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群魔舞乱
林府院内烟气弥漫,气味刺鼻。
不待洞箫一曲终了,泠杳已然沉不住气。
兰花指轻弹,银针飞出无踪影。复变为剑指,夹杂银针,泛起微光。
曲中杂入两个错音,突兀且刺耳。
另有四节断针叮当坠地。不知这细小一节,如何发出巨大声响?
几大高手纷至沓来,镇住火场乱象。
梅花面巾也好,青衣短打也罢,乖乖退到一边听曲儿。
泠杳银针被断,怒骂道,“唐小贱人!在我红袖馆讨生活,却来与我作对,是何居心?”
气急败坏之下,钗发乱颤,粉袖狂甩,吓得众人退向更远。
乐师并不理会,怡然自乐,吹奏不停,渐入佳境。
众人各怀心思,无意打扰。
终于一曲奏毕。
唐小青坦言,“我曾欠林楚凡一件事,无法坐视尔等聚众欺压他父母妻妹。有意者,大可出来一战!”
手指轻摆,墨箫转起两圈棍花,甩出些许口水,看得楚夕忍不住咧嘴。
泠杳怒气上涌,怒视乐师,“若他运气好,活着回不来,你的账可一笔勾销。不如退去,静观其变,岂不省事?”
唐小青呆愣半晌,方听懂话里的机关,执拗道,“欠了终是欠了。我,不是你。”
泠杳愤恨跺脚,娇喝一声,飞针迭出,直指墨箫乐师。
朱掌柜重新亮起戒指。罗绮将扇子收起,一手银针,一手开山掌,与朱赫打到一处。
两伙杂兵见状,重新操起兵刃冲击府兵阵线。
火苗双目瞪圆,左手掌心匕,右手短剑,胸前项圈叮当作响,护在楚夕身侧。
院内乱斗,先前重伤未死之人竟无人搭救,接连死在招式波及之中。
说来奇怪,大半个时辰过去,火竟还未扑灭,反而更加明亮。
泠杳气昏了头,飞针连发无效,竟贴身与唐小青战到一起。
墨箫自有一套剑法与棍法结合之招术,攻其不备,戳破泠杳左肩,留下一个血洞。
泠杳轻伤不退,单凭一手掌法与墨箫纠缠。仗身法诡异,勉强不败。
朱赫自知身法非己所长,且境界低人一筹,当即耍起一套侧重防护的掌法。配以满手灵具,竟能挡住罗绮飞针。
罗绮身法飘忽更胜泠杳,伺机贴近朱赫,前后印下两记开山掌。
此掌不俗,崩碎红色长袍,露出里面暗红内甲。不愧是落宝斋弟子,各种灵具层出不穷。
泠杳接连失利,情绪收敛,恢复冷静。借周旋空档,观察院中局势。
两波杂兵看似人多,实则色厉内荏,根本上不得台面。
若想达成所愿,关键还在罗绮身上。除她之外,林府再无高手,所谓擒贼先擒王。
泠杳娇笑声起,“咯咯……师姐别那么拼命。千万注意保存实力,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罗绮回以三根青黑银针。此乃淬毒之物,其上有楚夕与青禾秘制‘壶中日月’记载之毒。
唐小青见状退开,将墨箫放到唇边短促吹出几个音节,扰乱泠杳身法节奏。
泠杳步履凌乱,险些中针,十分狼狈。
心中愠怒,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我等谋划多时。此次围猎,趁你们不在他身旁,刚好杀之而后快。师姐啊,你是准备改嫁呢,还是为他守寡呢?亦或者,殉情而去吧。啊哈哈哈……”
罗绮脚尖一点,“我们换。”
横向窜出,闪过接连幻影,落到唐小青身边。
朱赫面色泛红,却无可奈何。本不擅长速度,更何况境界不及对方。
乐师从善如流,墨箫一转,挽起剑花,转向朱赫刺去。
同门姐妹对峙,打得妙招迭起,难解难分。
高频战斗终于堵住泠杳的小嘴,场中片刻安静,唯余刀兵碰撞,火焰哔啵。
罗绮心思不定,出招惶急。明知师妹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仍忍不住担忧起来。
朱赫新换对手,并无改观。他本是灵星巅峰,灵具再多终究外物。防守不失已然难得。
甚至有点儿后悔掺和这趟浑水。远不如贩卖灵具逍遥自在。奈何那燃烧冥蝶的黑色小球,乃是最新定制。仓促之间,常人难以掌控,不得不亲自下场。
楚夕听泠杳言之凿凿,难免忧虑,不觉缓步向前走去。
欲借助读心术验证其言真伪。苦于距离疏远,罗绮打得急,追得泠杳抱头鼠窜。
楚夕根本无法稳定探查,越走越近,来到亲兵阵前。
火苗亦步亦趋,终究忍不住伸手扯住林姑娘。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梅花面巾队伍里突然窜出一高壮大汉,提着残破砍刀。一改体力不济,刀法散乱的表象,灵力激荡重开亲兵阵脚,直向楚夕扑去。
短打棍棒队中窜出一娇小瘦弱人影,舍棍不要,贴地接连点步,比破刀大汉更先凑到林楚夕身前。
林小姐过于关注泠杳内心,发觉突变之时已来不及。
心中竟在犹豫,此间人数众多,不宜暴露灵力。
火苗心急如焚,娇叱半声,上前一步将楚夕撞飞,竟以身相替。
电光火石之间,出人意料。
大汉破刀在后,左手探出,原本应该抓住林姑娘肩膀,如今却摸到侍女胸前。
娇小短衣一掌本对准林楚夕后心,不想临时换人,拍到侍女后腰。
砰砰!
