自行车的，花几十块买了一辆还八成新的二手自行车。可当他们兴致勃勃地交了钱，拿到车，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根本没有出租车能把自行车运回学校。而那个大集，距离学校十几公里，其中有一大半还是盘山公路。
两个人在那里盘算很久，周逸知决定骑回学校，见陆婷还在犹豫不决。周逸知催促道，“大姐你快点儿吧，一会儿晚了天都黑了。 ”
陆婷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嘟囔着，“你叫谁大姐呢？看一会儿不累死你。”
周逸知边蹬车边说，“对啊，你也知道累的是我，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啊？”
这艰难的旅途啊。
在那个还没有手机导航的年代，大家都还没有丧失看太阳辨别方向的本领。周逸知就这样靠着看太阳带着陆婷一路向东骑。
而周逸知的车技很一般般，加上太久没有骑过自行车，一路遇到红绿灯就要来个急刹车，有车经过身边他就紧张，骑的歪歪扭扭，可陆婷坐在后面却异常安心，她环抱着他的腰，把脸紧紧贴在周逸知宽大的后背。
周逸知问坐在身后的陆婷，“你怕不怕？”
她一脸的大义凛然，“不怕，大不了就跟你死在一起，没什么好怕啊。”
周逸知笑了，“傻妞儿。”
他心满意足，这种感觉太好了，他知道她坐在自己后面，盲目地把信任交给了他。
这样骑了很久很久，从山路望向城市，感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陆婷看着连绵起伏的山，山间的云雾像是给山缠绕上一条白色的飘带，不由感叹，“真美呀。周逸知，多亏了没有车拉我们回去，才看到这样美的景色。”
周逸知用力蹬着车，说道，“是很美，但跟我老家那边巫山比起来，还差的多。”
“你老家不是河北吗？怎么巫山在河北吗？”
“我老家，我爷爷是巫山县的，还是有了我爸以后，才举家搬到了河北。”周逸知给她讲着。
“听没听过有句诗，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就是它，我一定要带你去看看。”周逸知憧憬着，“有时间了，我们攒点钱，就去玩一趟。”
陆婷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暑假我们去旅行。”
“你就光想着玩儿，一说到吃和玩儿，你比谁答应的都快。”周逸知笑她。
路上遇到一家小卖部，周逸知停下，“我们进去买瓶水吧。”
“老板，拿瓶水。”周逸知拧开水，递给陆婷，她喝了几口，他接过去，咕咚咕咚喝起来。他骑了这么远的路，鬓角的头发都被汗打湿沾在脸上，可他年轻的脸上却看不到疲惫，老板都直呼“年轻人真是不缺力气”。
陆婷提议道，“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周逸知点头道，“行，这儿景色还不错。”
小卖部的大叔递给他们两个马扎，周逸知向大叔打听还有多远的路程，大叔说，“这还得一个小时吧最起码。”陆婷有点失望的“啊”了一声，周逸知说，“还一个小时啊，那我们得继续赶路了。”
慌忙向大叔道别后，他们继续踏上了回校的路。
那年人闲车马慢，路遥星亦辞。
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在宿舍楼门口依依不舍的告别，周逸知说，“累了吧，上楼吧。”陆婷拿衣袖擦擦周逸知额头上的汗水，“是你累，我坐在后面看风景累什么？”
周逸知摸摸她的头，“我不累，我有的是力气。”
陆婷笑，“你先走，我看你走。”
周逸知头一昂，示意她进宿舍，“进去吧，拜拜。”
说完把自行车掉了头离开。
她看着他骑着他们的新交通工具，消失在视线中，转头进了宿舍，发现冬梅就在电梯口笑着等自己，“送别完你的情郎啦？”
陆婷被吓了一跳，然后笑骂，“神经病啊，躲在这里看人家谈恋爱？你的彭川呢？”
“忙呗。”冬梅道，“带团去了，开发了一条上岛的路线，你说有人会去那里吗？信号都差的不行。”
“那我可不知道，但彭川觉得行没准还真行，他最有金缘了。”陆婷说。
“金缘？”冬梅不解地问道。
“就是跟金钱有缘。”陆婷解释。
冬梅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陆婷你可真有意思，我把这词儿转告彭金缘去哈。”
人的一生当中，二十来岁大概是荷尔蒙最旺盛的时期，也是爱情来得最风驰电掣的时期，我们本应该无所顾忌地、奋不顾身地去爱一场。只是在那个时候，岁月静好到让我们误以为会来日方长。
他们多少次看着落日，看着氤氲如仙境的平流雾，然后在夜幕降临的时刻，用力拥抱，忘情接吻。
他们自由的灵魂穿过城市的喧闹，穿过晨雾，穿过晚霞，穿过车水马龙，穿过大街小巷，穿过村庄田野，像是可以穿过长长的一生。
大学里的熄灯时间，并不意味着睡眠，而是意味着一天的忙碌结束，卧谈会的开始。
大家总是会在熄灯前的半小时抵达宿舍，雷厉风行地洗漱，如厕，换上睡衣。然后在熄灯前五分钟躺在床上，准备好自己的小台灯。这时也经常听到有人着急地重新下床，一边哀嚎着，“完了完了，忘了给手机和小台灯充电了。”然后争分夺秒地充最后五分钟的电。等灯一灭，也就乖乖回到床上，随机起一个话题，趴在枕头上，开始她们的宿舍卧谈会。
陆婷抱着手机忙个不停，米亚嘲笑她，“刚分开几分钟啊，又开始和你的逸哥聊起来了？”
陆婷摇摇头，“周逸知的乐队周五演出，我再帮他转发宣传呢。”说罢举起手机，“好啦，你们都去人人网看看哈，有时间都去捧场。”
卧谈会本就很少确定主题，就是聊到哪说到哪儿。米亚看着陆婷说起周逸知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她不禁感到好奇。
“陆婷，能问你个问题吗？”米亚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腮。
“问啊。什么问题？”
“你真的那么喜欢周逸知吗？”米亚终于问出了她心里疑惑许久的问题。
从看着她对周逸知一见钟情到处打听他的名字开始，还是从她早起去假装偶遇开始，从她每天回到宿舍周逸知长周逸知短的分享两人的日常开始，还是她看向周逸知那种虔诚的崇拜眼神开始。米亚疑惑了，真的有这样甘之如饴的爱情吗？
