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武神星陨（上）

    姬羽黑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座古庙，在山谷的底部。不断的白雪从山谷的一线天空中落下。

    虽说是山谷，但却在天域省最高的高原上，这里的雪千年不化。姬羽黑心中有些怀疑，因为在雪地上逃跑是件蠢事，如果巡天会真有这么蠢，早就该被围剿光了。

    他还是选择沿着山壁上的栈道下去，谷底有一条路通向寺庙，道旁掩映着松柏，在雪地上有些难以觉察的许微小的痕迹。

    他拭去浮雪，雪下是雪被碾成冰留下的足迹，有人，有马蹄，还有车轮。他刚想转身迅速离开，但是在周围，他感受到一个隐约的奥术场，还有几股熟悉的奥能。

    他明白自己已经中埋伏了，叹了口气，向山门走去。这是一座自叛乱以来荒废已久的羽神庙，大殿堂上供奉着一座泥塑羽神像。

    天空之神运转天地，光明之神赐予万物光明，羽翼之神则赐予人族英灵飞升天穹，摆脱一切苦难的羽翼。

    羽神是天域省和瀚海省崇拜的主神，因为这两个省长久处于与魔族的战争中，自然渴望死后的飞升。而其他除了崇拜光明神的灼阳省和赤原省外，都崇拜天神。这也是如今各省之间隐形的同盟与敌对关系的渊源。

    梁崇道感受到奥术场中的外来奥能，把竹帚靠在墙壁上。在大殿前的路中有一个小火炉，是以前寺中术士守夜时用的。

    他在火炉旁的蒲团上坐下来，在一旁的案几上沏起两杯茶，等他沏好茶抬起头时，姬羽黑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对视了很久，两年不见，梁崇道没有显老，姬羽黑反倒显得沧桑。

    姬羽黑走到蒲团旁兀自坐下，炉中的火焰暖了他的前身。他想起梁崇道当初带他和羽白去找潘怀敬拜师，也是在一个雪山上，也是一个火炉，一盏茶。

    “姜姣不想出卖你，不要记恨她。”梁崇道从容地喝了口茶，说“她没得选。”

    “你是威胁她，还是给她开了什么条件？”

    “我告诉她，我可以治好蓝嫣的病。”他看向天空，洁白的雪花旋转着落下，在火炉的热气中消失，又变成白色的雾，回到了天上。

    他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以前有过一个亲妹妹，和她很像。”

    看见姬羽黑的神情有些动摇，他又加了一句：“她的病，我的确可以治好。”

    “怎么治？”

    “圣奥能。”梁崇道缓缓说出三个字。

    姬羽黑抽了口气，点了点头，他也想过这个。

    蓝嫣体内奥能过于庞大，无法控制。但如果她能拥有圣奥能，也许可以利用圣奥能调控全身奥能，让失控的奥能为她所用。这样，她反而可以成为一个强大的奥能使用者。

    他用牙齿咬紧了下唇，摇了摇头，心中不断挣扎。

    梁崇道像是早有预料，说“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你。交出圣奥能吧，你不可能放着她去死。”

    “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吗？”

    “什么？”

    “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有多少事是你计划好的？”剑圣的威压开始微微散开，姬羽黑的眼神像刺刀刺入梁崇道的脸“我弟弟为什么而死，你应该最明白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崇道紧锁眉头，一言不发，反盯住姬羽黑的双眼。

    “我不会交出圣奥能。我要找到真相，找出姬羽白为何而死。我是剑圣，我要为帝国苍生百姓负责。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责任，也是我弟弟给我的责任，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孩把圣奥能交给你们。”

    “你倒是说说，天域省为什么叛乱啊？”

    “你们这些人……”梁崇道仰天长叹：“总以为自己知道了一切，发现了真相，挖掘出了什么阴谋。你们又何曾考虑过，真相的后面还有真相，更加沉重的真相，你们根本没有做好面对承担它的准备。”

