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剑圣
孙律倚靠在汉白玉砌成的墙壁上，像是在注视着厅堂正中央的水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久后，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梁崇道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跟在梁崇道后面的是一个身着素衣的长发女孩，眼上蒙着块白布，拉着梁崇道的衣角。在她后面，是一位身穿紫袍的主教和七名术士。
他认出来那名主教是杨煜，是辉耀会最年轻的大主教，算是梁崇道的学生，但为人封闭，几乎不离开辉耀堂，孙律对他了解甚少。
梁崇通把女孩领到属于剑圣继任者的法环里坐下，七名术士也都在法阵七个角上站好。
杨煜走向女孩对面的那个法环，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小黑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金色的水晶，正缓缓散发着柔和的金光，那是储存圣奥能的奥石。
梁崇道疲惫地走到孙律旁边站着，孙律打量着他没有血色的脸，说：
“所以，这次的仪式不由你来操纵了？”
梁崇道掏出一个手帕，咳了一阵，手帕上渗出一片淡淡的猩红，他叹了口气说：
“我时日无多了，也没有余力再运作阵法。在大限将至之期，我要确保术式能传承下去。”
“你打算把职位留给这个小子么？”他指着杨煜说。
“没错，我已经拟好了推荐书。其实只要你我点头，联席会其他人不会有意见。这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好的孩子啊。”梁崇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孙律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看向女孩，娇弱的样子使他感到很怜惜。
“这就是姜姣的女儿啊……她能承受住圣奥能吗，看她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
孙律皱起了眉，又说：“联席会也不会容许。你这样私自传承圣奥能，决定下任剑圣的人选，可是无赦罪，我不可能袒护你。”
“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联席会不可能对我怎么样。蓝嫣的剑术不比姬羽白差多少，奥能只要得到控制，可以有很大的潜力，她完全有作为剑圣的资质。”
“就算她有资质，把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扶上剑圣之位，谁能担保她是否可靠呢？前两任剑圣，你的两个儿子，都差点毁了我们。我们绝不允许再一个脱离控制的剑圣出现。老梁，你应该先向联席会呈报，不要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
“没有办法了，新任剑圣不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的。”梁崇道低声对孙律说：“姬羽黑可能已经被巡天会恢复原本的实力，连水龙敬现在都下落不明，可能已经死在他们手上了。如果真是这样，没有剑圣，我们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她，是我们必须要留的底牌。”
孙律缓缓点了点头。梁崇道转向已经站在法阵中央的杨煜，说：
“开始吧。”
和以往的仪式一样，术式发动后，圣奥能以水为介质流向蓝嫣全身，但让他们二人都不敢置信的是，蓝嫣没有一丝痛苦的表现，使他们甚至怀疑术式出了问题。
剑圣的继位，应该是浴火重生，是圣奥能对使用者的试炼。但圣奥能流如此缓慢柔和地进入她的身体，又如此轻柔地在她身躯内流动。
她驾驭了圣奥能——或者说是驯服了圣奥能。
一片轻飘的东西碰在孙律的额头，又滑落下来，向下飘着。他低头看时，不由得瞪圆了双眼——那是一片花瓣，分明是杏花的花瓣，洁白、淡雅又美丽。
这种密室里，哪来的花？孙律抬头看向天花板，却发现穹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洁白的光幕，光似乎成了气体，在上面摇曳着，流动着。
一朵又一朵，成千上万朵花瓣如细雨不断从天下洒落，洒向整个厅堂，却又像雪片一样，落地后就无痕地消失不见。他很久后才将目光移开，转头看向梁崇道，却再次惊呆了。
梁崇道不见了，厅堂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他发觉自己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无边而平坦的花海中，蓝色的勿忘我覆盖了一切。
这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花海和蓝天白云，还有如细雨般落下的白色花瓣。他仿佛忘却了一切，沉浸在满世界的安宁之中，忘却了一切痛苦和忧虑，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他已经无力思考，跪倒在地，如梦如痴。
如此美丽，是梦是真？
他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左脸受到莫名的重击，他眼前一黑，迅速清醒过来，又恢复了清醒。纯白的世界消失了，眼前再次浮现出白色的厅堂和水池，空中的花瓣也消失了。
他感到脸上隐隐作痛，看见面前的梁崇道，他明白自己刚刚受扇了一巴掌，摆脱了幻觉。
法阵中的蓝嫣还在无意识地释放着自己的独立奥术，她的眼罩不知何时脱落下来，圣奥能已经全部传递完成。但她还是保持盘坐的姿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串泪珠不断从她脸上滑落。
