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虞美人

    直到姬羽黑讲完斩杀督军馆妖灵的事，姜姣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紧锁眉头默默地听着。两人沉默了许久，姬羽黑才继续说：

    “我在督军馆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长弓燧的几张手稿，上面的研究里提到了您。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研究的事，所以过来找您。”

    “长弓燧……他是个很正直的人，为人也很谦让。他确实向我请教过关于一些稀有魔物方面的事，但关于他的研究，我毫不知情。”姜姣摇了摇头，站起来给昏暗的屋子点上灯。她注视着摇曳的火光，继续说：

    “我早就已经引退，不参与世事了。我现在只当自己是个卖茶的老太婆。颎武士团，天域省叛乱，老潘的葬礼，羽白的死，我都不能有所牵挂。我丈夫死得早，女儿又天生绝症，叛乱区封控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她，她现在就是我的全部。”

    “我明白了。那么，我想知道天域省叛乱的事。”

    姜姣定定地看着姬羽黑，他还是一如既往显得无比坚定，但憔悴已经深深刻进了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她明白，梁崇道的两个养子都是寻根究底不可的人，不达到认可的目的绝不罢休。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你还是打算要继续追寻真相吗？”

    “我明白自己错信了谎言，羽白本可以不用死。”他说

    “我明明已经感觉到他的话没有错，但我却没有相信他。我已经无法追回自己犯下的过错，但我必须要完成他的遗志。”

    他说出了这段尘封在内心中无数次反复的话语，然后陷入久久的停顿，最后说道：

    “在落选剑圣后，我两年都不再见他，我所谓的自尊心在我和他之间建起一道深深的隔阂。但在他死后，我才发现，”

    “他永远是和我一起经历了二十年苦难的亲兄弟，是我的至亲。我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只能用余生来赎罪。也许我所谓的救赎，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但既然是他的愿望，我一定要完成。”

    “”

    “我明白了。”姜姣看着这个曾经熟知的弟子如今的模样许久。

    她思考了很久，然后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组织成语言。

    “天域省叛乱还没开始时，就有人在暗中散播言论，当时我并不在乎这些，因为我不觉得这些事能发酵到扰乱我生活的地步。直到长弓燧在太宇城公开发表了起义动员令后，整个天域省几乎所有的郡一夜之间全部宣布起义，整个姜氏本家，还有所有的督军长都宣称辉耀会的教义欺骗了所有人，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即将把天域省的一切卷入其中。

    她停了一会，似乎是在整理头绪，然后继续说：

    “我竭力避免和这场叛乱或是起义扯上关系，我没有梁崇道那样的头脑，我只能用最简单的退避来避免我们母女被波及。我看见天域的所有国人都沸腾起来了，壮年人都踊跃前往郡城参军，一批又一批的人从我这经过赶往战场。但是我这太过偏远，消息不灵通，到很久以后我才理清楚事情的全貌。”

    “长弓燧告诉他们，魔物的存在不是上天的诅咒，辉耀会一直都在欺骗我们。辉耀会告诉我们，上天将背叛教义的人变成魔物，想要毁灭人族，但事实是，魔物是被辉耀会创造出来的。”

    面对这个足以使全帝国翻天覆地的言论，姬羽黑没有过多惊奇。

    姬羽黑点了点头，说：“这个我已经在手稿里看到过了。长弓燧认为魔物的产生是由于奥术，奥术将人变成魔物，辉耀会却大肆推广奥术，要求人族用奥术抵制魔物，所以使得魔物无穷无尽。但他的那几页手稿只有这一部分论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是让我一头雾水。”

    “这个我略知一二。”她说，“奥术的本质不是神给人族的祝福。恰恰相反，它是恶魔的契约。

    “奥术的奥能来源于恶魔，奥术使用者体内的奥能是从恶魔手中换取的，而代价，就是死后灵魂归恶魔所有，化作魔物，失去神志，成为嗜血的怪物，灵魂被无尽的饥渴感折磨，永远无法解脱，而和恶魔结约的就是辉耀会。辉耀会骗了所有人。这就是天域省叛乱的缘由。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对于我这个一只脚踏进坟墓，女儿又生命危急的人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天域的居民都是好人，他们大概也不愿把我们母女卷进来。”