一阵铁石相击之声大作,大汉尚在迟疑,娇小短衣拍到腰肢,暗惊坚硬触感。
火苗嘴角溢血,银牙咬碎,双手倒持长短匕首,扭腰旋身。胸前银铃发出尖锐急促的颤音,叮铃当啷……
“嗯!”一声闷哼。
“啊!”一声尖叫。
“扑通,扑通。”两根断臂坠地。
侍女咬牙切齿,低吟有声,“罗绮救我家小姐!”
仿佛是这句话泄了气,侍女嘴角溢血,缓缓躺倒,素面朝天。
望着烟雾缭绕,红彤夜空,耳畔寂静无声。
《庚金诀》总算没白练,不枉少爷帮我唤灵。锐金之力,果有开碑裂石之功。会死么?若这样死了,倒也不觉得遗憾。只是今后谁来照顾……
乱铃声惊醒众人。
楚夕一心查探泠杳,发现被袭本就惊慌,被火苗撞回军阵,扑倒在地。
听闻铃声异样,便觉不好,刚爬起即见到火苗吐血倒地。
一时悲从中来,哭嚎着扑了过去。
罗绮闻言,拼却身中三针,连拍四掌开山将泠杳击退,吐血倒地。
来不及细查伤势,心系楚夕,急忙回掠,却被朱赫拦住。
罗绮惊怒,待她点脚绕开,再追已然不及。
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林楚夕未能如愿扑到火苗身边。
半路被两个独臂人拦下,一左一右擒住。
火苗这两刀真是不错,给两个队伍的奇兵创造亲密无间的合作契机。
楚夕忍哭含泪,左右观望,目光怨毒如牙,看得两个残疾人不觉低头。
凝泪回望倒地的火苗,深吸长气,寒声道,“多情砚,无情墨,你们真是煞费苦心!”
这两人竟然是书斋司学近侍?哦,是前任司学。
林楚夕朗声对战圈交代道,“罗绮帮我照看火苗。他们既然不杀我,火苗应该也不会死。带她回别院吧,林府……不必再来。”
林姑娘泪眼朦胧,看了眼持枪直立的林凯。终于有些理解楚凡的感受,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倒也不能怪林凯,毕竟母亲……
罗绮抱起火苗,擦拭血迹,触摸脉搏心跳。忙将归绮丹就着蕴灵丹泡制的药酒喂下。这才长出一口浊气,对着楚夕点头,欲言又止。
朱赫见状,不再纠缠,退到泠杳身侧。杂兵们渐渐收敛行迹。
林小姐挂着冷笑,扫视周围。见罗绮神情有异,索性直接说破,“楚凡那里我自会解释。若我不回来,帮我照顾母亲。”
你回不来,谁帮我解释?
罗绮皱眉扯出折扇,灵力疯狂涌入。粉白相间的蝴蝶比之先前多了四倍不止,已然不顾得反噬。
若毫无作为,任由楚夕被人带走,还有何面目见楚凡?
墨砚二人一言不发,趁蝴蝶还少,转身欲走。
朱赫取出黑色小球,故技重施,竟还有存货。
这次的蝴蝶有些疯狂,连亲兵也在攻击之列。杂兵们乱做一团,不知该向谁寻求庇佑。
罗绮将火苗放到书房门口,挨着墙边坐好。收敛折扇,垫步急掠,追寻楚夕而去。
墨砚伤重,断臂止不住血。一股锐金之力横截伤口,灵力到此消弭大半,所余些微疗伤只能有限。
罗绮寻着血迹,一路追出林府,凭身法高超后来居上。
眼看捉到二人,身后劲风袭来!
