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异宝如偷
溶洞幽深,两侧灯火长明。
穹顶滴水,落地清脆有声。
楚凡引着熊宝,一路走马观花。除却劈山派弟子人手一柄大刀,更有许多流民。衣衫破败,形容纷乱,幸而饮食具足,气色尚好。
不期拐入岔路,正遇青禾与人争吵。
那人支支吾吾,连说,“开不得。”
洛青禾愈发骄纵,“遍寻溶洞各处,仅此屋舍有门,本宫定要入内歇息。胆敢不开,数罪并罚。”
子曦抱臂在旁,听之任之。楚凡更觉古怪。
近前细看,原是那起了祸心的于兴,不知被何人捶打,顶着一对儿乌眼青。
见楚凡露面,忙扯斗篷遮掩,小步后退,谨守门前。
林楚凡佯装不识,抬脚踹门。
于兴机敏,蹲身挡住,被踢得口鼻溢血。瘫坐门前,偷眼上瞄。
青禾连忙帮腔,“敬酒不吃,吃罚酒。杨掌门归顺御灵司,此间何处我见不得?”
见于兴执拗,青禾小脚一挑,将其拨开,推门而入。
于兴咳血不止,“此乃本门禁地,非请不可擅入。”
轰!
一块木板倒下,并无门轴。露出昏暗洞穴。
入口狭窄,少有刮痕。内里幽暗处突显火光,愈发壮大。
青禾止步,拍手叫好,“定是宝贝闪光呢。”
子曦呼吸稍滞,忙按肩头将其扯回身后护住。
熊宝张口,楚凡伸手,齐齐凝冰遮挡。只觉巨力传来,掌心灼痛,冰层立时烟消云散。
回首寻人问话,早已不见于兴踪影。
林楚凡暗骂狡猾,仍好奇洞内宝物,单手唤火高举,缓步而入。
熊宝瞳孔放光,紧随护持。
青禾脸红心热,伏在子曦背上,推他前行。
内里崎岖,石柱林立。火光前移,带动阴影兜转,静悄悄唯余滴水声。
嗤!
刺斜里金芒突显,穿透举火的手臂,左拧右绕,随即绷紧。
林楚凡应接不及,头前脚后横飞而出。一声痛叫如拉丝,绵延不绝。
熊宝怒吼,山月斩寻迹四射。但闻碎石剥落,并无命中。
子曦左手摊开古书照明,右手莲花浮空,脚下藤蔓汹涌,如绿茵地毯铺散开来。
转瞬失去楚凡踪迹,熊宝焦急,含着一缕火光前行探索。
“啊!”
『惨叫如杀猪一般,小凡子出事了!』
熊宝闻声提速,撞碎石柱,直扑深处。碎石落尽,继而无声。
子曦惊疑,人随藤走,三步一试,五步一探。终未绕路,沿冰熊足迹步入内里,方见分晓。
林楚凡躺倒在地,左手弯曲勾连身旁石柱,右手高举撑着一团烈焰。抬腿上踢遇阻……至此方觉,他正躺在一人怀中。
冰熊竟不护主,反寻平地俯卧,双眼睁圆旁观。
子曦近前,映出楚凡左臂金光嶙峋。小腿被素手捏住;右手遭烈焰灼烧,隐现肉香。烈焰上方,另有一手下压。
听闻藤蔓簌簌,其人举目,刚巧与子曦对视。一个面具银白,一个轻纱浅红,当即以火问候。
子曦光灵未熟,只得以古书充灵硬接。青禾怒起,银光急掠,缠绕楚凡小腿,生拖硬拽。
不知公主殿下何来巨力,林司御满身胖肉被二人抻直拉平。
忙痛叫求饶,“快松开,疼,真疼!你二人别急着打,护法与执事乃是同门。”
子曦藤蔓环绕,遍布内洞,嫩尖儿如针,蓄势待发。
天心闻声罢手,低眉顺眼,垂首欲语。
嗖!
