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勿忘我
姬羽黑端着油灯无声地走上三楼。
三楼只有两个小房间，他停下脚步向窗外望去，山坡上视野很好，可以隐约看见远处一座突兀山峰上一点火光。他知道，那是坐落于狼山山脊的颎武士团剑仙殿——西侧哨塔上的一束探照光。他和姬羽白曾在那度过了七年修炼时光，那里曾是他的家……
他收回思绪，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无可逃避，他有义务也有责任完成它。他在一间房间的门上叩了叩，随即推门进去。一束月光照在房间正中，勾勒出大床上一张惨淡而又美丽动人的少女脸庞。
蓝静依闭着眼躺在床上很恬静，像是睡着了。他缓缓走到床边，她听到响动，把头转向门口这边，问道：“妈？”
“是我，蓝嫣。”姬羽黑犹豫片刻，轻声说。
蓝嫣的表情凝固了，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但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是等待着要确认什么或是否决什么。
“是我，我是羽白……”姬羽黑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说出了这句话，感到呼吸被阻塞，喘不过气来。
女孩眼角处突然涌出一串眼泪，急忙地拉开被子要爬下床来，姬羽黑连忙过去扶住她。她坐在床上，抓住姬羽黑的手，又把手伸向他的脸。
“没错……是你，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她兴奋地说，随即又张着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羽黑轻轻拨下了她的手，她却死死攥住了他罩袍的衣角。
“你受伤了，还是在脸上，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说。
“”
“不过，你回来了就好。妈告诉我你在闭关修炼，可能要好几年，你都没告诉我一声，我”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灿烂地微笑说完了这句话：“我还以为等不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了。”
“你要在这住下吗？明天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她迅速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我好害怕，我的眼睛有一天突然就看不见了，我每天全身都一点力气没有，头还很痛，特别痛！妈说等你回来了，就带我去治病。等我的眼睛好了，你就带我去绿庭看花田，去望郡看绿洲，去鸣渊郡看海……”
姬羽黑听着她突然爆发出来的一串倾诉，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认为自己应该笑笑，于是努力挤出一个认可的微笑，但还是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
面前这个大概二十岁的盲人女孩，面容上挂满了期待和高兴。而姬羽黑呆在原地，只是手指甲深深地刺着掌心，直到出血。
“…羽白，你还在吗？”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心地说道，像是被丢弃的猫狗一样，睁开无神但美丽的双眼看向他脸的方向
可是，这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啊。
“我在听。”他说，除此以外想不出别的词。
“那就好。”她轻轻叹了口气，看上去想说什么。
“那……对，要给你治病。但是……”他有些难以启齿
“我马上要走了，我只是在任务途中抽时间回来一趟，对不起，我不能陪着你。”
蓝嫣瞪大了双眼，她死死捏住衣角，但没过多久就缓缓松开，垂下了头，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她的脸，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吧。”
“对不起，蓝嫣。我现在很忙。但是我做完任务马上就回来，然后我带你去治病。治好以后，无论是哪，我都陪你去看。”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恶心的话。这个女孩不知道，姬羽白已经死了，被面前这个冒牌货亲手害死了，这句承诺永远不可能实现。
而姬羽黑同时毁了两个世界，还有一个是蓝嫣的，是他毁了一个悲惨的少女暗淡人生中的最亮的一束光。
“能治好吗？她试探着问道。
“可以的……肯定可以。我一定会治好你，我发誓。”姬羽黑阴着脸站起了身。
“那…你去吧。”少女轻轻缓缓地说完了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个皎洁的微笑。
姬羽黑转身走开，但是没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布满血丝的双眼似乎要冲出眼眶。
“我一定会回来。我发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治好你。”
他悄无声息地走开两步，一个侧身空翻向窗外跳去，抛下了满房间的月光。他悄悄地落在门前的花丛中，然后迈开大步向山下飞奔而去。
跑出不知多之后，他摔倒了，跪着倚靠在一棵古榕树下，低声痛哭。
————
“妈……昨晚羽白是不是来过了？”蓝静依小心地问了一句，显然怀疑昨晚凭空出现的“姬羽白”是自己的幻觉。
“啊，对。他昨天好像是路过这儿，说要来看看你。”姜姣略加斟酌后说。
“那他还会回来看我吗？”
姜姣为蓝静依拉好被子，转头走向门口：
“嗯。别想那么多了，你先休息吧。”
她端着空碗走下楼，姬羽黑正巧踏着清晨的阳光走进茶馆。
“亏我还给你准备了过夜的房间，你这是一夜没睡吗？”
姬羽黑耸了耸肩，走向柜台旁自己存放两把刀的地方。说：
“不用沏茶了，姜姨，我现在就走。”
姜姣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这多住两天。托你的福，我女儿她现在状态好多了。”
姬羽黑停下了，他看着自己的两把刀，缓缓说道：“我干了件蠢事。”
“怎么了？”
“我和她作了个承诺，我说我会回来，带她去治病。”
姜姣愣了愣，转头看向窗外：“没事，你可以忘了它。反正她也就这两年时间了，到时候还得是我把她送走……对她来说，能死在希望之中，也算件好事。”
姬羽黑阴着脸把两把刀装备起来，向姜姣鞠了个躬，向门外走去。
“你接下来要去哪？”姜姣追问。
他摇了摇头，眺望向远方的白色雪山，说：“也许回一趟剑仙殿吧。我还有些东西要打听，是关于羽白的。”
姜姣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经意间显露出些许踌躇。姬羽黑已经在山坡上渐行渐远，姜姣突然紧走两步叫住了他。
姬羽黑疑惑地看着她。她略加思索，说：
“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天域省的叛军现在还有一部分残余，他们有一个叫“巡天会”的组织。前一阵子我听说他们在星丈谷出没。也许你有必要去一趟。”
“星丈谷……那是在西北方向五十里。我明白了。”姬羽黑点点头走开几步，红色的太阳再次从云层中出来，为他披上一身金光，他前方的旷野廖无一人，他再次出发，一如既往。
他走出百米，又在羊肠小道上转过身，注视着姜姣。
姜姣明白，他的眼神含意是“我会回来”。
她沉默了片刻，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上路。随后转身再次走进空荡荡的茶馆，坐上了柜台，百感交集。
她从柜台里抽出一张女儿儿时的画像，阳光穿过她疏松的灰白头发，映在画像上。画中的女儿和一个佩双刀的男孩一起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笑容还十分灿烂。
老太婆闭上眼无力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说：“嫣儿，妈只是想要让你好好地活下去，一个人也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