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昼如夜

    回到宿舍已是下午四点，室友们敲打着键盘，屋里和屋外完全不像一个季节。对于他的遭遇，他们既不知不觉，也不闻不问。他受不了这种沉闷，习惯性的走到窗前。对面女生宿舍的窗户依然沉寂如常，楼下茂密葱茏的香樟树冠也是干干净净，周围一点下雪的痕迹都没。

    “刚才下雪了，你们知道吗？”他问。

    “下雪了吗。”马塞洛礼貌性往窗外望了望，立刻又沉浸在了电脑里。

    他转身准备上床，盖上被子边睡觉边听音乐。温暖随着歌曲的来袭，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一会儿就把枕头哭湿了。

    有一种蛇，人被咬以后身体器官会被毒液慢慢融化。千年鱼感觉他就是这种情况。他中了蓝贝壳的毒，现在五脏六腑开始融化了。爱情的威力就在于，它能让人认识到自己的孤独。而蓝贝壳是个花园，花园里百花竞开，树木繁茂，让人流连忘返，它是青春，亦是归宿。可现在他只能如一片树叶，在眼泪的海洋里随波逐流，孤苦无助。

    “你只要伸伸手，就能救我的。”他想。

    可眼前依旧是她冷漠而固执的表情，她拒绝的话。

    爱情就是爱情，它不是怜悯。他算是知道了，爱情有多残酷，女人就多残酷。最后，这个固执而绝情的女孩儿撅着嘴逃开，在失衡的命运面前，他第一次看见他只命运的弃儿。

    宿舍里的灯忽然亮了，刺眼的灯光令眼泪戛然而止。耳边响起室友们收拾电脑和翻找课本的声音。

    “待会儿吃完饭，你上不上来了。”龙洋侠问，

    “还上来干什么，吃完饭直接就去教室。”

    一阵忙活过后是一声关门，周围又归于安静。千年鱼这才想起晚上还有一节《毛概》呢，可是他现在浑身都被泪水沾湿，不禁觉的疲惫。

    “是在这漆黑的屋子黯然神伤，还是和一群同龄人在教室雪白的灯光下度过一个夜晚，最后他还是下了床。

    从傍晚醒来的屋子里只他一人，这样的孤独他不能承受，他从自己的书摞里找到课本，锁门下了楼。

    一个女孩儿，稍不留神就陷入孤单，太在意就会招来厌烦，蓝贝壳是这样的人！

    虽然年纪已不小，但她依旧是个孩子。有时她也会对人们对她的关爱产生抗拒，头脑发热到处乱跑，结果很快在世界里迷了路。

    现在情况不同，她已三天没来上课。

    千年鱼看着楼下的的植物，依然记得她出现在校园里的样。他记得她的腰和胸脯总是挺得很直，双腿像是为了摆脱引力的束缚般使劲抬起，步伐紧凑，像在跳皮筋儿，显得小题大做。

    这得归咎于她喜欢穿紧裤子。好看是好看，但她走起路来就有点费劲。当她脱离拥挤的人流来到阳光之下，手提装着课本的塑料袋横穿过树丛，然后来到教学楼边的那条老马路，虽光芒四射，但其孤单任也显而易见。于是走着走着，她就失去了耐性，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如果时间再进一步，真想不出未来的她什么样子。

    上课时到了。白色的幕布缓缓如仪式般缓缓下降，遮住左边那半黑板。投影仪打开，老师站在墙角，用电脑操纵投影仪把教案的第一页打在幕布上。他的声音先是进入话筒，再通过挂在墙壁上的喇叭传出，声音很大。然而没了蓝贝壳，就像是舞台没了观众，千年鱼也就无精打采起来。

    每次调整投影都要花费很长时间。再经过一系列调整以后，老师用手按住电脑桌，身子前倾着勾头看向幕布，最后再转过头问台下学生效果如何。“能看清不能？”

    “能看清。”大家说。

    老师以为一切停当了，忽然又有学生表示异议，于是不得不再折腾一会儿。

    老师走到窗前把那个蓝色窗栏拉上，教室的前半部分一下子暗下，他回到电脑前面，终于开始讲课。

    下午四点，是下午课程的后半段。一天的时间就像是被弄脏的水，而教室这艘潜水艇载着他的全班人马沉入海底，闷头航行。起初，在老师的引导下学生们还算认真，一会儿翻看书本，一会儿抬头听讲并书写记录。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也算是指哪儿打哪儿。可后来的情况就日渐势微，思想混沌不清了。

