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凶是一种不好的脾气,得改
吃早饭时,肖恋奇怪很多双眼睛时不时盯她。她看得出来有些目光绝非好意,闷闷不乐着。
“紫蓉姑娘,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大家那么看我,那种眼神好像,我是坏人。”
离席时,肖恋迫不及待地问身旁的缪紫蓉。她只能问缪紫蓉,宋玉薰心情低落得很,眼里装不下任何人。饭前,肖恋跟她打招呼,她就好似没看见,一个人呆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尴尬地赔笑脸。现在,她就是那种呆状。
“你想多了,你哪里像坏人,再说,你做什么坏事了吗?说,你做什么坏事了?”缪紫蓉故意逗她开心。
“那也许就是我想多了。”她听得出来紫蓉姑娘不愿说实话,她也就逼自己放下吧,干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走,跟我一起去割草喂鱼。”
肖恋都没同意,就被缪紫蓉急匆匆地拉走,还好,饭前,她把裙子换了。
司徒皓住鱼塘那边,饭后要回屋那边休息,便跟着她们一起走。
到草田边,缪紫蓉吩咐道:“司徒皓,你住鱼塘这边,以后要负责喂鱼。”
“这鱼还用喂,不喂又饿不死。”司徒皓径直往柳树边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主,你是客,你不得听主人的话,那屋是都我让给你住的。”
“主人就得照顾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司徒皓说话时头也不回。
肖恋小声说:“我们不要跟他理论,不就喂鱼吗?跟你一起喂鱼挺开心的。”
朝着草田方向,缪紫蓉一边走,一边诉说。“好吧,我原本想这屋子有人来住,好推掉这累活,你不在这段时间可累死我了,早上切那么多菜,宋玉薰不是切不完吗?贺明渊比我还笨,根本帮不了,作为好朋友,我能不帮吗?唉,鱼喂得少了,都不怎么长肉。”
刘承豪不在这段时间,大家都挺懒散,崔明哲管不下来这一群人,也不太管,石涛算是有点威慑力,但无心管,果园已是好久没人管理。
“辛苦你了,紫蓉姑娘。”
“那你可要好好报答我,我可是帮你照顾好了好闺蜜,还有男朋友,要不是我,他俩个现在免不了缺胳膊少腿。”缪紫蓉说完顿觉自己说错话了,担心肖恋会不会察觉。她拿起镰刀,开始割草,希望肖恋能不在意她刚说的。
“我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呀,没什么事。”
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肖恋感觉出她们把她蒙在鼓里像是为了保护她。她一边割草,一边想是什么事,头脑中没有一条线索能引领她抵达真相。
司徒皓慢慢朝这边靠近,坐在田埂上上。“我会喂鱼,是因为不想我未婚妻太累。”
缪紫蓉听不明白这话。问肖恋:“谁是他未婚妻,他未婚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肖恋糊弄道:“说了你也不认识,你也见不着。”
“肖恋,她现在是我未婚妻。”
司徒皓明明答应过她不说出去,现在他出尔反而,肖恋很生气。“随便他怎么说,反正我不是,他只是在闹着玩,你可别当真。”
“哦,原来他是这种人,有什么好玩的,真是自作多情。”缪紫蓉正是记着他呛过她的仇,趁机报回去。
