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月有相逢

    又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楼船一路南上，水面的冰也少了很多。两岸，甚至能看到些许绿色，与雪末并存。

    没了刚开始的新鲜感，皮蛋小队全员开启好学模式。

    楚夕负责宣讲，楚凡三人负责听。讲的主要是‘壶中日月’那些毒药的解法。

    上次的事情实在太凶险，如果不是熊宝命大，恐怕很多事情都要改写。

    她们也担心泄露秘密，都是请熊宝警戒，周围无人，才围在一起小声嘀咕。来来回回的大人们见了，也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玩耍，并不在意。

    熊宝则是在一旁自修，偶尔会有疑问，只要扭头看一眼楚夕，对方马上心领神会，过来抱着它咬一阵耳朵。

    经过反复的猜测，和小心的验证。熊宝发现，《开山掌》第二招根本用不出来。

    主要是熊掌，没办法像手臂那样横扫、劈砍、灵活多变。

    而且，根据秘籍所云，不同的出招角度都配有相应的灵力运转路径。熊掌里连一条基本的路径都没，更别说千变万化。

    还是留着以后，楚凡境界达到，让他慢慢研究吧。

    转头去看《半月斩》。路径倒是固定的，没那么多花样。只是这条路，有三个不同的起点，可任意选择其一。分别是，眉心，胸口，小腹。

    大概是经络图中所讲的丹田所在，可能是人体修炼之后的灵力中枢吧。

    那么问题来了。熊有这些位置，但是没有什么丹田和穴位的感应。

    这一开始就对不上了！哪还有什么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特定路径注入到手中的武器，什么锋刃边缘，什么凌空飞射。统统都成空谈。

    钻研数日，终究一场空，熊宝现在只想静静。

    它趴在甲板上，将大脑袋伸出船舷，看着哗哗的水流冲刷过楼船，偶尔还有调皮的小鱼，探出头吐个泡泡。

    清风吹拂下，水里黑色的大脑袋，随着水波荡漾成一层层的黑影，不断破碎又重组。

    船和水流相逆而行，水中的倒影也是快速掠过澄净的水面。破碎的不断流过，完整的又不断重组，似乎进入一个无头无尾的循环。

    看着看着，熊宝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一时间呆住。

    『河水奔流不息，却依然能稳定显示出自己的倒影。这说明，每一段不同的水面，都能经过光影显示倒映的画面。我虽然没有什么三个丹田作为灵力中枢，但是体内的灵力混成一体，也是周而复始川流不息的。如果这个可以替换，那么灵力的源头就算有了！』

    还剩下指定路线，和武器的问题。所谓的灵力运转路线，经过开山掌的论证，只不过是将稳定灵力慢慢变为极端的不稳定状态的一个过程。这段可以通过意念控制，虚空结印来代替。

    只不过少了三个丹田的开端，需要更改一下运行顺序。

    熊宝盘算着，就从开山掌的不同角度中，选择一个最适合熊掌的，作为前半段路径的状态转换，替换到半月斩的转化过程中。

    于是乎，熊宝又开始了疯狂的冰封自己。从许多路径中，选择一个最容易控制稳定状态，是需要不断尝试的。

    破碎的冰渣，不停散落，掉到河里。没人注意这是个会冰的熊，只是头上的毛色慢慢退去，渐渐露出了白色。

    冰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整个脖子以上，毛都恢复了白色。总算摸出一条可行路径。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在喉咙处，虚空结印，又全部搬运到熊掌之上。

    『这时候问小胖讨要什么武器，是不是有点儿来不及了？』

    那这憋了好多天，毛都冻掉色，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不慌，没有武器，我还有指甲。』

