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欺欺人的典范
蒋图南依照吩咐,从人群之中‘拣选’流犯。
林楚凡却发现,那四个原定押解犯人的差役神色莫名,更是不顾伤患,彼此搀扶着,绕开人群离场而去。
且看那方向,既不回城,也不向北,更不曾会合御灵司众人,甚为诡异。
于兴那边,不知是否许进授意,领着三两个轻伤下属,悄然跟着那几个差役同向去了。
林楚凡本是好奇的,只是念念不忘的三个‘流犯’已经被带到他身前,便也不好旁骛。
他叮嘱道,“人多口杂,稍后再言。”
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林楚凡细看之下,隐约也能瞧出几分原本样貌。
只是这囚服一穿,三人仿佛都成了真正的囚犯,一句话也不曾说,甚至喊冤都无。
林楚凡正思虑是该将其与吴桐二人放在一处,还是单独由御灵司的狱卒看管。
那落后的第三人,拍开前面二人肩头,从中猛蹿出来,对着林楚凡头面伸出双手。
说来可笑,林楚凡神思不属,根本视眼前如无物。
他们四人距离又近,即便是押送而来的蒋图南,眼见表忠心的机会近在咫尺,却也恨背无双翼,追赶不及。
“吼……”
冰熊警醒,及时吐出一口寒气,贴地定住三人双腿。
那疑似周羽、孟寒的二人还好,只是略微趔趄,刚好止住了被人推搡的力道。
中间那人便有些滑稽。也不知是冰层太薄,还是他冲得太猛,并未完全冻住。
他脚下绊了一瞬,便一头栽倒林楚凡怀中去也,双手于慌乱之中摇摆,看似飞扑相拥一般。
天赐良机就在眼前,蒋图南说什么也不能让它再次溜走。
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堪堪赶在那双手扯到林楚凡衣袖之前,一脚蹬出,正中那人侧腰。
那人仿若从一条泥鳅,瞬间化为虾米,惨叫都无,便佝偻着栽倒在地。
所幸他脚下还有些许冰层凝结,不至于摔得太远。
这也惊醒了林楚凡,“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哑巴了?见面不说话也罢,怎么偷袭都没个动静?吓老子一跳!”
蒋图南小声道,“大,大人,他们似被喂了药,不知是暂时失声,还是……”
好啊,安排得挺周全,他正苦恼人多闻不得话,结果却是这个缘故。
林楚凡伸手,一把将解惑答疑的蒋图南薅了过来,“蒋捕快,适才那几个离群的差役是怎么回事儿?怎的遇事不来入伙?”
捕快脸笑如菊花般灿烂,“嘿嘿,大人唤我图南便可。这事原也怪不得他们,无非是讨个活命罢了。
大人新官上任,还不知这几年间的缘故。今上改城府衙门为御灵司,本是想收敛可用之才提升城内治安,进而为国效力。
变动之间,便有了上下左右的缝隙可钻,外面的人自然不会放过。”
林楚凡听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不耐烦起来。
他手掌向下,抠住蒋图南的肩头,原本不大的胖手,五指如爪猛然发力,捏得对方嗷嗷直叫。
林楚凡声音转冷,“你再废话,这膀子便别要了!”
捕快额头见汗,“是!是!大人饶命!外面的人想安插亲信,国主自不愿实权旁落。多相勾连之下,原本隶属于府衙的旧班底,若无甚门路,便会逐渐接领到这类押解任务,复命者十不足一!
小人便是经历过一次,这才决心觍颜投效在大人门下的!嘶……”
林楚凡眼看他冷汗冒出数层,言辞之间却并无游移、思忖之色,逐渐相信了些。
他松开那捕快,“也就是说,他们自己都知道,此行十死无生,那为何还要前来?辞去司职还家,总不至于丧命的。”
蒋图南面露苦涩,“大人莫要玩笑。我等入了这管束治安的衙门,地位尚不如护城军卒。
若能拼搏些许功劳升迁,倒还是幸运的。若是身无寸功,又无故请辞而去,此后家中后辈再难有此机会,甚至会被人记恨打压。
还不若拼将一回,即便身死,也有个殉职的名声在,家人也好继续过活。”
林楚凡闻之恻然,这狱卒和衙役,好像还不如碎冰城的奴兵……非也,当初是自己一拍脑袋给他们脱的籍,寻常例法如何,倒是不曾获悉。
林楚凡心绪怅然,“罢了,你领着全活的,把那些伤的、毒的、缺胳膊少腿的,先一步带回去复命。记得那些供状,上交之前,先誊到纸上,原本留存,以备不时。”
蒋图南不解其意,“大人您呢?再者,咱们这一遭是出来追人的……”
林楚凡怒,“笨啊?流犯被血竹帮匪类截杀,我等奋力补救,才得了这些许罪状。至于结果如何,等我回去才有定论。”
蒋图南心领神会,刻意不提那拣选的三人组,便是连幸存的一众流犯也不曾理会,急匆匆带着人原路打马而归。
待御灵司众人走得远了,许进起身,长笑有声,“谢过林少慷慨!”