司徒皓哼笑着,没想到肖恋这么狡猾,他还是拿捏不住她。这小丫头讨人喜欢的地方不全在于长相,更在于天赋和才华,天赋,一种天生被赋予的本质,她的心灵很纯,很真,悯人之心太重,她既要拒绝,又要做到安抚好人心,才华,一种总能把话说得有趣的本领。尽管她不停拒绝着,他还是被她深深吸引着,被她的处事方式所吸引。并不是说她处事方式足够好,而是她的方式、说话时的神采有时充满趣味和深意,更让人停不了去撼动她的心扉。他忘不掉他吻她时她只会伤害自己来拒绝他的样子。这丫头骨子里很难生出对付他人的恶意,对别人说狠话时更像是她自己生自己的气。
而这只是司徒皓过分美化的形象,少有恶意不全关乎心灵美好,其一是因为内心有惧,是怕恶意招来更多恶意。其二是怕一种人人之间紧绷的关系,不喜生仇,因此怕触断那根轻易会断的弦。并不是悯人之心太重,是惭愧心理作祟。她不觉得司徒皓很可怜,能够大胆追爱,不顾脸皮的他并不是很可怜,她觉得是自己很多事情做错让他这么一直追着她,所以惭愧不已,她觉得更可怜的是自己,被他困住,摆脱不掉。
惭愧是比自责更严重更让她难受的心理,在这种心理重压下,她丧失掉更多快乐。她完全可以假装爱一个人,就像从前爱贺明寒一样,爱着爱着就真的爱了,虽然没真心喜欢过他,但还是真心爱了,缘由很烂。——爱一个人的感觉很好,她陷入其中不想抽身。现在的她,做不到。她觉得以前那样的自己很丑陋,很恶心,她认为贺明寒也一定是这么看她的,要不然,他不会对她做那种事。她不要做自己也会唾弃自己的那种人。
司徒皓不生气,只是笑过去。让她感觉此刻的他不太好懂,他在笑什么。她没多想,更卖力地干活。自己的工作效率跟紫蓉姑娘差好远,她都不好意思慢悠悠地使着镰刀装样子。觉察到司徒皓一直在笑,她兀自以为在司徒皓眼里她就是装样子,从一开始到这儿,他就一张笑脸没换过,扯出不同的样子笑。他就喜欢笑人,什么都有他能笑的,不怀好意、过分调谑的笑,笑她干活不麻溜。他就好那种谑人至虐的快感。他就这种人,她几乎能猜到他张口要说什么。
“怎么样?是不是干不来这活计?要不歇着,我来,你那把式,装装样子就够了。”
果然,他要说她装样子。
紫蓉姑娘也鼓动她。“你就歇着吧,我还怕你割伤手。”
肖恋半晌不动,他说那种话让她难堪,她眼睛凶着司徒皓,生气自己什么都干不好。切那么久的菜依然切得又丑又慢,跟她搭档的宋玉薰要那么累,要多分担一些,自己觉得好丢脸,像在磨洋功,欺负人,现在又割草也这么废紫,还是要别人担多一些。
紫蓉姑娘觉察到这气氛的异样,意识到她又在难受,想起她只因为扳手腕输就不高兴的丧脸,咯咯生笑。“好啦,不会割草,又没什么大不了,干嘛那么认真,你天生就不是割草的料,知道吗?还难受,要笑死人吗?”
——很多时候,她想凶缪紫蓉而不敢,她记得她就凶过她一次,她就眼泪丢丢,让她感觉自己错死了。明明讨厌被凶的缪紫蓉却经常凶人,她超不喜欢她这一点。
她又不承认,小声小气,委屈巴巴。“我没难受,什么天生不天生的,我学就是了,我还学不会吗?连你也笑我,就不会割草,有什么好笑的。”
缪紫蓉和司徒皓笑得更欢。
缪紫蓉怼她。“你还没难受?”
肖恋面对这两人夸张的笑法,更难受,难受没人理解她,她再没脸杵在这儿,生气地扔了镰刀,走远。
她听到司徒皓在后面指摘她。“她就爱搞笑,还不准别人笑她,还臭脸给人看。”
“超可爱是不是?就是个小妹妹。”缪紫蓉忍不住附和。
生气的时候,别人还在笑,肖恋只想骂人。
——她不是爱搞笑,只是太认真,认真做每一件事,不想拖后腿,拖累人,她知道,司徒皓笑是把无能当可爱,缪紫蓉笑是笑她太认真。她不喜欢那种可爱,看到王一楠不想干活装不会,会要装自己累要休息,她就觉得很恶心,那就是□□裸地欺负人,因而她更讨厌司徒皓那种笑,无能竟然可以取悦他人,简直没天理。缪紫蓉那种笑,她也讨厌,认真有什么错?好好做事情有什么错?因为做不好一件事生自己的气就要被别人笑?她从前可不笑她,会安抚她,现在为什么要笑?
