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师门遗孤
林凯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他饶有兴致的对楚凡说道,“巧了。他泄露的,正是城主府三少爷的行踪,引来歹人劫掠。他已供认不讳,畏罪自杀。”
林楚凡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平日里被他喊做老头子,其实并不衰老的中年男人。
他的心绪无法平静。
最近几次遇险,除了第一次,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出城所致。
第二次,明显就是老头子故意放我出去的。
这第三次,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如今却将教自己武功的师父,办成了罪犯。还真是,讽刺啊!
林楚凡依旧不死心。问道,“有案件卷宗么?还有验尸的卷宗。我想看。”
熊宝确实明白了什么。『如果真是有意为之,尸体恐怕早就处理干净。』
林凯摆摆手,“今日已晚。明天我吩咐下去,会有人给你送来的。”
西院,楚氏的楼上。
已经梳洗过的无梦,提着剑来到这屋里。
楚氏已经备好茶水点心,感谢道,“这次楚凡能平安回来,多亏师妹你一路照拂,师姐铭记在心。也会劝说林凯,竭力促成双方和谈事宜。”
楚氏斟茶,端给无梦。她总是知道别人最想要什么。
无梦接过茶杯,轻嘬一口,“师姐言重了。此次北地之行,也多亏有楚凡帮手,否则小妹已然凶多吉少。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他才是。”
她吃着点心,恍若刚想起什么事儿,“反倒是另一件事,让小妹觉得不妥,很是晦涩难明。”
楚氏被勾起好奇心。“师妹有话,不妨直说的。”
无梦玩心大起,“带走楚凡的人,我遇到了。我南下途中,遇到他们北上。是一个师姐想不到的人,应该想不到吧,要不您猜猜?”
她吃着糕点,喝着茶,看着楚氏猜谜语。
楚氏手捂着额头,眼神却有些飘忽。“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快说与我听。我已十余年足不出府,哪还有什么认识的人?”
无梦吃饱了,放下食盒,捧起茶杯滋滋喝水,还不忘揭晓答案,“寒鲤叶霜。”
楚氏吃了一惊,“竟然是她!那你们这次,可真是凶险。只是,她此行何意?当年我与她些许恩怨,早已了结。况且,我已经脱离雪域十余年。”
无梦回忆着,向师姐分享消息,“据她对楚凡说起,是有位大人物想见楚凡,不知真假。最开始,是从封千里的事情介入的。”
楚氏似乎更了解叶霜,评道,“叶霜其人,对雪域其实没太多忠心。当年我与她的冲突,也是因此而起。其言不可尽信。”
无梦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言道,“楚凡听说周成死了,路上就憋着一口气。”
楚氏叹气。“随他去吧。我已经问过林凯,他说不知情。”
楚夕听说哥哥回来,带着火苗,打着灯笼,一路冲到北院小屋。
楚凡正在洗澡,熊宝站在地上甩水。
楚夕冲进屋,一把抱住熊宝就不松手,嗷嗷哭了好久,才被火苗劝开。
熊宝也在心中安慰她几句。
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林楚凡,气都不打一处来。“我是你哥,还是熊宝是你哥?你个没良心的。”
他说着猛坐到桌边,大口大口的吃起来。这些日子,楚凡没吃过一口热饭菜,甚至茹毛饮血,真是不堪回首。
到了深夜,楚夕说啥都不走了,非要住在楚凡这边。其实,楚夕一向很守礼的。
换做之前,林楚凡也不会任她胡闹。她都已经十几岁的姑娘了。
但是今天,他和老头子吵了一架,心绪难平,索性胡闹一回。让火苗准备厚实的被褥,陪楚夕一起睡在外屋。
这回轮到楚夕摇头,她非要和熊宝睡。
小姑娘的心思也难猜,火苗以为她是想陪哥哥,不好意思说。
楚凡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这丫头脑子进了水。
熊宝大概明白,『好不容易有一个敢说心里话,又不怕泄密的朋友,她很是珍惜。』
林楚凡索性不管她们,“随便你们。反正快点睡,明天我要查个案。有人杀了我师父,我要报仇!”