    冰熊呲呲迸出几根长指甲，选了一个最尖锐的，将灵力充盈进去，指甲微微泛起白光。

    随后，借着挥动之力，充盈的灵力从指甲尖端宣泄而出。一道月牙形的小刃，呼啸着冲入河里，带出噗呲的入水声，然后附近的水面冻结。

    喜出望外的熊宝，发觉爪子上还有不少灵力残余，『难道是一次转化的灵力太多？』

    其实是它选的武器太小，灵力覆盖之后，还有大量剩余。

    冰熊接连挥动六次，水面已经结出一大块冰。轰的一声！

    冰块撞到楼船侧面，惊动了船家和一大群船工。众人争相跑出来，查看楼船是否被撞出破损。

    甲板上伸出一串脑袋。除了看到一只白色的熊脑袋倒影，和一大块冰，再也没有其他。

    不是小船也不是暗礁，大伙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说大冰块少见，但是冬天也不是没有，并不奇怪。

    倒是楚夕，一脸笑容跑过来，抱着熊宝一顿摇晃，她太开心了。

    无梦师叔还没见到，熊宝就已经琢磨出两个秘籍招式。开山掌和半月斩，都是她们俩合作的成果，如何不自豪？

    而且，以后如果母亲允许，他也是可以修炼的，这些可都是很厉害的绝招。

    楚凡看着发疯的妹妹，摇摇头。他其实一直都在调息灵力。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危机四伏，不敢动用锻体修灵，进展十分缓慢。

    他在抓紧一切机会修炼灵力。好在江面水气充足，修炼冰灵力也很顺利。

    熊宝则是考虑，是否要降低灵力投入，改成单发。毕竟熊掌指甲大小有限。说不定还可以改成群发，五个指甲一起甩动，反正灵力有剩余。

    然后就是仔细推敲细节，保证万无一失。如果有个目标帮助试炼一下招式，就更好。

    楚夕抱着熊宝咬耳朵。“我一定要把这二合一的绝招记录下来。作为创始人和创始熊，多么荣耀啊。顺便改个名字，《山月斩》如何？那就这么定了，借楚凡一句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嘻嘻……”

    听到最后这句，熊宝气呼呼的跑过去，对着林楚凡的后背就是一脚。

    楚凡被踹趴到了甲板上，不明所以，觉得这脚自己挨的冤枉。他爬起来抱住冰熊，噼噼啪啪又是一顿互殴。

    随后的日子，依然是逆流而上的楼船，一路劈波斩浪前行。

    往南走的越久，遇到的商船与客船就越多。林凯注意到这种情况，吩咐下来，除非必要，否则白天不准露面，更不准在甲板上乱逛。

    楚凡一听就懂了，这命令就是给他们皮蛋小队下的。还真是，言之有理呢。

    如果经常大白天出去招摇，的确容易泄露行踪，招惹是非。小队几人改为室内自习。不仅学习那‘袖里乾坤’与‘壶中日月’，甚至连许久不曾出现的《梦语剑法》都演练了起来。

    之前由于尹风的事情，楚夕总是觉得别扭。

    火苗毕竟跟着她久了，更懂她的心意。偷偷叮嘱林飞，不要私自演练《梦语》剑法。

    几次三番的叮嘱，再加上后来，亲眼见过尹风。林飞也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事情。

    三个人两两捉对过招。练到高兴时，不知楚夕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掌心匕，拉过林飞的手，放到他手心，再把手指推过去，帮他握紧。

    只听小姑娘说道，“这是之前，我们从刺客身上缴获的匕首，那时候你还没来府里。原本是一对儿，另一只在火苗那里。我们叫它‘掌心匕’，是从雪岭四杰手里缴获的。如今，我将这只送给你，也换你一件东西，可好？”

    林飞突然觉得有些惊慌失措。这还是楚夕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这么多话。更别提拉手送礼物。他晕乎乎的扭头看楚凡。

    这时候的林楚凡，正在虚心请教开山掌的修炼心得。一人一熊翻着一本书，熊宝指点文字，他负责记录。

    听到楚夕的话，再看到林飞转头。楚凡差点把舌头咬掉，“你看我干什么？送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换还是不换，你自己做主，看我也没用。”

    心想着，可别把矛头引到我这里。然而，越是担心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楚夕仿佛刚见到楚凡一样，“对哦！三哥，我都忘了，你也在这里。要不，掌心匕我送给林飞，换成，你来还我一件东西，可好？”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得，都成了月牙儿。

