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劫后余生又闹鬼

    逃亡的马车上，一片混乱。

    赶车小厮奋力挥舞手里的鞭子，还不忘向身后安慰着，“少爷小姐且安心。响箭升空，方圆十里都看得见，援兵已经在路上。咱们只要甩掉后面的追兵就好。”

    车厢里哪还顾得上他。

    小胖捂着肚子哭嚎，嚷嚷着疼。

    火苗吓坏了，手伸进小胖衣服里反复摸索，确定没有伤口。便以为是跑路过程中被熊宝踩住肚子了，毕竟他是被拖回来的。

    楚夕绷着嘴抹眼泪，盯着熊宝肚子，不敢哭出声。

    要说声音最大的，其实是那个刺客。他伤了双手，现在屁股又被射了几箭。嚎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小胖当场就不乐意了。你一个阶下囚，怎么能比我更有音量呢。

    楚凡脱下一只鞋，塞进刺客嘴里，“别嚎了，吵得我心烦。再嚎把你扔下去！”

    刺客求之不得，顿时哭声更大了。

    气得楚夕恨不得给楚凡两脚。“出的什么馊主意！他巴不得现在被扔下去，说不定还能活命。跟着我们回去，才是他的死期。”

    愤怒过后，又伤心起来，抽抽搭搭的埋怨道，“你别哭了，浑身没点伤，哭个什么劲儿。熊宝伤了，你还不帮着制服刺客。真没用！”

    小胖气急，“你有用，你的作用就是提醒刺客反抗逃命，是吧？”

    听着这等言语，刺客果真摇头摆尾的挣扎起来。

    然而，他的活跃，并没有带给他一线生机，反而成功吸引了熊宝的注意。作为奖励，熊宝从他腿上咬下一块肉，又是一番鲜血淋漓。

    新鲜的血腥味，有着莫名的魔力。熊宝忍不住磨牙，然后把那口肉吃了下去。

    『嗯，滋味确实蛮好。』

    吃完之后不只牙根痒痒，手指脚趾也痒痒。

    它用力一绷，指甲呲呲的长了两寸，弯弯曲曲的，已经扎进刺客的腰里。哦，熊宝正是捏着这个部位，用他堵的车窗。

    碎冰城方向，一队骑兵呼啸而至，留下十几人护住马车。其余人直冲后面的蒙面人。先来一波弓箭问候。

    对方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逃亡。骑兵队尾随追击一阵，射杀大半，只逃脱数人。还真是来去匆匆的杀手。

    骑兵队打扫战场，携带尸体，护送马车，缓缓向城门方向返回。

    终于算是安全了。

    楚夕心心念念着熊宝的伤势，请来一位有经验的军士，一边撒药，一边缓缓拔出匕首，再用白布按住伤口。

    小胖又一波疼痛怒吼，惹得几个白眼。你们咋就不信呢，疼死我了。

    小胖郁闷非常，用力眨巴他的小眼睛，气呼呼的想着。

    熊宝这会儿也不好受。把半死不活的刺客，移交骑兵队伍。然后就盯着自己的爪子，反反复复想看出花来。

    楚夕从小火苗手上，接过为熊宝按伤口的任务。见此情形，觉得好气又好笑。

    刚才凶残的咬断人手，还吃大腿肉，现在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却忍不住解释起来，“熊宝，你只看到指甲变长了吧？其实你的牙齿也变长啦！不信你自己摸摸。”

    熊宝傻乎乎的，真就把爪子伸到嘴里，结果没摸出来。『之前有多长，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手上的血，味道真不错。哧溜哧溜，开始舔毛。

    回到城主府，正遇到急忙赶回的林凯，先是一番问询安慰。得知几人并未受伤。熊宝：『啥玩意儿？没人受伤？啊，行吧，反正我也不是人』。

    紧接着就下了禁足令。一个月不准两个小家伙出府。

    例行询问过后，天色已经不早，也就安排他们休息。

    楚夕不放心，拉着火苗叮咛嘱咐，令周围的家丁和丫环很是感动。大小姐爱护丫环，关心哥哥身体，反复叮咛嘱咐。

    大概也只有火苗才知道，她不放心的是熊宝。叮嘱的也都是些，不要让熊宝洗澡，不要让伤口沾水，不要让它剧烈运动，安心静养云云。

    当夜，碎冰城南十里，某处山坳。

    一个身穿白袍蒙面人跪在雪地里，白袍还绣着花边。他前方十步远的巨石上，立着一个娇小瘦弱的影子。

    白袍以头抢地，告罪求饶，“此次行动，准备不足，过于仓促。埋伏地点距离城池太近，对方援兵及时，所以……失败了。还请巡使饶我一命，小人定能戴罪立功！”