    “你们根本不懂何为痛苦。”

    姬羽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选择了沉默。梁崇道沉重地说：“我一直把你们兄弟当作亲儿子看，但我亲手杀了羽白，现在又要来追杀你，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感受。

    “我经常教导你们，人族和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我的精神支柱。让我亲手杀了我的儿子，我做不到。但让我违背一辈子的信念，我更加做不到。”

    谷风吹动他半白的头发，他满怀希望地说：“羽黑，相信我，我可以解释一切。跟我回王都吧。你这两年没干出格的事，联席会和帝皇不会追责你的。把圣奥能给小姑娘，就算是为我们两个赎罪了。你漂泊得够久了，回家吧，不要再伤我的心了。当你做好接受真相的准备时，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姬羽黑别过了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梁崇道无力地摆摆手，大殿里传来几声沉闷的坠击声，像是木板。四个持刀的人从大殿中走出，带出一股威压。姬羽黑转头看见为首那人的大红色铠甲，愣住了。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第二十五任剑圣潘怀敬，封号“威堂”，用仪刀；第二十一任剑圣左堂，封号“伏波”，用军刀；第十任剑圣子州子明，封号“焠岩”，用斩马刀；第七任剑圣崔永，封号“琮神”，用戚家刀。

    “这个山谷中的奥术场可以封印你圣奥能的释放。别抵抗了，羽黑。”梁崇道升向空中，双手中各持一个奥术阵。“原谅我，我别无选择。”

    姬羽黑紧咬着牙，拔出了威堂剑。他恶狠狠地说：“你说姬羽白他入了邪门，那你这又是什么？”

    “只要是为了正义，一切的邪恶都可以被原谅，既然有必要，就让我担负罪人之名，所有的罪恶由我一人承受。”

    梁崇道猛地释放出大量奥能，黑雾笼罩了他，他左右手上的符文发出强烈的紫光。

    四名剑圣傀儡除潘怀敬外都带有自己的剑圣装束，一股压抑又极具刺激性的奥能在他们体内流淌，驱动他们的动作。

    这大概就是长弓燧所提到的“魔能”，能够把人变为傀儡。而且，虽然远不及圣奥能，但它强于普通奥能。目前不清楚魔能可以把他们的能力发挥多少……不过，要通过魔能操控尸体，操控者与尸体间一定要有媒介。

    他顺着威堂背后的一股魔能向上看，像是一根线连在梁崇道手上。那么，要破局

    他突然间释放了圣奥能，以少量奥力发动了“屈皇之威”，但奥术场刚一展开就立即被空气中的大奥术场快速吸收殆尽，屈皇之威被抑制了。光是用于维持剑圣形态，圣奥能的损耗就已经很大。他褪下了剑圣形态，身上的金光慢慢黯淡下来。看来这次，他无法使用圣奥能。

    四位剑圣向他走来，同时释放了体内的魔能，四种颜色的铠甲上面涌动着些许紫光，紫色光芒的纹路出现在他们身上，像剑圣形态一样。姬羽黑转而把圣奥能用于调整体内普通奥能，观察着四人和梁崇道的位置，一个又一个奥术式从他心中浮现。

    琮神剑圣俯下半身，将左手仍在鞘中的琮神剑半掩在腰后，随即瞬间右手拔剑向前横斩，残剑斩开了前方的空气发出剑鸣。

    他离姬羽黑还有十多米，但姬羽黑畜力在奥能加持下跳至空中，他原来站的地方被一股无形剑刀划过，突然间他身后的墙上爆开数米长的刀痕，那是被“无神斩”命中的后果。

    琮神剑圣手中的是一柄残剑，另外半截刀身被奥能所替代，像是由紫色的玻璃构成了另一半剑身，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无神之刃”。颎武士团将触犯戒律的狩刀师驱逐并折断他的剑，却因此成就了最特殊的一把剑圣兵器。姬羽黑早就有所耳闻，他熟知每一位剑圣的生平事迹，只是想不到会有和这四位为敌的一天。