不见了怀中人。
“哎呦!”
青禾未听劝阻,铆足了劲儿拉扯,一时错力跌倒。幸有藤蔓铺地,不甚疼痛,却不起身,反张开双臂,泪眼汪汪向子曦求救。
林楚凡撞得浑身酸疼,怒瞪熊宝一眼,翻身爬起,双手泛光疗伤。
天心望光兴叹,“你何时与他走到一处?”
楚凡回望青禾二人相拥,无声叹息,“不是你想的那样,此事说来话长。你怎在此间?本以为是劈山派藏宝之地。”
天心同样扭头看向古书之后,相拥二人,静默不语。
忽闻一声呻吟,洛青禾软倒在地。熊宝忙上前接住,侧卧如榻,环抱公主殿下。
子曦将古书一掷,反手掀起藤网遮天,如结茧一般将内洞裹住,“此光不灭,藤蔓遍及溶洞。有话尽可说了。”
天心目光沉凝,双手冒火,盯着漂浮古书,声音发寒,“你是何人?子曦何在?”
林楚凡顿觉头大如斗,“早说别动莲花,连天心都骗不过。你叛出神谕教算了。”
天心闻声受惊,金光再现,将林楚凡拦腰缠住,绑到身旁放倒。
子曦挤到熊宝另一侧斜卧,慵懒道,“若非哄这丫头,子曦便一死又何妨?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天心一道火龙吐息射来,“天纹?”
唬得熊宝一跳,忙凝冰接住,顺带护住藤蔓。
子曦歪头一笑,“不愧神谕护法之名,果然心思机敏。可惜,猜错了。”
楚凡见火势愈盛,忙出言劝阻,将前事说与天心。见子曦无意隐瞒,顺势将移花接木坦言。
天心惊诧半晌,仍不敢相信,“灵媒拟化一事,偶有传闻,我亦不曾见过。你何时对灵阳境了如指掌的?”
林楚凡老脸一红。子曦抱着熊宝坏笑不止。
天心见他们神情怪异,不知其然,暗自气恼。
又想起另外一事,“天泪何在?”
子曦兴致颇高,探手入怀取出泪滴状晶体,反手射出。
“哎……”
楚凡阻之不及,徒呼奈何。
天心素手接过,稍注灵力,霎时火光齐盛。藤蔓得光灵滋养,枝叶繁茂,又被火气克制,枯焦破碎。两相交替,此起彼伏。
十息之后,火光收敛。
玉人转首,寒声相询,“天纹何在?”
林楚凡支吾半晌,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抬臂摊手。
天心气急,周身灵火四溢。
指尖泪滴轻颤,绽放光华,拧身甩尾反扑,倏忽入怀。
林楚凡连声祝贺,“此物有灵,定是认你为主了。”
子曦见不得他高兴,阴阳怪气道,“不说助我演练光灵么?这就认主了。”
熊宝忽然支起耳朵,扭头细听。轻轻放平洛青禾,撞开子曦,缓缓踱步前行。
子曦跌了一跤,不怒反喜,好奇跟随。楚凡一头雾水,只得旁观。
天心数次抬手,仍未拦住硕大的熊头,终被探入怀里。
熊宝左闻右听,仍觉不对,『这娘们儿背着楚凡藏人了?』
忙迸出尖牙利爪,低声嘶吼一番。见天心无动于衷,转对楚凡比划一阵。
林楚凡倒是看得明白,骂道,“你馋肉馋疯了?谁都敢吃一口。连我都被捆住,动弹不得……”
熊宝怒骂不止,吐气凝冰刻字。
天心无奈叹息,“别麻烦了。”
二人一熊循声望去,天心斗篷掀开,内里竟是一包软被。
熊宝心急,上前将软被翻转,瞠目结舌。
软被中裹着一个婴孩,瞑目睡熟,抿嘴轻笑。右侧嘴角印着粉红胎记,十字如星。
熊宝细细端详半晌,眉眼神似天心,回望楚凡一眼,怒其不争。龇牙咧嘴凑上前去,伸出舌头一顿乱舔。
婴儿眉眼皱起,呜呜大哭。
熊宝脖子一缩,『我可不是故意的。』
忙绕回子曦身后藏好。
天心暗骂孽畜成精,忙将婴儿抱在怀中轻摇慢晃安抚。
林楚凡见冰熊胆怯,只觉开怀。这才想起正事,“你怎在劈山派禁地?可是来偷他们宝贝的?”
