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终是青山葬白骨
解决了奴隶的去留问题,林楚凡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如果按照原计划进行,这些奴隶或死于守城,或死于光复碎冰城的战争,即使活下来,可能也还是奴隶。
现在,终究是有一条看似光明的前途,供他们选择。
或许,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能成功存活下来。
林楚凡所求,不过是个心安理得。如果让他拯救所有人,他恐怕会说,对不起,他没那么伟大。
军饷发放的时候,倒是让楚凡心疼了一把。倒也不是舍不得分钱,毕竟都是肩战斗过的兄弟。
只是他了解到,这些人拼死拼活,九死无生的守了一个月左右。算上平分的抚恤金,每个人才领到一个金币多一点儿。
再想起自己上次,抛出两千金币悬赏暗影楼,就有些后悔。大意了,报价太高了。难怪最后还有钱雇佣尹风。
随后的日子里,主要任务就是休养生息。
敌军已退,外在的压力降到最低。虽然城墙被打得千疮百孔,好在没倒。城内也是一片萧条,早晚有炊烟升起的人家,勉强在十之三四。
军民都很庆幸,与那些罹难者相比,他们至少是活了下来。
破城之后第五日,王城的命令就到了。如同精确计算过一样。
随之而来的,就是接管边境戍防的军队。
据说是隶属于兵部的嫡系,最新改编的一个什么北的番号。林楚凡不感兴趣,也没仔细听。
倒是炎王的圣旨有点儿意思,刚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派什么鬼差来抓人的。
负责宣读的内侍,裹着厚厚的特制棉服,面料闪着光泽,边缘还有皮毛点缀。手里捧着一个金色的盒子,大概里面就是来自炎王的问候吧。
城主府正厅,林凯好不容易把家里人都聚集在一起,算上家丁、侍女也有三十来个。
一群人跪在地上听宣,也挺有意思。
林楚凡不耐烦地半跪半坐。他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康复,几处特别深的,偶尔动作太大,还会裂开。
熊宝第一次感受到,不是人的好处。不用像他们一样,跪在一起听别人说话。
它两只黑眼珠扫了一圈,意外发现,楚氏不在场,而且她那院的下人也一个都没来。
『竟如此任性,国主的面子都不给。』
嘟嘟囔囔的一顿宣读,大多数都听不明白。
大概就是,嘉奖守城有功。军队几经征战,余者寥寥,大将军封号有名无实。改封了个什么‘百战伯’的爵位。城主不用再做,调回王城候补。
好不容易读完,大伙站起身。林凯急忙拉着内侍进书房,赶紧攀一些交情。毕竟以后,大概要在王城常驻的。
楚夕最近也不爱到北院去了,说是帮母亲收拾行囊。都五天了,也不知有多少东西。楚凡拄着棍子,领熊宝回去继续歇着。
现在的北院,专门围起来一个栅栏,用来存放尸体。
熊宝的外伤迟迟不见痊愈,楚凡怕它半夜梦游,伤了府里的人,所以存了些血肉。
毕竟它是有过梦游杀人的前科,还是个修火灵力的倒霉鬼。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楚夕带着火苗躲到秀楼里不回来。
无梦自上次抱着尹风的遗体离去,就没再出现过。
楚凡带着林飞和熊宝,走在寒冷的风中,有些怀念,以前师叔就只是师叔的日子。
想问什么都可以,修炼灵力也觉得有趣,他还梦想着修为有成,出去炫耀一番。
如今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经过尹风一战,他对灵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引发很多新奇的想法。奈何修为不够,急需一个高境界有经验的人,帮忙验证猜想。
可惜,尹风一死,他们和无梦的关系,即使不反目成仇,大概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楚凡忽然停下脚步,让林飞耍一套梦语剑法看看。谁让自己身上带伤呢,想动手是不行了,看别人动手还是可以的。