    楚凡想了一会儿，最近好像没得罪这位姑奶奶吧。“你先说说，想要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直接给你就是了。何必如此周折？”

    楚夕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那就说好啦！我要林飞那根枯木杖。那天在库房看到，感觉很适合我。”

    楚凡诧异道，“你又不练棍法，要那东西干嘛？那还是我从叶霜手里缴获的，很有纪念意义。如果你不是拿去烧火，就送给你了。”

    然后他赶紧安慰林飞，“你也别太在意，那枯木杖虽然稀奇，但是不太合用。如果没有灵力加持，很容易被刀剑砍断。等你力气再大一些，我就把‘破冰棍’传给你。”

    林飞点点头。他倒不是在意枯木杖，只是不清楚，应不应该收下小姐给的匕首，这毕竟是小姐防身用的。

    还是火苗走过来，安慰他收下。还拿出自己的给他看了看，的确是一对儿。

    这样，就不会显得区别对待了吧。

    然而楚夕的想法是，自己都有了些许灵力，足以自保。一只精巧的匕首，只是玩物，还不如送给更需要它的人。

    而且，枯木杖有大用的。她赶紧吩咐人取来，当场将黑幡穿挂上，用枯木杖挑了。

    看着比竹竿更有几分气度，就是有点儿不伦不类。

    楚夕叽叽喳喳，“怎么样，是不是比竹竿更好看？我都想好了，以后如果无聊，就打着它上街给人算命。每天算七下，一次一个银币？会不会太少啦。那一个金币呢？”

    她都已经开始给自己算命摊定价。

    晚风吹散了微弱的月光，一抹峨眉小月也羞怯着躲了回去。天上，河面，淋漓闪烁的，只有星辰。

    大概是最近，白天的禁足令太过严格。几个孩子，一到晚上，兴致更加高亢。甚至发展成白天睡觉，夜里游玩的程度。

    自改成水路，也行过大半月，已临近除夕。

    之前在碎冰城，折了林杰。大家都很默契，没人提庆祝的事。这一路也是紧赶慢赶，争取早日抵达，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所以，除了必要的补给之外，几乎没怎么停靠过。

    今晚不知谁提供的灵感，楚夕吵着要钓鱼。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一般楚凡都是应允的。

    楚夕又把她算命的招牌举了出来，指挥着皮蛋小队其他人，用什么鱼饵，在什么位置，能钓到鱼。

    还不接受反驳，因为她是算命小天才。额，自封的。

    大家都知道，这是她这几日憋的发疯，才想到的恶作剧，也都哄着她玩。

    夜里行船的速度自然不会很快，两侧也有其他船只经过，只是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

    接连换了好几次鱼饵，和位置，也不见鱼。楚夕索性破罐子破摔。

    继青草，骨头，肉条之后，最新的鱼饵问世——无饵。

    楚夕轻轻摆动她的黑幡，振振有词，“母亲以前给我讲过这个故事，这叫‘愿者上钩’。你们这些凡人，如何知晓在下的神通？”

    楚凡来了精神，“母亲何时讲与你的？改天有空了，讲给我听听可好？”

    楚夕心虚道，“哼，想听故事，你先钓到鱼再说吧。”

    她差点被识破。这个什么愿者上钩，是她从熊宝心里读的。但是，这涉及到她不能说的小秘密，所以不宜过多解释，最好含混过去。

    熊宝在一旁腹诽，『愿者上钩，那也要有鱼钩才行吧。你们这只能叫，愿者上线。』

    忽然，迎面冲过来一艘略小一些的船，大概只有两层，却一片灯火通明。

    只是伴随而来的，并不是歌舞升平的奏乐声。而是一阵刀剑相击的喊杀声。

    立即引起了皮蛋小队的警惕。

    眼看着两船侧身而过，忽然对面的船舷处，一个黑影跳入河里，噗通一声，很是响亮。

    紧接着就是对面传来高呼，落水了，却没听到谁喊救人。这又是一件怪事。

    反倒是水下的人，隐约喊着救命，中间还夹杂几声呛水的呜咽。

    楚凡当机立断，“熊宝，救人。”