天心耳根热烫,将怀中婴儿稍举,“这就是宝贝。”
楚凡信以为真,“吵嚷许久的天地异象,是这孩子引起的?”
天心点头认下,“既然遇到,你帮忙取个名字吧。”
林楚凡满腹疑惑,又怕问及天纹魂体何在。忙道,“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林楚凡搜肠刮肚,嘟囔着,“在我家,取名都是楚夕的活儿。”
冥思苦想半晌,“天星,如何?你从劈山派偷了她,凑巧她唇边有颗星光胎记。”
子曦旁观半晌,笑容玩味,“真是她娘会偷!一个敢偷,一个敢信。”
天心折腾半晌,将婴儿哄睡,交托楚凡一抱。
后者匆忙接过,手臂硬如冰砖,见婴儿皱眉瘪嘴欲哭,忙送还天心怀里。
溶洞外间,于兴顶着黑眼圈,垂头丧气往外走。
身后屋内,杨百步略微醒转。
许进待于兴走远,忙问,“掌门感觉如何?”
老者长吐浊气,感慨万千,“小小年纪搅动风云,果非池中之物。经他指点,此伤未必不能痊愈。只是拖延日久,火毒阴损,恐难轻易拔出。”
许进暗自松了口气,“掌门既已无恙,不如将其绑了?我等诚意甚满,奈何姓林的贪得无厌。竟强闯禁地……”
杨百步抬手搭在许进肩头,“如此急躁,让我如何安心离世?”
许进闻言松开刀柄,就地跪倒,垂首不语。
老者语重心长道,“火毒阴损,缠绵难去,于我有百害而无一利。然则放之劈山派而言,不过鲜芥之患。
本座暮年突破,适逢多事之秋,即便不受此伤,亦时日无多。后辈子弟中,只你可堪造就。相比……唉!”
许进三拜九叩,“掌门伤势已然回转,坚持静养,何愁火毒不灭?弟子愚钝,此生恐怕难以更进一步。”
杨百步抚摸弟子头顶,目光迷离,“此事怪不得你。本门功法有缺,灵月之后更是混乱不清。否则,我也不至于弃刀修剑。”
许进惊怒而起,“前代掌门分明突破灵月,此法分明可行。”
老头捉起剑鞘,当头棒喝,“那老鬼练错!否则岂会走火入魔而终?自他之后,本派弟子改用砍刀,大小不计,尽皆无鞘。”
许进额头红肿,并不服气,嘀咕着,“合着您练剑只图有鞘打人。”
杨百步摇头叹息,“无鞘之刃,其意太尽不知敛。似无根之水,无本之木,不得长久。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如何锋锐,终有力竭之时。”
许进若有所思,挠头触及红肿处,痛哼道,“弟子这就改修剑道。”
换来一顿棍棒交加,“此路难行。若事有可为,老夫早广传门下。你的路,终究要自己走。不过,眼下或有转机。
林楚凡那解毒之法,虽言辞粗鄙,但颇为合用。老夫细细推敲,发现与本门刀术心法相得益彰。”
许进忙捉刀而起,“我这就将他绑来。那人贪生怕死,总能问出些许眉目。”
噗……
杨百步气得吐血,“逆徒,气煞我也!若好用强,老夫何苦低三下气,连这条残命都用上?”