一会儿看剑法,一会儿看棍法。林飞有些生气了,带伤的少爷爱折腾人,远不如平时和蔼可亲。
北地,碎冰城北方,约百里。
一处山坡上,密集的树林深处。
一道雪白的身影,立在一个小土堆前,低头看面前平滑的方砖石块。石头平整无字迹,只在右下角,刻着一只蝉的图案。
白影矗立良久,直到,身后一棵树上的雪,微微震落。
白影转身跃起,同时拔剑出鞘,斜向上刺出。
噗的一声。
一柄漆黑如墨的剑,透过一只肩膀,钉在了树干上。鲜血顺着剑柄滴答落地,染红一团白雪。
钉在树干的人赶紧开口求饶。“大人饶命!小的只是前来给巡察使大人传信的。”
白影带着面纱,仅露出在外的小眼睛,看不出喜怒,盯着对方问道。“你走的太近了。可有信物?书信在何处?”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带蜡封的细竹筒。“有密信一封。另,要求巡察使接到信后,即刻北还。”
白影接过竹筒,“多谢你了。”
她抽剑下坠,被钉的人也随着落下。半空中白影随意挽了个剑花,漆黑的剑锋忽然延长尺许,刚好切过另一人喉咙。
扑通一声,地上多了一具尸体,和一大片红雪。
白影嘀咕一声,“你走的太近了。”
也不再去看土堆和石块,迈开脚步,一路向北飘去。
城主府,书房。
林凯坐在上首,一如既往的捻动手中的胡须。下方站着楚凡,趴着熊宝,门外等着林飞。
父子俩迷之对望,谁也不开口。也不知道是谁想见谁。
直到林楚凡打了个哈欠,挨着熊宝坐到了地上,林凯终于开了口。“那些奴隶,你处理的不好,妇人之仁!按照计划,他们不该活着离开。这里的事情,不能泄露。”
林楚凡懒得再站,抱着熊宝半躺着,懒洋洋的。“有什么可泄露的。所谓的和谈密约,搞得人尽皆知。如今想要的结果都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不能泄露的?是故意断了军粮?还是两国密谋互相消耗军队?都不重要了,反正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不少。”
林凯无意在此纠缠,话题一转。“放过奴隶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杀府尹?你以为我不知道,两任府尹都是你杀的!”
林楚凡头也不抬,“一把年纪了,说话要讲证据的。府尹大人根本就是为国捐躯,守城战中身先士卒,被俘虏后坚守本心,这才殉国的。”
他眯着眼睛,感受着熊宝呼吸之间吐纳的灵力。这么充沛的么,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抱着它修炼了?
林凯气得直拍桌子。“你连我都瞒不过,还以为能瞒得过别人?此后回到王城,虽不必冲锋陷阵,但情势更加诡谲复杂。你若依然如此莽撞,会惹出大祸患的!”
林楚凡不以为意,“我没想瞒着谁啊。只要没证据,死的人名声好听些,不就行了。此战大捷,下一步重要的是和谈。谁会蠢到,揪着一个府尹不放,那才是活得不耐烦。”
他抱着熊宝都快要笑出声来。难道这就是灵媒辅助契主修炼的效果?
林凯无奈,“以前,你虽贪玩躲懒,读书练武都不行,但至少守规矩。怎么北地一行,就把你变成这样?”
林楚凡瞬间来了精神,“怎么?您就对我被抓到北地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惊讶,也不好奇?其实这些乱七八糟的,大哥早就教育过我了,我只觉得好玩,那时当成故事听。还梦想着再长大些,就到大街上去欺男霸女,过一过纨绔的瘾。毕竟我爹是城主,这碎冰城还有谁敢管我的事情?没想到,老头子你时运不济,我还没长大,你就被免职。今后回京,我大概就是那个,被欺负和被霸占的了。”
林楚凡说到后来,忽然有些伤情。
林凯却露出些许欣慰,“你自己知道就好。今后,不能像在这边境一般肆意妄为了。滚吧!”