    “对面小餐厅上烟囱又冒烟啦！”

    这也算是一种炊烟吧，虽然少了家乡的情致。

    餐厅也像是个轮船一样在暮色中航行，而那烟囱就像是根毛笔，不断用烟雾涂画出天空的暮色。烟囱后面是一片两层楼的民居，屋顶上好像都很干净。

    一个男人正在修理上太阳能热水器。他使劲的把一根管子从上面拽下，然后就愣着不动，凝神查看问题所在。可他终究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沮丧的把那根管子往地上一丢，管子弹了几下，但没声音。

    男的下楼后，不久又上来个年龄不超过十岁的男孩儿，也许是刚才那男人儿子，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像巡逻一样走动观望，忽然发疯似地击打旁边杨树上的一红色塑料袋儿，身体也随之晃动起来。可没过多久，他就像是受到了呵斥，下楼去了。

    远处一排新建起的高楼把东南边地事先这遮挡的一干二净，而在西南方向能看到更远处的建筑那飘渺怜弱的影子。天还没黑，但有一栋白色的高楼顶上的招牌已亮了起来。在那灯光的感染下，隐藏在一排排房屋下的街道上的喧嚣如炊烟升起。

    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以往这，蓝贝贝肯定又开始玩手机了，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好像在里面找东西。最后用胳膊适支着脑袋，神情漠然，像哲学家似在参透某个事物的本质，长时间的注视着屏幕，偶尔多疑地晃动两下。忽然好似灵光一现，她所要参透的那个东西好像逃跑了，也或者是已被她参透，她的目光忽然下垂，像注视落在胸口的一苍蝇般不屑表情定格——她的招牌表情。

    千年鱼记得她那两颗胆小的杏仁眼并不一样大。

    教室的灯忽然亮了。

    靠近电灯开关的同学不动声色的把灯打开了。这可把不认真听讲的学生吓一跳。老师原本暗淡飘渺的形象再次真实起来，讲课的声音也被这光照的更响亮了。许多人有点不适应，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来听课。

    迷航了就是迷航了。单凭老师之力，也不能让所有人改邪归正。

    哗啦一声，书又被翻过一页，原地打转的潜艇再次前进。

    “楼下有人在收被子啦。”

    两个分别穿着红色和黄色衣服的女生来到一棵修剪成大圆球地冬青树旁，然后相互配合收叠搭在上面的被子。她们各执一端在那棵树上把它叠好，由穿黄衣服女孩儿抱着离开。树丛间的小路像是细胞间的连丝般发达，她们像两颗巨大的花瓣在游走，着等走到枯石榴树那儿，正好与两个刚结束自习的女生相遇。他们来势汹汹，自习的女生赶紧给她们让路。

    那两个收被子的女生走后，又来了对情侣，他们坐在石桌旁边看看手机，说话，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在他们身后，那片月季花正盛开，香气浓烈，两个从旁边经过的学生就驻足观赏。你还别说，傍晚的月季色泽浓郁深，就和玫瑰差不多，于是他们就试着掏出手机拍照，手里发光的屏幕在暮色中像是一种古老的法力。

    鸟叫从各个角落里传来，脑儿们在争夺电线，一只麻雀悬浮在空中征求其他意落脚麻雀们的同意，它们七嘴八舌终究没达成一致，于是这麻雀就强行挤出空位降落了。

    忽然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打破静寂。有个女孩儿正要去小卖铺买东西，她的室友想和她一起去，就大声的喊等等她。

    他再次把目光收回到教室。老师冷不丁的开始提问。而且专门拣那些不认真听讲的学生，这次提问的是一个女生。

    “你倒是来回答这个问题吧！”老师说。

    这女生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就干站在那儿。

    老师有点得意，懒洋洋的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可她却不知道答案，不得不靠她旁边的学生在课本上给出提示，她则是用像蚊子哼哼的声音念出来，才勉强过关。在心有余悸和满头雾水当中，同桌满心欢喜的对她表示祝贺。

    快要下课了。

    楼道里从发出的巨大的喧哗，楼上也传来脚步和挪动桌椅板凳的噪音。老师就势宣布放学，同学们如一根根柱子般立起，遮住他的视线。

    他收拾好东西出教室，见外面夜幕已降临。潜艇到站。它驶入了夜晚，通向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