    影子缓缓转身，雪月辉映下，露出一张青涩小脸，小眼睛单眼皮，大概十四五岁左右。腰间悬着漆黑如墨的剑，剑柄剑鞘浑然一体，从颜色上无法区分。

    良久未有回音，白袍已经开始发抖，似乎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影子缓缓抬起手，将晚风吹乱的鬓发理顺归于耳后。终于开口，“我入雪域五年，从未见过因为任务失败而被处决的堂主。我既已来到此处，你还打算避重就轻，敷衍了事么？”

    声音清幽空灵，白袍却没空欣赏。

    冷风吹落他额头的汗水，声音也变得嘶哑许多。“是，是我坏了规矩，未经上报，擅自行动。此次行动的前因后果，和相关证物，我已收在家中床下的暗阁里。还望大人……”

    影子开口，打断他的话。“家规，祸不及妻儿。只要你收的证物没有问题，其他的也不必担心。你……且去吧。”

    语毕，转身，任由晚风拂过背后的发丝，漫舞轻飘。

    白袍长身而起，抱拳鞠躬，“多谢大人成全。”遂拔剑自刎。

    白袍闭着眼睛，嘴角带笑，任由鲜血喷涌，缓缓倒地。

    影子回首，凝视鲜红的雪，无声叹息。死于自己剑下，对于杀手而言，也是不错的归宿，执拗的浪漫。

    同一时刻，碎冰城林府，一个雪白的影子，在院里游荡。

    昏黄的灯笼下，踩着雪地咯吱，咯吱的响。路过的家丁被吓个半死，捂着嘴不敢出声，都以为见鬼了。

    次日书房，仍是林氏父子三人议事。

    林浩有些迟疑，“基本可以确定，府中有人向外传递消息。我已问过楚凡楚夕，昨天出城只是临时决定。反而，去凝冰阁做玉佩图样的事情，是早就安排好的。”

    似乎有些话未说完，终究没有再提。

    林杰接上话头，“那凝冰阁恐怕也有问题。从那里离开出城，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一伙二十来人的杀手埋伏了。他娘的，那凝冰阁雕玉佩的差事，还是我找的。等打完这场仗，我非带人砸了它不可。”

    林凯捏着胡子，作出结论，“静观其变。不论府内还是凝冰阁，暗中派人监视，如果真的有问题，不会局限于一次刺杀或者埋伏。”

    他中间停下喝了口茶水，继而换了话题，“北地蛮兵集结，大举进攻也就在月内。再不打，等冰雪融化，料峭迎春，他们就没空再打了。派出斥候盯紧，千万不可在最后关头有失。”

    二人领命而去，林浩去而复返，“父亲，三弟唤灵已成，可以修炼灵力。我们之前教的那些，虽可强身健体，却无修灵之能。如今北境形势愈发严峻，若能早日让三弟修炼起来，至少有自保之力，我们也可少些后顾之忧。”

    林凯揉搓胡子的手，停了一会儿。点头应允，“嗯，此事确实可行。现如今战事在即，先将他禁足。稍后我回禀王城，请一位修炼有成的良师前来教导他。”

    鉴于禁足令的严厉不可违逆，皮蛋小队近期将活动的重心，重新归于林府后院。

    寒玉佩也早已完工。凝冰阁掌柜，听闻上次的刺杀伏击事件后，惶恐不已。

    他亲自带着成品和约定好的碎屑，以及预付的定金，上门请罪。并且一再表示，此次免费雕琢，作为礼物送给少爷和小姐压惊。

    城主府当然不肯，好生安抚了一番。非但如数交付了费用，并且比原定数额加了一成，请掌柜宽心，并不会有牵连罪责。

    不管怎么说，被熊宝救了一次的小胖，也不再记恨雪橇活动的飞脚。还主动要求火苗，选一个漂亮的项圈，并把寒玉碎屑缝到项圈内，方便熊宝携带。

    熊宝倒是没当回事儿，扭动脖子，感受着隐隐传来的寒凉，有些舒服，似乎伤口愈合都快许多。

    它也在考虑那天，牙齿和指甲变长，以及肉的口感问题。茫然不解，『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还是太少了啊。』