原来,他这次就是提点警告一番。
楚夕是文静的姑娘,不大会惹祸。林浩已经成年,如果不是常年征战在北边,早已成家。
就这个林楚凡,最近不老实,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需要警告一下。
陆陆续续,南边派遣过来的各路官员,慢慢到齐。这也说明,百战伯一家,该南下回王城复命了。
新城主早就到任,只是给林凯留些面子,没有上门催促。毕竟城主府是炎国所有,并非某一个城主的私宅。
行李收拾了好多天,出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并没有那么多东西。
三驾密封严实的马车,是主人家乘坐。愿意跟着南下的家丁丫环,加一起也才十来个人,李管家赫然在列。
丫环随着主家服侍,可以乘车。家丁们分散到后面的货车上,毕竟一城之主,还是有些家当的。
李管家年纪也不小,被林凯召唤到车厢内共乘,还感动了一把。
楚氏本是决定带着楚夕的。小丫头想和熊宝玩,就跑到楚凡的车里一起挤着。火苗,林飞,熊宝,皮蛋小队又凑齐了。
连人带货,七驾马车,前后护卫着百战伯的一百亲兵,慢慢出了碎冰城南门。
林凯扶着车窗,回头看着保存最好的一面城墙。
墙头旌旗招展,守军兵甲明亮,城内百废待兴……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焕发出一片生机勃勃。
然而这一切,都和他们无关了。
林楚凡伸出脑袋,仔细看了看亲兵队伍,很快找到了郝元。
这家伙竟然没留下升迁,他可是积累很多军功的。有心叫过来聊天,但是感受到周围压抑的气氛,终究是没有出声。
他虽然在这里生活十多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府内玩耍。在城内走动最频繁的一段时间,还是替二哥接管司奴营的那段日子。
正想着,楚夕伸手把他拽了进来,“外面风大,你别看了,快把窗帘放下。”
楚凡怒了,抬手一指。“熊宝的大嘴一直伸在外面,风早就灌满车厢了,你怎么不管管它?”
楚夕搂着熊宝翻白眼,“熊宝伤还没好,心情差。再说它也没见过外面的风景,心里好奇,看看怎么了?”
林楚凡懵了,我的伤难道就好了?我就不好奇外面的风景?这是什么妹妹啊?
城门口并无送行之人。
原本活下来的军民就不多,新军接管之后,已经打乱了原来的编制,都是老规矩了。
原本应该会有几个共事了多年的官员前来饯行,不过出了府尹那档子事儿,都不敢来。
而且,眼看着月余之后就到除夕,王城那边,都不让林凯过了节就南下。
往好了说,是王上惦念你,希望你早日归还;往坏处想,那就是林凯失宠,王上不再信任,所以除夕就在路上过吧。
总之,就这样一个有风无雪的清晨,百战伯一家,车出碎冰城,踏上前往王城的旅途。
行至城南二十里,已经到了山脉平缓处。林凯叫停了马车,号令兵士,将林杰的棺椁抬着,一起走到东侧的山坡。
林楚凡其实想带二哥一起回去的,大哥毕竟还在王城等着。
可林凯说了一句,“从没这个先例。”
戍边将士阵亡,就地下葬,这是规矩。
父子俩亲手挖土,填坑。也没打什么石碑,林凯临近砍了树,几剑削成碑的模样,以剑代笔,篆刻碑文。
楚凡也是第一次见到父亲用剑,看着剑法不弱的样子。
下人们布置香烛祭品。
楚夕忍不住哭,手里拿着暖玉雕刻的玉佩,正是凡和夕,走到墓碑前,挖坑埋了下去。
熊宝看到之后,伸出指甲划开了项圈,取出寒玉的‘夕’字玉佩,递给楚夕;另外刻着‘凡’的扔给了楚凡。
『这寒玉佩是林杰寻来的礼物,如今你们戴着,纪念他。你们暖玉的就留在这里,陪伴林杰。』
却也就只有楚夕明白它的心意。
林凯看着这一幕,老泪纵横。
他其实也不想的,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当时他已经做好自己被杀的准备,没想到最终落在了林杰身上。
就连楚氏,也咳嗽着下了车,来到林杰墓前说些话。
祭祀良久,林凯带头离开,收拾悲伤的心绪,继续上路。
国主之令是有时限的。
早在出城的时候,就已经有加急密报将事情上报到王城。如果路上太过耽搁,免不了落下什么罪名。如今情势微妙,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楚夕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被楚凡拉着往回走。
林楚凡今天没有哭,他的眼泪早在第一次看到二哥尸体的时候流过。
之后,他就想方设法报仇。接管那些奴隶和杂兵,都只是顺便。如今看着二哥入土,又想起了暗影楼,想到尹风口中的,所谓的‘楼上的人’。
此时,炎国王宫。
端坐在王座上的人,瞑目假寐。忽然开口,“北地的事情如何了?”