许进满头大包,不敢近前,远远递过一块方巾,“他还闯了禁地呢!那宝物本是进献国主,换条生路么?”
老者闻声抽气,心下萧索,仍教诲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公主乃是洛长风之幺女,颇受宠爱。有她随行,此物经林楚凡之手,可算半入王室。”
许进手抚刀背,静默不语。
老者看破他的心思,提醒道,“莫要逞一时之气,眼光要放长远。老夫并未料到,会有神谕子曦在此。堪称神来之笔也。
有他介入,足够引起各派关注。王室,御灵司,神谕教……这些庞然大物在前,我等方能自保。血竹帮?跳梁小丑尔,咳咳……”
许进见掌门咳喘不顺,只得近前服侍,果然得赐一顿毒打。
痛叫之余,偷声问道,“弟子尚未见过,敢问秘宝为何物?”
“咳咳……人。”
之风别院。
今年冬天分外冷清。
自楚凡搬回林府,熊宝时常不在,加之刑部主官多事,荆沐雨更少有拜访。
往年踏破门槛的洛青禾,自遇见子曦也变得知礼起来。
冰岚新丧,雪域号称由无梦重振巡查使事宜,实则鲜少生事。
如此这般,每日送零食的王二狗,俨然别院常客。已同火苗等人混熟。
觉察他也修冰灵,众人不知因果,只觉楚凡胡闹,便也乐得重用。
今日有信笺传出,二狗仔细揣好,双眼放光,挑着担子返回隐巷。
书屋内,楚夕倒看话本,眼珠乱转。暗笑师叔年长,多了伤春悲秋的毛病。
自楚凡离京,无梦造访林府数次,不知与楚若水谈些什么。之后变得多愁善感,长吁短叹,时常出神。
林姑娘忘记自己并无面纱,喜形于色,被无梦剜了一眼,“坏笑什么?近来愈发胡闹。城内血竹帮被你们挖第三尺,怎敢连夜追出城去?”
楚夕坏笑更甚,“师叔,《冰灵初解》拿倒了。”
无梦指节发白,轻咳道,“此处指诀颇为玄妙,反观之,或能御雷。”
楚夕佯装信服,抽出糖葫芦送上,“血竹帮太过下作。为寻我复仇,竟接连迫害名中含‘月’之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无梦褪去面纱,接过竹签共享,“少打马虎眼。那些人楚凡离京前早已除去。桑蜃二人之事,让他们自理即可。不来求助,无须过多帮衬。”
林姑娘眼珠乱转,“我已让他二人逆流南下,寻血竹帮的晦气。师叔,还记得祝光明么?”
半句疑问被噎,无梦咬着山楂愣住,更显唇色淡泊,“鞭长莫及,帮不到楚凡的。是神谕教的人么?全无印象。”
林楚夕面色发苦,“不是啦!是那追风刀客,你们当街较量风术的。”
无梦恍然,“风术平平,似乎被楚凡枭首。为何提及此人?”
林楚夕试探道,“近来收编楚凡手下,偶遇一个叫福生的长工,柴劈得甚好。”
无梦失笑,“楚凡不是这块料。寻回四人中,只有那盏盏天资不错,奈何被罗绮抢先。”
见师叔重振风采,楚夕投其所好,“没那么不堪。王二狗踏实本分,如今灵力不弱,仍诚心助力。林飞若是不走,天赋更胜盏盏。
师叔?要不拉罗绮入伙?”
“不可!”
糖渣剥落,无梦方觉失态,收声道,“罗绮经历过于复杂,师姐言说,她或是慕紫容之女。闻无声之事或许突然,但招楚凡入赘却显刻意。尤其如今风传,楚凡身负神谕重宝。”
楚夕呆愣半晌,“原来还能这样么?嘶……老谋深算啊!”
无梦三两口啃净竹签儿,面纱重覆盖,“不知你那聪明劲儿用到何处去了。”
林姑娘顿觉山楂不酸,糖衣不甜。横置话本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