林楚凡头也不回,“本官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自己的生意自己做。”
林楚凡拉扯孟寒二人,到吴桐两人身边围坐一圈,只留下冰熊与倒地的偷袭者,一同趴在地面,看着远处无声的屠杀。
原来喂过哑药的,不止这三人。
林楚凡一拍大腿,“坏了!熊哥,帮我把蒋图南追回来,我有事儿忘记问。”
『你那大脑袋是摆设么?』
冰熊不情不愿地呜咽一声,到底还是追着马蹄声去了。
林楚凡问两位尊者,“都别大眼瞪小眼的,血竹帮随时可能去而复返,抓紧时间修整。你二人有何打算?随我一道回城么?”
吴桐祛毒之后,似乎精气神也好上不少,正欲开口,却被身后的桑蜃一把按住。
桑蜃浅笑,“我等回来便是复命的。上次承蒙三少关照,我二人收获匪浅,这才动了报仇的心思。如今他夙愿得偿,自然是继续留在城中讨生活。”
林楚凡摇头,“别以为杀了什么帮主就能了结冤仇,此事我见得多了,无非就是冤冤相报。回城之后自己警醒些,御灵司处我会尽力关照,其他……还需你替他多想着。”
吴桐倒也磊落,林楚凡与桑蜃如此说他,根本没有丝毫羞恁惭愧之色。
这会儿功夫,蒋图南已然小跑着返回。
他也是个机灵的,看着冰熊神色不愉,他便将马匹也省去,只身离队而来。
林楚凡招手,“图南啊,我来问你,这两……三个人是如何掉包到流刑犯里的?”
蒋图南本以为是召自己留下做心腹的,结果还是打听消息。
他心中虽失落,却并未形于颜色,只是看着吴桐两人、孟寒一对儿、地上趴着一个半冻人,有些迟疑。
林楚凡仰脸示意,“但说无妨。”
捕快这才安心,“是!此事本也寻常,不过是有商户被人状告走私些许军用器械。
常理来讲本不至于流刑,若是孝敬得宜,罚款充沛,拘役一月、半月便也放过他了。这次不知为何,证据异常确凿,甚至还有数量不小的硫磺,硝石……”
林楚凡脸色转冷,“你是不是肩膀不疼了?”
蒋图南吓一跳,“是,哦不,不是。主犯有些来头,是梅尚书的远亲。刑部那边最近案审极严,判罚也略重了些。
梅府花了大力气,才买通这条门路,换了些无足轻重的案犯,将主犯一家大半人员换了出去……”
林楚凡不解其意,“等会儿!这两个不是碎冰城旧案的人证么?地上趴着的,还曾指认我杀了冰岚呢。这两案未决,你们就把证人倒腾出来。还大言不惭什么‘无足轻重的案犯’!”
听闻齐公子的事迹,蒋图南特意扭头细细看了几眼,记下了他的容貌,这才回过头来。
捕快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买通换人是一桩事,这具体换谁出去流放,就是另一桩生意了。这几人为何被换出,小人也不知晓,只能推测来头不小。”
林楚凡嘀咕起来,“来头不小?这档口还有时间顾念这等小事的,能是谁呢?总不至于是我弄的,把他们弄丢、弄没,我的案子就结了?”
蒋图南却笑道,“嘿嘿!大人又讲笑话。自国主召见,封了官职,那两桩事情便与大人再无所涉。”
不知为何,林楚凡听了这话,总是高兴不起来。
他家老头子还不知在哪个临时牢狱里喝西北风呢!也不知刑部没了‘客房’,他的优待还在不在?