    反倒是楚夕，听到家丁和丫环们议论伙房闹鬼，顿时来了兴致。就连同火苗，就着新玉佩，给自己打扮起来。

    火苗帮她梳了两个总角发髻，配上一身墨色的衣裙。到底是孩童心性，用大红色的彩线流苏，缀在玉佩下，悬挂腰间。墨衣白玉红流苏，很是亮眼。

    适逢年末，北蛮雄兵扣关。

    林氏父子三人，都外出带兵御敌。母亲楚氏又是个不太管事的。林楚凡又可以放飞自我。

    兄妹二人约定，今夜亥时以后，去伙房附近蹲点捉鬼。

    火苗作为第一跟班，自然不敢有意见，硬着头皮准备白色披风。这还是上次被伏击的经验。雪地里裹着白色衣服，更容易隐藏自己。

    当夜，蹲守至天明，没什么发现，只好作罢。

    如是者三，皮蛋小队坚持不住。决定休息三天，再做计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小队连夜蹲守的时候，半个鬼影子都没有。反而是休息的这几天，夜里又有鬼怪作祟，伙房里的肉总是不够丢的。

    怎么看都像是内鬼所为，连哪天有人盯防都了如指掌。

    小胖怒了，竟然有内鬼胆大如斯，敢在这后院挑衅林楚凡的威信。遂下令采买大量生肉，分散悬挂在伙房各处。

    大冬天的，吃不完也不必担心腐烂。就看是这鬼偷的快，还是咱们添的快。

    他还叮嘱，一定要在伙房门窗附近，设置陷阱机关，网兜绊索等等，大有活捉之意。

    果然初见成效。悬挂巨量肉食的第二天。家丁回禀，伙房的肉丢了许多，但因为数量足够，还有小半的肉仍挂在房里。

    而且，丢的那些，可能是被吃掉，因为这次有残留的骨头挂在那里。遗憾的是，机关陷阱一个都没触发，也不晓得，这贼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事。