只看着陆婷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自然地吐出一句， “很喜欢啊，喜欢到只能是他。”
米亚不懂“只能是他”的含义。她的爱情很平淡，她对刘平的感动大于崇拜。刘平陪伴在她身边，鞍前马后地给她打水，送饭，所有她懒得去做的小事，刘平都不厌其烦地给她做好，这让她觉得有他在很安心，可是只能是刘平吗？好像也不一定。也许换一个人，她就变得勤快起来，甘心给他去做这些事？她不知道。
陆婷也不懂米亚，“难道你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吗？”
米亚想了想，好像没有，曾经她喜欢隔壁班像韩国欧巴一样的小帅哥，可是帅哥恋爱了，她好像也没有多伤心，无疾而终的暗恋，像一阵风一样，过了也不会留痕。现在想想，他也并不比刘平好呢。
陆婷看着米亚似懂非懂的样子，放下了手机，认真给她举起了例子，“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你看，我以前喜欢周杰伦，你看周杰伦，又帅，又有才华，又有钱，是吧？我当初觉得要是谁能嫁给周杰伦的话，那她真是太幸运了。可是现在我觉得，在周杰伦和周逸知之间选择，那我选周逸知。”
冬梅听了直呼“好家伙”，“陆婷，你这也太疯狂了，周逸知居然超过了周杰伦，你这简直魔幻到颠覆我们的认知。”
陆婷被冬梅的突然发声吓了一跳，“你怎么就领会不了呢？我的意思是，虽然我理智地想来，会有很多比他优秀的人，但是在我感性的情感里，那就谁也不如他。”
陆婷又带着“你该理解”的眼神地看着冬梅，“你应该懂啊，你对彭川不也是一见钟情？”
冬梅忙摆手，“不不不，我没你这个境界，彭川是很好，但是要给我个青年才俊，亿万富翁，我可不敢保证不犯迷糊。我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最多只是跟他差不多的人里面，我会觉得他最好，我给他镀的金也只能这么多了。”
陆婷眨着眼，眼里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说起周逸知就闪闪发着亮，“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知道，周逸知绝对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就是我唯一、最好的选择。从跟他在一起，我就没有再羡慕过任何人，他说他喜欢我，我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差，自己也有值得被爱的地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幸运，我现在没有爱而不得的人，我最想要的那一个人，也在爱着我。”
米亚听得入了迷，她像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如痴如醉的爱情。她和刘平之间就显得太过于平淡，她不知道刘平心里她是不是最想要的那一个，但至少在她心里，刘平并没有这样碾压众人。跟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是甘愿为他赴汤蹈火，是任何艰难险阻也不怕吗？
可是米亚也见过陆婷为爱情的纠结，她又觉得安慰，果然要得到什么，也要首先付出更多的，自己是吃不了这个苦的，还是刘平给的爱情让人安逸得多。
米亚理解不了陆婷，她只说，“周五我们都去，真的想看看周逸知怎么能把你迷得这样神魂颠倒。”
冬梅也说，“都去都去，周大才子果然不一般。”
卓然一直没有说话，大家都以为她睡着了，可是侧身朝墙的方向躺着的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眼泪顺着她眼角肆意流淌，打湿了枕头。
她和葛峰今天刚刚大吵了一架。葛峰已经大三快要结束，开学就要大四。卓然是想要读研的，所以她劝了葛峰很多次，把时间用在学习上，哪怕申请助学贷款，先努力考研，而不是每天把时间浪费在打零工赚些小钱。
葛峰却从来没有听过卓然的劝告，他把自己的大学活成了打工仔的四年，除了自豪地说不用父母一分钱，还念着大学就往家里寄钱以外，他没有任何长进，依然是不好不坏的成绩，依然是鼠目寸光的短浅，依然是给女朋友买杯奶茶都觉得奢侈的寒酸。
卓然已经都快忘了自己和他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她从来没有过对爱情的幻想，她觉得那些爱情童话应该是公主的专属特权。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因为和陆婷一起跑步邂逅了学长葛峰，在葛峰的嘘寒问暖中让从小内向的卓然有了一种类似爱情的错觉。她以为那是关心，那就是爱，他们出身相同，处境相同，她以为嫌弃葛峰就是在嫌弃同样贫穷困顿的自己，她曾以为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过电石火光的碰撞，至少也算是惺惺相惜的伴侣，可是今天她听到陆婷口中描述的爱情，她恍然大悟，原来缱绻旖旎的动人爱情是可以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原来是自己辜负了这样长的青春时光。
她猛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个拮据又自卑的学长。
她审视那个常常把“我们跟他们比不了”挂在嘴边的葛峰，和自己那什么都不是地爱情。可是陆婷和周逸知也不过是普普通通家庭出来的大学生，校园爱情也从来不靠钻石来大放光彩，她终于明白可怕的不是葛峰的贫穷，而是他永远走不出思想贫瘠的沼泽。
原来葛峰，就是她的退而求其次。
卓然就这样听着舍友们的谈论，伤心地止不住眼泪，却又不敢哭出声来。葛峰向她和好的信息一条一条的发来，可她知道，她再也不会跟他和好，嫌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生不出相爱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