林楚凡兴致缺缺,“你滚回去吧!”
蒋图南迟疑道,“呃……大人,您看那边人马都走得远了。不若就留下小人在此服侍?小人虽没有大人的文韬武略,可是跑腿传话还是一把好手。”
明知他在吹捧,林楚凡仍是无聊地开心起来。
他有什么文韬武略?桑蜃直接笑出声来。
那边于兴已然带着人归还,与许进会合一处,做最后的收尾。
林楚凡想到了那几个离群之人的下场,虽然看不过,却终究无能为力。
待到许进过来送钱时,他只象征性的收下一成,还分给吴桐二人不少。就连蒋图南都分到些许油水,眉开眼笑。
这钱说到底,不过是那些倒霉蛋的人命钱,颗颗带血也不为过。他却不能不收,否则许进如何信得过他会保密?
待劈山派众人散去,林楚凡将伏冰者齐鸣渊踢晕。
这才正经与孟寒两人交谈,“适才的问话,你们也都听了。如何计较?是与我回御灵司黑牢?还是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林楚凡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交流的。
终究是周羽出面,对着炽焰城方向指了指,然后对着林楚凡使劲儿摆手;再朝反方向比划了两根手指模拟走路的样子。
这林楚凡如何能不晓得?
他点了点头,“如此倒也不错!只是师姐你此时口不能言,怕是不太便利。”
蒋图南却插言道,“大人勿忧!此药只有大约两三日的药效,主要是防止出城门时有人叫屈喊冤的。过些时日便可好转。”
他凑上来找踢,林楚凡自然要成全之,“适才怎不见你说?”
捕快揉着屁股谄媚,“嘿嘿,此等隐秘自然只有大人才可知晓。怎能乱传了他人?”
忽然一个女声虚弱响起,“既是如此,不若我二人帮你护送一段时日。不论他们去哪,待到恢复言语之能,我们便返回炽焰城复命。”
桑蜃倚着吴桐,有气无力地说着。她捧着林楚凡的石头吸了许久,愣是不见起色。
若非伤得不是地方,她也恨不得如吴桐一般痛快拔毒才好,也因此将那齐阳秋一并恨上。
林楚凡犹豫,“你们四个啊,两个逃犯,两个被人仇杀,凑到一起不害怕么?”
林楚凡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头,却一时想不起。只好将问题抛给他们自己。
也不知周羽二人如何沟通,只是对视一会儿,便齐齐点头。
吴桐更是憋出一句;“不白收你钱。”
林楚凡听了白眼一翻,这才想起手头还有闲余,索性都给了师姐两人,“此去江湖路远,师姐还需保重。这炽焰城是回不得了,显然有人想要你们的命。
你二人也是,当心血竹帮的阴毒。”
吴桐照例背着桑蜃,桑蜃将那空乏的贮灵石还了回去,重新穿好破烂衣服,领着两个哑巴犯人走了。
林楚凡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内心深处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他以为是天纹匹夫作祟,索性不管,却被冰熊啃了一口手指。
低头看去,地上多了两个字——‘真假’。
他这才恍然,师姐叫着很顺嘴,自己都快信了!
林楚凡留下蒋图南抠地上的冻人,自己前行一段,对着四人大喊大叫起来。
“蜃月留步,本官有话说于你听。”
四人闻声一停,桑蜃更是没好气的拍打吴桐几下,这才闪身飘了回来。
雾妖数落道,“不就是提前收了些钱财,至于如此折腾人么?”
林楚凡不理她的埋怨,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着:“我那个师姐是个假货。敌友难测,为安全起见,必要时以保全你们自身为主。吴桐的性子你知晓,此话只能单独说于你听。”
桑蜃闻言心中一凛,更是有些看不透这个‘弦月’。索性不再言语,行礼归去。
一场追击战,不伦不类的落下帷幕。
林楚凡出城一次,只追回一个流犯,就是那冰冻半死的齐鸣渊。
楚凡本不欲管他,却有些舍不得紫烟的情报。他心里一直觉得,那女人没有和盘托出,指不定藏着些什么事情,待时而动,或是待价而沽。
冰熊驮着林楚凡,蒋图南扛着齐鸣渊,缓缓向官路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