她从未感到如此安定，身体的疼痛消失了，她再也感受不到虚弱，粗暴的奥能从地体内彻底被驯服。她重拾回视力，世界再次向她呈现出各种色彩，她难以置信。
杨煜和其余几人仍旧处于幻境之中，他们呆立在原地，仰头看着穹顶，脸上充盈着幸福。
“这就是她的独立术式吗？”孙律有些吃惊地说。
“没错，‘降华仙’，她就像是为这个术式而生的。如果我们对她有敌意的话，花瓣会直接腐蚀掉我们的皮肉，让我们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死去，也不会有痛苦。”
孙律重新审视起蓝嫣，他这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见如此庞大的奥能。
他叫住了正走向法阵的梁崇道，问道：
“这么强大的幻术，你是怎么摆脱出来的？”
梁崇道回头淡淡一笑，说：“我害怕花海。”
他走上前叫醒了蓝嫣，陷入幻境中的几人醒来，不明所以地看向蓝嫣。
蓝嫣起身环视厅堂，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她转向梁崇道：
“梁叔，我刚才好像看到羽白了。”
“这样啊……”梁崇道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看到姬羽黑了吗？”
“没有”。”她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又说：“羽白在这吗？我想见他。”
梁崇道深吸一口气，转头示意其他几人先出去。
蓝静依察觉到一丝异样，显得有些不安。
梁崇道沉下气，缓缓说道：“孩子，你见不到羽白了……”
“他已经死了。”
蓝静依的表情凝固了，她体内的奥能忽然停滞下来，连同呼吸一起，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脸上的血色也正迅速淡去。
“他已经死了。”梁崇道又重复了这一句。
“对不起，孩子，我们都没敢告诉你。姬羽白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要不然你也没法获得圣奥能。”
“骗人……”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捂住双耳。
“羽白已经死了，姬羽黑杀了他，我不会欺骗你。”梁崇道紧接着说。
“他前段时间还来过我家！”她反抗似的哭着说了一句。
“那是姬羽黑，他在逃跑的途中经过了你家。”
蓝静依像被雷击中了一般无神地瘫坐在地，孙律摇了摇头。
忽然间，他发现女孩体内的奥能开始急速流动，白色的圣奥能爆发出来，她全身上下都变成无垢的白色，整个人散发着白光，像是悲伤的天使。
他又看见了花瓣，发着白光的花瓣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像树上的叶子一般。
孙律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拔出天羽剑将其举起，一双白色的巨大羽翼出现在他身后，罩住了还未离开房间的几个人。
就在那一刹那，数千朵花瓣像箭雨一般射向地面，刺在翅膀上发出一阵刀刃相碰的爆响，孙律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厅堂已经面目全非，遍地是两三厘米深的小坑。
在法阵中，满身是血的梁崇道紧紧护住蓝嫣，她小声抽泣着。
那天，整个王都的花都开了，而那个善良美好的天域省女孩，也在花雨中死去。
————
梁崇道在一片漆黑中首先感到疼痛，全身的疼痛使他动弹不得。
看来自己还没死，身上的那层奥术护盾救了他一命。
他缓缓睁开眼，烛光的房间和床帘映入了他眼前，这是他位于辉耀堂的卧室。
门开了，一个御医模样的人开门进来，看到他睁开眼又转身回去。
不多久，孙律和杨煜推门进来。
“放心，我这两天还死不掉。”他忍着剧痛坐起来说。
孙律皱起了眉：“你差点就交待在那了……昏了两天。联席会那边经过一番争吵，也算是接受了新任剑圣。她现在状况还好，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像个冰雕一样。
“还有……首相和各省长官对你的行为大为震怒，你现在己经被废职了，不过杨煜仍然是你的继任者。你接下来会被移交到督军院接受审判，然后就是受刑了。”
梁崇道苦笑一声，说：“没事，不用那么麻烦，我不会等到受刑的。”
孙律脸色冰冷，沉默了一会，说：“你选的新剑圣，我不认同。她太不稳定。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我会废黜她。”
“我有可以控制她的东西。”
“什么？”
“姜姣已经死了，这我还没告诉你。”
孙律感到十分吃惊，他马上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在我们把蓝嫣带到王都后，她就自缢了。知道这事的，只有我们。”
背叛同伴是身为狩刀师最不可饶恕的罪过之一，姜姣也无法饶恕这一点。
孙律长久地沉默着，气氛更加凝重了。梁崇道挣扎着下了床，对孙律轻声说：
“孙律，最后帮我一个忙我会辉耀堂还有些没做完的事。”
孙律看了他许久，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说：“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梁崇道叹了口气，看着孙律的背影。门外几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了。
“师父，现在转移肉体吗？”杨煜问。
“对，转移……要抓紧。”梁崇道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杨煜扶着他离开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