第二天辰时,楚凡捧着箱子来到凉亭。先是把匕首分给楚夕和火苗,又抽出两张一百的金票,一人分了一张。
言说是不义之财,见者有份。
楚夕也是第一次见,觉得新奇有趣。
火苗却是吓了一跳。她当初进府的时候,才几十个银币的价钱,已然是烧了高香。
如今这一张纸,可以卖上百个她,如何能不怕?
楚夕接过去,说帮火苗存着,这都是以后的嫁妆。
楚凡翻白眼,他表示不信。
无梦姗姗来迟,面色还稍微有些苍白。
楚凡将箱子奉上,无梦坚持一人一半,说是江湖规矩。
林楚凡也没奈何,拿出一千的三张,又抓一把金币,分给师叔。剩下的零碎,递给火苗收好。
这次火苗敢了,只要不是给她的,多少钱都敢接。
无梦先考校两女的剑法,指点一番。
至于林楚凡,这些日子相伴同行,许多修行问题,遇到的已经问过。
连带着,熊宝也获益匪浅。虽然听着热闹,很多都不适合熊的身体,但也颇多借鉴。
以林楚凡现在的程度,只需熟练结印,继续凝练灵力,厚积薄发,便可提高境界。
被指出错误之后,林楚凡认真改练了正确版本。
只是他凝出的冰箭,怎么说呢,只能说是,是根冰棍。
前后没有尖儿,两边平齐,只是个冰冻的棍子。
楚夕看着发笑,直言这么练下去,总有一天可以变成一把兵器。
楚凡这才想起来,上次被叶霜带走,破冰棍还在那车上。
午后,周成‘畏罪自杀’的卷宗送来了。
楚凡反复看了三次,通篇废话,唯一的证据,竟然是那根破冰棍。
说是,在周成营帐里找到,当时周成已经畏罪自杀,留下签字画押的口供一份。
再看验尸的,全身只有一处致命伤,一寸宽的剑伤,当胸而过。
最诡异的是,畏罪自杀,却根本找不到自杀用的武器。
结案的人角度也很刁钻,写的是凝冰化剑,人死后冰融化了。
下午,北院的假山全碎了。
林楚凡拎着破冰棍,打了一套棍法,看着手里这根证物,楚凡不知该怎么说。
看似一切都很合理,却又漏洞百出。还是去找老头子试试吧。
他拎着破冰棍来到书房,“周成师父的命案,是你通过的么?”
林凯头也不抬,“拎着根破棍子到处乱晃,成何体统?案件是府尹宋开仁大人审理的,卷宗我已经看过,并无不妥。十分详实,推测也都合理。”
林楚凡气笑了,“泄露消息的人,事发后回到案发地,特意捡走受害人的随身武器,藏回自己住的地方。这都合理?”
林凯依旧不抬头,自顾自看着一卷书,手捻着胡子。
林楚凡怒气上涌,语气尽量平淡,“还有畏罪自杀那页,用的兵器竟然是凝冰成刃。周成师父竟有这么强的能力,只在你那新兵营做个偏将,确实屈才了!也难怪人家泄露你儿子行踪。”
林楚凡笑着摇头,“我能申请为他翻案平反么?”
林凯看都不看他一眼,冷然说道,“此事已盖棺定论,不可儿戏。”
林楚凡拎着棍子出来。他想起盖棺定论一句,打听了一下周成师父埋骨之地,乘坐马车出府去了。
守门的家丁见三少脸色不善,也没敢阻拦。楚夕非要跟着,没办法,皮蛋小队再次满员。
众人出了城东门,走了约一个半时辰,来到一处乱葬岗。
他们散开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斜坡底下,见到新鲜的泥土印记。
一个小坟包,一根圆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周成之墓’。
地上还有残留的香灰,纸灰还是热的,祭拜人应该没走远。
林楚凡让赶车的小厮,陪同火苗与楚夕留下。他和熊宝看着地上的足迹,追踪而去。
这个时候埋尸体,还祭拜的,可能会知道些内情。
一盏茶功夫,他们在乱葬岗一个更大的坑底,找到了一个,浑身破烂,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楚凡伸着棍子下去,把他拽了上来。乞丐挺害怕,有点颤抖。
楚凡尽量表现的和颜悦色,“你先别怕,咱们看起来也差不多大。我想问你,你去祭拜周成师父,可是认识他,或者是有什么关系?”