    他清楚，在场的几人里，只有熊宝有这个本事。至少它会游泳，踏青的时候，还抓过鱼的。

    熊宝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下去。落水之后，它赶紧向后游动。毕竟楼船是逆流而上的。

    熊宝顺着水流，几个起伏之间，就看到前方，有几个黑影在游动。似乎有几个还在挣扎。『这黑灯瞎火的，也分不清谁是谁啊。』

    再者说，刚才只听到一个落水声。『这么多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它再仔细看看，好吧，这些人还穿着紧身的衣裤，准备十分充分。还背着一些刀剑之类的兵器，在水下带这些干嘛？难道是要凿船？可千万别是我们那艘！

    熊宝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时候已经没有楚夕和它商量对策，只能自己看着办。

    『那好吧，来，试试我新学会的《山月斩》。』

    熊宝鼓荡一口灵力，按照山月斩的模式转化到右爪。对着几个黑影，分别划上一笔。

    只见山月斩又有了新的变化。

    原本月牙形的光刃，凝聚之后就会向前飞速冲击。而水下的山月斩，显化之后，先在外层凝结出一层薄冰，然后以冰刃的形式飞向目标。

    击中目标后，先将伤处冻结，然后一道极窄的贯穿伤口，伴着微弱的血丝显现。

    这是连续贯穿了四个人，总结出的规律。已经准备回头的熊宝，忽然发现前面还有一个人，正在缓慢下沉。

    那人穿的是一身绿色的衣衫，带着鹅黄的花边。貌似是一副书生打扮，身量不高，大概和林飞差不多。

    『这才对么，这才是你一个落水者该有的扮相。』真不知道这么黑的河水里，它是怎么看清楚的。

    熊宝赶紧游过去，对着绿衣就是一口寒气，大块的冰冻住了他，然后直接浮了上去。

    它想了想，又把刚才弄死的几个倒霉鬼，挨个冻住连在一起。熊宝推着一个大冰坨，逆流向上游动。

    当然，它也没忘记给那个还没死的破冰。绿衣就躺在几个尸体中间。

    楼船那边，楚凡早已通知船家，说自己派宠物下去救人。一定要等，即使不返航，也不能继续前行。

    船家拧不过，只好抛锚暂停一段时间。

    过了一盏茶左右，模糊看到一个大冰坨，缓缓逆流而上。冰面上还躺着一个绿衣服的人。

    楚夕不知道为何，突然很高兴。“看啊看啊！我要钓的鱼上钩了。”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夸奖。只好内心腹诽，这家人的小姐和少爷，都不太正常。

    楚凡看到冰块，就大概懂了熊宝的意思。吩咐手下先救人，然后想办法把冰也打捞上来。

    大家都是收钱干活，既然钱早就收了，东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一群人手忙脚乱，打捞上来一个昏迷的，四个身死的。

    看到死人的时候，才有人知道害怕。真是后知后觉。

    难道这就结束了么？你们没看到，还有一只雪白的冰熊，在水下等着你们救援的绳索么？

    楚凡看他们发愣。赶紧招呼把熊宝也一同打捞。

    船工们都很诧异，你家的熊不是黑毛的么。怎么几天不见，又变白毛了。

    他们想不到，一个墨汁染色的熊，下水游泳一圈，就都恢复了原样。

    那边楚夕早已带着火苗和林飞，研究如何救人。先是按压肚子，把肚子里的水先挤出来。

    看得楚凡一阵龇牙咧嘴，再这么救下去，这人死定了。他赶紧跑过去，运转灵力，对着绿衣后背猛的震了一掌。

    然后试试脉搏呼吸，继续运转灵力，慢慢渗透对方气血，缓缓做一些对脏腑的轻微刺激，只为了激活他自身的气血运行。

    终于一声呻吟，带出一连串的咳嗽。

    楚凡松了口气，这人总算是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