    他起跳躲过了无神斩，在下一次斩击前的空当里瞬间召唤出法阵“”袭空步”，他脚下的空气中突然出现无形实物，是由奥能凝聚空气而成的台阶。

    他快速地两步跳向四人，在空中突然一次反蹬，惊险地躲过了又一次无神斩。四位剑圣的独立术式他全部知晓，只有近身战斗才能避免被术式轮番轰击。他使用“光陨术”大幅加大自身重力，以光一般的速度坠向正在启动术式的伏波剑圣。

    一阵红光闪过，一个人影在他斩向伏波前出现在身侧，姬羽黑转过威堂剑挡下极具力道的一刀，被震飞出数米。“袭空步”失效了，他翻滚一圈后又跳起，勉强躲过再一次无神斩，他的突袭失败了。

    潘怀敬平稳落地，双手将手中的仪刀指向空中，吟诵术语，一个巨大法阵出现在他背后，红色的圆形光盘从法阵中浮现，像是火红色的太阳一样，红色的光辉随着热浪射向姬羽黑。

    这是独立术式“不灭阳炎”。“太阳”是潘怀敬奥术场中所有人的幻觉，实际上的效果却是灼热的痛，比最炎热的暑天还要酷热难耐，仿佛要使人蒸发。

    姬羽黑唤出一个环绕自身的小型奥术屏障，减弱了“不灭阳炎”带来的炙烤般的阵痛，一个奥术法阵突然出现在他脚下的地面上，他迅速释放出术式“双生影”，将自己传送到后方十余米开外，他原来所站的地方被黑雾所替代，这是一个极难且耗能极大的传送术式，而且不实用，但无可奈何。

    伏波完成了他的独立术式，几个数米宽的水龙卷从天而降，其中一个轰出在地上的法阵上，黑雾瞬间被撕裂，消失在了水龙卷之中，地面的石砖被轰击出碎裂的大坑。

    水龙卷被斩成两半，无神斩再次向他袭来，他再次启用“袭空步”，跳到空中躲开斩击，迎着汹涌的水龙卷与炎阳再一次开始突袭，以大量奥能发动了术式“封尘斩”，化作一阵剑风飞向伏波。伏波抬刀连挡下几剑，姬羽黑出现在他身前，双手持刀展开连斩。

    伏波所用的是熲武士军刀专用的剖刀流，并不擅长防御，很快就被姬羽黑压制力极强的轮刀流所压制，但潘怀敬两步赶来，一个踏前斩逼使姬羽黑中止连斩。

    姬羽黑翻身后跳，落地点的地上上又出现一个法阵。他将全身奥能化作一个金色护盾，从天而降的水龙卷冲撞在护盾上，千钧般的力道冲撞着护盾，姬羽黑险些被压垮。

    他感受着水龙卷中的奥能流动，撤去护盾，瞬间将奥能注入水龙卷中。水流淹没了他，但他处于水龙卷漩涡的中央，控制了水龙卷，反倒没有受伤。

    他操控着水流，改变了它的流向。水龙卷转而放弃对他的压制，把他送上空中。他被抛向了半空中，一个横斩斩开了水流。

    他已经来到了几十米高的空中，在他面前几米外是正在操纵尸体的梁崇道。他运用“袭空步”向梁崇道冲去，高举起刀砍向梁崇道。

    两侧的山峰中突然传来轰鸣，地动山摇。山峰上的岩石与泥土动摇起来，瞬间汇聚到一处，几块巨石飞向他，他凝神几刀将其斩裂。在裂石的缝隙中，他看到土石汇聚成了一条土龙的形状，龙的躯干就有数米粗，后半身连在山壁上。