殊不知,他胖的大脸溜溜圆,这一和颜悦色,眼睛都快没了,更像坏人。
小乞丐吓坏了,“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来偷祭品的,我饿了,呜呜呜……”
无可奈何,只好拉着他回到坟头,和妹妹汇合,简单解释了一番。
楚夕盯着小乞丐,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大眼睛眨啊眨,若有所思。
熊宝注意到这一幕,也愣愣看着楚夕和小乞丐,不晓得有什么缘故。
楚夕说祭品忘记带上,吩咐小厮回车上取。
待小厮走远,楚夕忽然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你就是周师父的女儿吧。”
三个人整齐愣住。这是个女的?完全看不出啊。林楚凡也是懵的。
小乞丐又开始大哭,“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饿急了,才来偷祭品吃的。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楚凡诧异的看着妹妹,这丫头眼神这么好的么?看出男女不奇怪,你是怎么看出血缘关系的呢。
过了这么一会儿,小厮已经回来,带着一包香烛纸钱,还有一些吃食,两坛酒。
酒是林楚凡路上买的,自从和老头子吵架,再也不去偷他酒了。
林楚凡愤愤不平的想,哪天我不高兴,给你全砸了。
楚夕有意岔开话题,开始布置祭祀,点了蜡烛,烧了纸钱。
林楚凡忽然哭了出来,抱着木头不松手。
他嗷嗷嚎了好一会儿,才拿出酒坛子,“熊哥,来个碗,我忘带了。”
熊宝打个喷嚏,地上多了三个冰碗。
楚凡挑了挑眉毛,这意思是它也要喝?也对,当时学艺的时候,熊宝也在场。
楚夕出声,支走了小厮。“你回车上看着,别让人偷了我们的马车。”
小厮也不敢反驳,只好听令过去。
熊宝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这个小厮,恐怕有问题。』
林楚凡哗哗倒了三碗酒。
他先端起一个,倒在坟前,自己喝一碗,最后一个推给熊宝。
他想看它那张嘴,怎么喝酒。
熊宝吐出一口凉气,一根空心冰柱插在碗里。它叼住一头用力一吸,嗖嗖的,一碗酒立竿见影地喝下去。
看得楚凡和楚夕都有点儿羡慕,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非要尝试一下。
林楚凡喝了酒,悲伤的情绪再次汹涌上来,“师父,你还欠我第十三招棍法,就这么着急走了。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你就托个梦给我。如果你找到仇人是谁,也托个梦给我。”
他说着又喝一碗,呛的直咳嗽。便不再喝,只一杯一杯倒在坟前。
倒是熊宝,似乎发现新大陆,滋滋喝个不停。惹得林楚凡没好气地踹了它一脚。
倒不是熊宝嘴馋,今天也是它第一次喝酒。
它意外发现,喝了酒,血脉流动加速,就连吐纳灵气的修炼都快了几分。
所以它一直喝,想试试极限在哪。
楚凡又拿出一些点心水果,摆在坟前。
等到拿出烧鸡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递给了小乞丐。
他尽量语气和善说道,“你拿去吃吧,不是说饿了么。这次不用偷,这是我送给你的。”
小乞丐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吃吧。”
他说着,指了下坟墓,神色默然。
林楚凡听了,又想哭,没憋住。“他还有别的,不差这一只鸡,来日方长。你是活人,先紧着你。”
小乞丐也哭了,接过去啃了一口。
林楚凡不死心,问了句。“你真是他女儿么?你知不知道,是谁害死他的?”
小乞丐有些害怕,有些犹豫。她环顾四周,却没什么出路,已经被抓住了。
她却反问道,“那你呢?你真是他徒弟?”
林楚凡一下来了精神,“那还用说,我可是亲传弟子。看我给你耍一套周氏家传的棍法。”
他说着拿起破冰棍,就在这坟前,嗡嗡的耍了起来。
因为喝了些酒,他情绪有些激动。那棍法虽然连贯,但是力气大了些。他
还注了一丝灵力进去,砸出好几个大坑。
小乞丐看完,哭声更甚,“是有些像。但是,我爹爹舞得比你好看。他也不会乱砸大坑。”
楚凡一听有戏,赶紧接上,“我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叫林楚凡。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可跟随师父学过什么武功么?”