    姬羽黑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点了点头，说：“这么一来，很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魔物的产生之谜，辉耀会如此疯狂地镇压叛乱的缘由，天域省居民能够支持起兵的缘由。如果这是真的，这些都说得通了。”

    长弓燧的手稿中就记录了他得出这一言论的过程。在咨询许多资深狩刀师后，他理出一个规律。凡是出现魔物灾害的区域，最近都有人死去，而且死的人一定是奥能使用者。人死后的灵魂以一种特殊奥能的形式脱离躯体，飞向天空，也就是辉耀会宣扬的死后飞升。

    感知奥能流动的术式属于禁术，而长弓燧发现了辉耀会将其封禁的原因。因为可能会有人会在偶然的机会下发现，并不是所有灵魂都飞升向天空，部分奥能使用者的灵魂奥能没有飞升，而是滞留在原地。一段时间后，这片区域附近就会凭空出现魔物。而且死去的奥能使用者越强大，所产生的魔物等级也就越高。

    而且，他还通过禁术发现，那种与任何一种奥能不同的灵魂奥能，在频率上和魔物所携带的特殊奥能相差无几，它们都无法被人吸收和利用。他认为灵魂奥能和魔物奥能就是同一种奥能，他称之为“魔能”。由此，他肯定，魔物就是由奥术师的灵魂所转变而来。

    更进一步印证猜想的是，在不飞升的异常灵魂里，留在原地的只是少数，大多数灵魂不是飞向上空，而是飞向西方。在天域省，这种灵魂统一飞向西南，而在灼阳省，则统一飞向西北。它们都直奔同一地方而去：瀚海前线，魔物之森，也就是黢海。大量魔物不断地从黢海出现，进攻人族防线，而人族至今对黢海可以说是所知甚少，没人能知道魔物如何产生，但魔物没有生育能力的确是事实。

    魔物的产生之谜七百年来从未得到解答，长弓燧也许是第一个将其突破的人。将自己作为狩刀师的经验和长弓燧发现的现象相联系，姬羽黑也发现他的解释完美无瑕。这也就意味着，辉耀会骗了所有人，所以，他不可能将其昭示天下。

    “没错。但这实在是太颠覆认知。认同了这种说法，就相当于推翻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我们作为狩刀师而存在的意义也成了一派胡言，而对于国人，自己因魔物而起的这些苦难都是人为。所以，他们想要摧毁辉耀会，停止这一切，这是他们叛乱的目的。”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茶馆旁的菜地里传来阵阵虫鸣，这是能让人忘却之前的纷争的暮春之夜，时间会洗去很多东西，这片土地已然恢复了平静，尽管九年前的其天，它也曾血流成河。

    “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小子。”

    他们二人再次沉默许久。姬羽黑喝下了第三杯茶，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您的女儿——蓝嫣，她现在还好吗？”

    姜姣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通往二楼的楼梯，说：“要是羽白的话，来这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听她的状况。不过你跟她不熟……唉。”

    姬羽黑明白自己有些迟钝了，他忘记了蓝嫣，惹得姜姨很失落。在少年训练时，他曾经与姜姣的女儿有过几次接触，不过并不熟络。在向姜姣学习完潜行术后，他就听从潘怀敬的安排，去向另一位大剑术师学习轮刀术了。而姬羽白仍然跟着姜姣学习双刀术，应该和蓝嫣很熟。

    他记起那个女孩，长相似乎不错，为人也很文静典雅。但她出生时就患有重症，是一种怪病，体内的奥能十分错乱，无法控制，却又十分强大。

    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奥术负荷的负压下生活，也许某天也会因奥术负载而死，十分悲惨。

    “她现在病情很重，奥能失控已经让她双眼失明了。我问遍了天涯海角，医者方士，辉耀会，没人能救她……不过，羽黑，我想托你为我办件事，好吗？”

    姬羽黑连忙答应了下来，他看见姜姣期许的目光，感到有些不安。

    姜姣垂下头，缓缓说：“你和羽白很像，什么都像，声音都一样……”

    姬羽黑愣住了，他感到十分不知所措，直到他听完都没反应过来。

    姜姣叹了口气，说：“我明白，这件事太强人所难了，你当然可以拒绝。”

    “不，我尽力而为吧。”他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