旁边一个年长的内侍总管,轻声慢语的回话。“虽然比原定计划拖延了些时日,但终究是满足了北地首领的要求。如今蛮族主战派实力伤亡殆尽,只要主和派落井下石,背后补一刀,就可一劳永逸,统一蛮族。”
看到假寐的国王皱眉,总管意识到不妥。“一旦主和派掌权,我们之间的罢战和谈,就可以提上日程。负责相关事宜的官员,已经由吏部考培擢选,派到边境去了。”
国王摆手,示意他别啰嗦了。“孤想问的是林凯。”
总管抿了抿嘴唇,实在不知道想问林凯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说,“按照时间推算,百战伯启程南下,应该就在这几日。更详细的消息,还要等新到任的官员负责查证和落实。”
说到后来声音小了很多。
国主继续皱眉,这些个蠢货,说了半天没说到点上。孤想问的是林凯么?问他一个老头子有何用。真是个蠢货。
同时,北地,蛮族首领的营帐内。
主位上坐着满脸胡须,头发卷曲,面色紫红,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正是主张和平的艾司盾首领。周围两侧分列着各个不同部落的首领们。
艾司盾环顾四周,郎朗开口说道。“此次征战失利,非战之罪。实是我北地寒苦,物资匮乏,长时间的消耗战,比不过南国。好在南国也不会派兵攻入我族腹地。”
他停了会,见无人插话,这才继续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盟约。本次出征,如果战果显著,就继续南下侵袭。如今打得两败俱伤,我们损失惨重,而南国却还有再战之力。当务之急,应该是考虑盟约的第二内容,和谈的时候了。”
原本就有大部分首领是同意和谈的。主战派损失惨重,有些部落直接被打散,所以他们的数量不占优势。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第一个接话的人。
主战派首领阿丁,这时候站立起来。这是一个长眉细眼的人,整个脸都显得狭长。看面貌他更像是个出谋划策的智者。艾司盾更像是个莽夫。
阿丁举起酒杯示意,“艾司盾首领所言极是。如今依靠战争入侵已经是空想,最合适的就是停战议和,想办法为我们换来过冬的物资。”
有了他带头同意,这次议事的目的总算是达到。全族的想法目标达成一致,正是商讨下一步该如何围绕和谈大展身手的时候。
帐篷内一片宾主尽欢。
另一处华美的帐篷里。雪白的轻纱和皮毛交错铺满整个帐篷,无论是床还是地毯,都在这雪白的萦绕中。
桌子上摆着银制器皿,几个身着白衣的侍女,谨小慎微的站在一旁。
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位谋士模样的老者,和一个轻纱遮面的少女。少女手里捏着一柄剑,漆黑如墨。
那老者声音沧桑,“如今和谈之势已成。后继事宜的推行,可能还需要您多配合。首领不日就会派您南下,还望您早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