小乞丐抽噎着,怯生生的说道,“我,我叫周羽,今年十三。爹爹不教我武功,说女孩子练武,不好找婆家。”
楚凡闻言一叹,若有所失,“那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么?你娘亲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周羽抽抽搭搭,“家里只有我和爹爹,娘亲在我小时候病逝了。大约半个月之前,爹爹有一天回家来,给我留了一些钱。和我说,他惹了麻烦,让我出门躲避。如果没什么事儿,他会出来找我的。如果他出事了,让我不要承认和他有关系,让我自己逃命去。”
她说着,哭声更大。楚夕连忙上前,抱着她安抚。
周羽哭够了,平复了呼吸,又说道,“后来,大街上都传,说我爹泄露了机密,畏罪自杀。府尹料事如神,破了案子。尸体火化之后,就埋在了这里。”
林楚凡十分怀疑,这件事背后的动机。“烧了?为何要焚烧尸体?其他人也这样么?”
周羽摇头,“我也是远远跟着,偷看到的。我不敢出来,我怕像爹爹说的那样,他们连我也不放过。”
林楚凡挠头,这是一点儿问题都不给查啊。尸体直接烧,一了百了。
林楚凡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该尽早说清,“周羽,是吧。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清楚。我叫林楚凡,是周成师父的亲传弟子。也是城主府的人。”
他停顿一下,观察周羽的反应。
周羽一脸疑惑。看来她还不知道,所谓的泄露机密是什么。
林楚凡试探说道,“之前有段时间,我跟随师父学艺。一套棍法十三招,我半个月学完十二招。就在这个时候,我回家的路上被人抓走。”
他又停了一下,“有人怀疑,是周成师父泄露我的行踪。当然,我是不信的!当时整个碎冰城,哪怕是城门口的狗,都知道我每天进出城的时间。”
林楚凡愤慨道,“所以,有人因为怀疑,或者是其他原因,就把我师父害了。我正在想办法给他翻案,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算翻案不成,我也要给他报仇!”
他说着狠狠一抖破冰棍,“如果我报仇不成,就杀几个和这事儿有关系的人,给师父陪葬!”
周羽仍旧躲在楚夕怀里,傻傻的看着这个胖家伙,在那里大放厥词。
楚凡却提议,“你现在如果没地方去,不如先跟着我吧。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担心害死师父的人,迟早找上你。”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摇头失笑。“其实,跟在我身边,也不一定安全。上次被掳走,真是九死一生,我也才逃回来不久。或者,你还有其他亲属可以投奔?我帮你去找,或者送你去也行。”
周羽怯生生的说。“我,我,我还是跟着你吧。我,我也想报仇,但是,我不会武功。”
林楚凡见她答应,心下稍安,嘴上安慰道,“我们还小,来日方长,报仇不急于一时。”
他又忽然问起,“城内知道师父有你这个女儿的,有多少人?如果再见到,能认出你么?”
周羽沉默一阵,摇了摇头,“我家原本住在城南,现在,应该已经被官府查封。应该只有附近的邻居认得。我原本还有一个丫鬟的,那天被爹爹打发走了,还有家里几个下人,都赶走了。可能那个时候,爹爹就知道出事了。”
林楚凡沉吟,看了看楚夕,看了看火苗,看了看熊宝。
他转了转眼珠,提议道,“这样吧,你以后扮个男孩,做我的书童,改名叫林羽。如此别人不知道你是女孩,更不会和师父联想到一起。”
楚夕第一个忍不住,“就你读那几本书,还需要书童?我打赌,你还没有你的书童写字好。”
熊宝就是听个热闹。它正在吐纳灵气,感受饮酒之后的变化。
林楚凡当然不服,“这是权宜之计。这样才能保护她一些。否则,对不起师父。”
他说着掏出匕首,上前在木头上刻字,‘不肖徒林楚凡’。
林楚凡默默言道,“这段仇怨,我记住了。师父放心,师姐交给我照顾。我会尽力保护她的。剩这坛酒,你慢慢喝。以后,我们会尽量少来,这样才没有嫌疑。师父莫怪。”
他说完砸出一个坑,把剩下的一坛酒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