    看这样子，此前偷的肉，也是当场吃掉，骨头都没留下。

    几人分析到这，不由的眼神飘向熊宝。要说这林府的内鬼，生吃冰肉，骨头不吐的，貌似也只有这位了。而且完全符合内鬼作案与盯防错开的规律。

    熊宝被看的不自在，它自己都快相信了。

    『难道真的是我么？可是我为啥要生吃，还啃骨头？不行，我先要洗清自己的嫌疑，不然偷肉事小，丢了熊脸事大。』

    熊宝向周围的几人怒吼，一个纵越，咬着一大扇排骨落下。扭头将排骨整片甩到锅里，再抓起木柴往灶台下填，最后将一个烛台整个塞进去，引火。

    木柴哔哔啵啵作响，锅里冻排骨也滋滋响起水声。看的众人愣神。熊宝好聪明，知道熟肉比生肉好吃，而且竟然还知道生火煮肉。

    楚夕看不下去了，吩咐伙夫把排骨分割小块，再加各种调料。皮蛋小队不走了，今晚先吃一锅排骨再说。

    也不知是内鬼吃饱了，还是不敢再顶风作案。自从熊宝亲自煮肉之后，伙房的肉不再丢失，鬼影也不常出现。

    熊宝肚子上的伤口也彻底康复。只是雪夜鬼影，生吃骨肉的传闻，愈演愈烈。夜里家丁们都不敢独自一人起夜，总是二三人结伴同去，无形之中增进了团结。

    熊宝却很纠结。它似乎可以确定一半，那肉就是它吃的，大概是为了伤口愈合。自从康复之后，再没丢过肉。而且丢肉那段时间，它总梦到自己牙根痒痒，指甲伸长。

    唯独一点奇怪，它不记得自己做过相关的事情，例如出门，偷吃，返还的过程。从长计议吧，自己想破熊头也没个所以然。

    自熊宝当众表现出，对熟肉的热情，小胖和楚夕就开始研究新的冰熊饲养食谱。

    因为禁足令太长，实在是无聊，研究灵宠饲养食谱，怎么看都是有趣的新鲜事儿。

    听到饲养这俩字，气得熊宝想挠死他俩。不过想到最近，每顿都吃着不重样的凉热汤菜，也就勉强接受饲养。

    『等我吃腻了，再挠死他俩。』

    熊宝信誓旦旦，就是不承认自己嘴馋。

    楚夕还很讲信用的，隔几天就把自己的玉佩拿来，借给熊宝戴一天。每次熊宝都忍不住舔寒玉，楚夕笑骂它嘴馋，连石头都想吃。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晚饭后，乘着月色，小胖带着熊宝火苗，例行请安去也。

    楚氏隔着屏风，叮咛嘱咐，“听闻前些天，你们兄妹城外遇险，可有留下什么伤势？以后不要随意出府，这北境战事频发，外面可不太平。”不等楚凡回答，又问道，“你腰上的玉佩，和楚夕那块很是相似，可是一同磨制的？”

    林楚凡似乎习惯这种方式，依次回答，“母亲慧眼。这玉佩正是由二哥上次带回的寒玉打磨而成。图样是楚夕亲自构想的。我就只是跟着沾光而已，幸得那玉石足够大。”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彩带，双手捧起玉佩，向前一步鞠躬。

    屏风后出来一位中年妇人，小心翼翼的接过玉佩，转回屏风后面。却是楚氏身边的近侍。

    熊宝趴在一边的地上，转眼珠盯着对话的两人，说不出的诡异。

    『城外伏击是多久之前的故事了，皮蛋队抓鬼都前后抓了六七天。这楚氏还真的，额，反射弧长？再者说，母子二人，隔着屏风对话，神神秘秘。楚氏眼神还贼好，黑灯瞎火隔着屏风，还能看出玉佩相似。』

    反观小火苗，安静立在一旁，低眉顺眼不以为意，似是对这些古怪都习以为常。

    楚氏喝了口茶水，又咳咳几声，缓了一会儿。“上次你父亲提起，你唤灵已成，可以尝试锻炼体魄，修炼灵力。但是他忙于战事，顾不上这许多。王城又远在天南，也是鞭长莫及。”

    小胖明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屏风等待下文看，有些跃跃欲试。

    果然，楚氏又品了口茶盏里的温水。“近几日，我联络到一位先生，武艺高强，境界高深，足以带你启蒙。届时，你一定要跟着先生认真修炼，莫要再像和你两位兄长那般胡闹。我乏了，你回去休息吧。”

    小胖乖巧应答，缓缓而出。刚离开西院大门，就忍不住兴高采烈，拥抱一下熊宝，熊宝嫌弃地把他甩开；又拥抱一下火苗，吓的小火苗的红脸蛋儿更加绯红，却不敢动作。

    她已十四五岁，快是个大姑娘了，这样被少爷抱着，终归是不大好的。

    小胖嘴里喋喋不休，“终于轮到我咸鱼翻身啦。以前练的武功套路不好用，上次遇到刺客，吓得我尿了裤子。这回好啦，等我学会灵力，再遇到刺客，轻松就能搞定。你们俩等着，看我以后保护你们。”

    就像手里握着藏宝图，马上就能找到珍宝探险家。少年期待着未来自己功力精进，勇猛无敌的样子。

    身后的楼台上，隐约融入月华的身影，静静观看这一切，待到小胖三个走远，才返回屋内。

    旁边的秀楼上，对月而开的窗口，一只小手捏着寒玉佩，缓缓摩擦中间的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午后，碎冰城主府大门前。

    一个身材娇小，肩披白袍，头戴斗篷，面遮素纱，腰悬黑剑的少女。手持一份拜帖，轻轻向门房家丁诉说着什么。

    家丁接过拜帖，交代一句姑娘请稍等，转身回府请示。心里想着，可惜这一身装扮，如果换上一双大眼睛，长睫毛，双眼皮儿，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啊。

    这姑娘，正是雪谷内执行家法的雪域巡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