罗绮咬牙将心一横,放慢速度,后背硬受对方一掌,喷出血来。
身体却借一掌之力陡然加速。仓促之间并无趁手工具,只将折扇拔出做匕首之用,直插多情砚。
偷袭掌里,再加上自身灵力推动,追击得逞。奈何对方谨慎,将善守的大个子留在后面。
罗绮忽然后悔托大。若学火苗随身带上几个匕首,此时或能建功。
不曾想,多情砚存了同样心思。硬接她折扇直插,借力将无情墨与楚夕远远送出。反震之下,他自己坠落在地。
罗绮重伤已久,再追已然不及。激愤之情过胸上脑,就地盘坐重开折扇,一口精血喷洒扇面,在灵力辅助下缓缓渗入。
无暇顾忌偷袭者谁,对于一个决心拼命之人而言,毫无意义。
血色冥蝶嘶吼而出,盘旋在罗绮周身,似乎随时准备咬上一口。
身后那人本欲补充一掌,见状连忙后退。却被一双墨色长剑钉住脚踝,痛叫有声,不得擅动。
罗绮紧盯多情砚,两个重伤之人,彼此皆无胜算,她却孤注一掷。
火苗拼死断其臂膀,楚夕又被自己弄丢,若此人再不留下,实在愧对楚凡信任。
血蝶越聚越多,终究按捺不住,一队扑向多情砚,一队扑向偷袭者——泠杳。
也只有她,仓促之间跟得上罗绮的身法。
剩下一堆嘶吼着冲向扇子的主人。罗绮灵力将尽,闭上双眼,泪水止不住滑落,被面纱吸附。
终究到了这一步,当初楚凡阻止……是对的。冥蝶难以驯服,稍有不慎便会噬主。
忽闻细碎破空声传来,嗖嗖将冥蝶击落。根根细小黑色短钉将冥蝶死死钉在地面,救下罗绮。
泠杳尚在纠结脚踝处的暗器,为何拔之不出,丝毫不知大祸临头。
铮……
忽一声弦鸣,将泠杳头顶血蝶碎为亟粉。血色烟雾被夜风吹撒,获救之人却在弦鸣声中一震,面色愁苦。
一阵冥蝶嘶吼,夹杂着一个男人痛叫。多情砚终于步了孟今夫妇后尘。
一袭紫袍,凌风飞落,缓落在罗绮与泠杳中间。非金非木的浅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紫衣落地无声,任由罗绮掐诀结印,将三成血蝶收入扇中。许是吃过血肉,还算听话。
慕紫容朗声道,“夜剑仙子既已出手,何不现身一见?老身在此恭候多时了。”
空寂无人的街上,只有冷风轻吹。
罗绮师姐妹尽皆诧异,慕长老和谁说话呢?
泠杳低头看向如何也拔不出的细长暗器,难道这是所谓的夜剑?
阴影中忽现身形,如同凭空而来。一个身穿蓝衣的妇人,发髻高盘,面纱覆面,行如鬼魅,无声无息。
妇人恭敬行礼,“见过慕前辈。”
慕长老抬手虚扶,待她起身,又指向泠杳脚踝道,“同门竞技,偶有伤患也属正常。仙子如此偏帮恐怕不妥?”
来人语出讥讽,“同门竞技?呵!我怎么听说,有人大言不惭,言之凿凿是来与我林府少夫人为难的?”
竟是楚氏出府前来。
她望着泠杳冷笑,后者低头不语,不曾狡辩。
慕长老叹道,“是我管教不严。还请仙子高抬贵手,饶她一命。”
楚氏冷道,“受我一掌不死,自然可以活命。罗绮,过来让娘一看,伤在何处?”
罗绮收敛折扇,面色尴尬。
发愣半晌,忽而眼珠一转,学起楚凡做派,“我的伤不打紧,楚夕被人捉走。都是我没用,追之不及,跑掉了贼人。”
楚氏寒声道,“若非你这师妹肆意妄为,凭天香身法怎会走脱贼人?”
慕长老无奈摇头,“既是如此,老身愿代她接仙子一掌。”
本以为只是随便教训一下。没想到泠杳这么能干,竟帮人捉走了姬月华的女儿。
“慕前辈请了。”
楚氏轻举左臂,宽阔袖袍下探出一只白皙玉掌,若无其事地举着。
两位晚辈见状暗暗惊奇。
慕紫容沉吟稍许,缓举右手轻覆其上。
刚一接触便浑身巨震,忙后退两步,拧腰转身向后狠甩,不乏蹁跹。
五道漆黑剑刃,带着嫣红光泽,自掌心攒射而出,飞向夜空,消失不见。
慕紫容收拢右手握拳,止不住红色汁液滴答落下。在这空寂的街道上十分刺耳。
握拳半晌,方吐气沉声道,“夜剑仙子,名不虚传!老身领教了。”
楚氏依然冰冷,“前辈谬赞!不过是占些天时地利罢了。慢走,不送。”
慕紫容抱拳,左手探出,吸起泠杳,闪身不见。
待外人走远,楚氏身形踉跄,捂住胸口。罗绮连忙扶住,奈何此时重伤,难以推拿缓解。
幸而楚氏发作不重,反而安慰这白捡的儿媳,“别急着哭。带那具尸骨与砚台,连同火苗,回之风别院吧。”
罗绮迟疑问道,“楚夕怎么办?”
楚氏摇头,“听她言下之意,自会伺机返回。随她去吧。”
语毕推出重伤的火苗,完全不知之前藏在何处。缓缓消融了身形。
罗绮只觉深不可测,竟一掌伤了慕长老。如今观之,自己不但捡到个夫君,还送了高深莫测的婆婆?
若是让她知道,某位高深莫测的婆婆白天还想杀她灭口,不知会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