    那条龙由魔能控制，控制者是下方的焠岩剑圣，最具破坏力。

    土龙咆哮着冲向他，打断了他的冲锋。他躲开土龙的血盆大口，跳上龙的犄角，却发现更多土石聚在梁崇道周围，组成了一个球形堡垒。

    再没有机会了。他又试图控制土龙，但体内的奥能只剩下小半，没时间恢复，另一侧的山壁上又窜出一条土龙，张口咬向他，他从土龙头上跳开，两条龙在他身后相撞。碎石炸裂出来。

    他孤注一掷，又一次大量运用奥能，使用了基础奥术之“呼风术”，旋转的狂风将碎石吹在一起，如冰雹一般砸向地面上的四人。

    焠岩抢先双手排地召唤出巨大的球形土穹顶，碎石轰击在穹顶上，大量尘土飞溅开来，随后缓缓消散。院中已经一片狼藉，姬羽黑狼狈地沉重落地，烟尘散去，四人完好无损地从塌陷的穹顶中走出来。

    伏波率先提刀冲向姬羽黑，而此时姬羽黑却直直地站了起来，突然间释放体内全部圣奥能，强行将屈皇之威展开了将近五米，正好包裹了站得最远的崇神。

    强大的屈皇之威打断了四人的术式，他们都受到压制而停滞了片刻。但圣奥能一经释放就迅速遭到疯狂吸收，不一会就被吸取殆尽，奥术场也随之崩溃。

    但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够。姬羽黑化作金光，双刀齐出闪上前斩杀了伏波，伏波的躯体自右肩至左腰被直接斩断，没有血出现，但是伏波的血肉中流动着紫色的光，马上黯淡下去。

    伏波体内的魔能停止了流动，他彻底死亡。姬羽黑又扬起双刀斩向焠岩，但“屈皇之威”只支撑了片刻就崩溃，他再没有剩余的奥能来发动术式。焠岩举起斩马刀挡下一刀，随即威堂一个踏前斩迫使他向后退去。

    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又一刀剑气紧接着袭来。姬羽黑收回攻势向右侧身躲过竖劈的无神斩，但没有完全躲过。他感到左手有些怪异，下一秒，握着威堂剑的左手带着手腕上一个平整切面直直下坠。

    他还没有感到痛苦，断手上就己喷出血花。哐的一声，是威堂剑坠地的声音。他同时失去了左手。

    潘怀敬毫不留情地紧接着一记上劈，姬羽黑连忙调转祓厄剑阻挡，潘怀敬巨大的斩击力道将他斩飞出数米。

    他坠落在地上。潘怀敬俯身捡起了掉落的威堂剑，剑身再次散发出血红色光泽，威堂剑圣双手举刀，一轮更大的红日出现在他身后，直射向姬羽黑。姬羽黑已经耗尽了体内全部奥能，疲惫无力地从地上爬起，耀眼的红日使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猛烈的灼烧痛感侵蚀着他的躯体。

    焠岩将地上的碎石牵引向空中，再次砸向姬羽黑，他本人也把斩马刀架在肩上，向姬羽黑冲来。

    姬羽黑抬剑劈开了几块巨石，一块岩石砸中了他的右肩，另一块砸中了他的前胸，骨头几乎断裂。

    焠岩停下了空中的石块，向他高举起刀。姬羽黑勉强举刀格挡，刀差点被打飞出去，他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握住刀的末端，没有力气再将其举起。

    焠岩借着惯性又将刀口转向他。

    困兽之斗，该结束了。

    全世界似乎突然变成黑白色，时间静止了。他疑惑地看向面前停滞在劈刀那一瞬的粹岩，将剑尖直刺向天空的威堂，蓄势待斩的琮神。

    一个人的手握上了他的右手，那是一只纯白发光的手。他向前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面容跟他几乎一模一样。

    他立刻认出来那不是自己，但却花了很久才认出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那是他早已永别的亲弟弟，死在他术式之下的姬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