她坐在缪紫蓉经常睡觉的那块石头上丧气,记起上初中时,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学习很努力,成绩还是差得很,背后被嘲笑智商低,笑他为什么还那么卖力学习,笑他蠢,他很自卑,感到丢脸,从此,藏起了自己认真学习的态度,假装不在意学习,却会在休息时间拼命努力。她现在的感受跟他有相似之处。——无能为力使自己变强。不同的是因为体贴他人,很卖力地干活,缪紫蓉却不理解,还笑,这是一种不被理解的负面感受。
她记起他写给她纸条上的一句话。——努力学习不会很丢脸吗?你就那么想考第一。他变成嘲笑者,嘲笑下一个受害者。那时候的她不以为然,虽然也想考第一,但并不觉得受到伤害。因为妈妈常说她只要考到年级前二十就行,她也一直保持着,自己觉得能考前二十算不错了,毕竟是重点中学。上了高中,那句话所带来的伤害才深深戮中她,不用别人嘲笑,自己就已经觉得丢脸,为什么那么努力,成绩上不去,根本进不了前一百,更别说前二十,可她绝不隐藏自己认真的态度,坚持勤奋就是真理,真理不应该被嘲笑。但那种伤害真真切切存在着,更难受的是别人觉得你很丢脸,周遭存在着一种毫不在意学习、不努力的态度也像是在嘲笑。每次爸妈看成绩,她假装不受伤地笑,表示自己会再努力一些。彼时,她的心理状态就不是很好,借恋情疗愈着自己,不少心思放在恋爱上面。尽管高一第二个学期转学,努力赶上去一些,她还是无法释怀上高中时没得到好成绩让自己骄傲,让爸妈骄傲,而已经没机会,她不想承认自己就那么失败。她悔恨自己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谈了一场糟糕的恋爱,这是最惨痛的失败,其中的黑暗几乎盖过生命中所有光芒。她曾经后悔到在寒夜里抱着被子,眼泪流不完。
她需要巨大的成功来疗愈身心所受的创伤,转学后,她比从前更卖力地练习跑步,她想考体育大学,甚至她想一直在跑道上发光发热,成为一个职业运动员,赢得掌声、喝彩,让爸爸感到欣慰。这一切,并不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她想要爸妈放心,而只有不断地拼到赢才能让他们放心。她能懂他们的心思,不是为了能炫耀自家女儿,是为了她以后能有实力好好生活。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她一个人孤独地在鹰巢跑步,只是假装梦想还在,当她跑步时,就会从那种追逐向上梦想终会成真的心态中得到安慰。她会做还是高中生的梦,即便梦里的自己被学业压得很累,她还是喜欢那个梦,不想醒来,渴望再次入梦。
——她又想爸爸。
想起转学后被贺明寒刺激,她虚弱在床,靠氧气解救,她撒谎说是跑步把自己弄成这样,爸爸背对她掩面而泣。想起他说:结果不重要,拼就行了,最让爸爸感到骄傲的是你会成为一个拒绝早恋的好孩子,更加认真,努力,拼搏。她知道这只是爸爸心疼她才这么说,现实不美,拼很重要,结果也很重要。
“我是谈恋爱了,但我依然有好好学习,我比以前更累了,爸,我都睡不好,几乎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
想起成绩下降时,她不惜用这样的谎言维护自己好孩子的形象。
在爸爸眼里,她一直就是好孩子,从来没变过。塑就这种形态的人生,爸爸功不可没。因为不要他失望,就算认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好好学习力争上游的好孩子,她也要假装还是。在学习上没有天赋,就是无能,她还是要认真,即使有恋爱,她也没想松懈,她硬撑着学业上带来的抑郁、烦躁,默默耕耘,有时候会想想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累?已经习惯了,某一时间,选择不那么累时,会被浑浑噩噩的状态击垮,要重振起精神来。
看到司徒皓往这边来,她还没从一些情绪中回过神来,不想有人打扰,起身走开,躲他。
“哎,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就让人笑笑,有什么大不了,小孩子样。”
缪紫蓉看他俩一个在跑,一个在追,心里犯嘀咕: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自知跑不掉司徒皓,肖恋停下。“你追我,想干嘛?”
“不干嘛,你不生气嘛,女人生气就得哄。”
听到女人两个字,她就火大,她更习惯女生这个词。“我不要你哄,你只会把人惹到气炸,你不要割草喂鱼吗?你快去呀,在这儿,没有白吃饭不干活的。”
“我还就白吃饭不干活了,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随您的便,可惜不能怎么样,我要去干活,不干就别跟着。”
肖恋不想缪紫蓉看到她和司徒皓过分玩闹,那样,名声不太好,她可笨了,只看得清事情表相,一定会以为她脚踩两只船。因此,不能被司徒皓缠住。
“切,以为我多想缠着你,对付你,我有的是时间。”司徒皓打了个响指,奸笑。
肖恋扔给他一张黑脸,走开。她感觉到越来越不被尊重。
奸笑,这种表情,在她看来,很猥琐,她知道他就是故意恶心她,明知她会反感,故意整她,要看她黑脸的样子,让他有一种斗赢的快感。她除了黑脸,一时没别的法子怼他。
这么大的鱼塘,割草得割很久,缪紫蓉歇了割,割了歇,庆幸肖恋回来帮她。她手生割得不快,但也不笨,割草也简单,她慢慢就掌握方法。割草是力气活,这正是她欠缺的,她当然赶不上缪紫蓉,好在她能坚持,她耐力很好,长跑练的的就是耐力,割好久她也不歇会儿。缪紫蓉笑笑,说:“你可以偷偷懒。”
她直了直腰。“我不偷懒,我还行。”
“你看你满脸是汗,来,歇会儿吧。”
“能行,没事儿。”她才不要歇,她怕司徒皓又抓机会把两人的关系弄得叫缪紫蓉以为很亲密。
司徒皓坐在田梗上,他现在不用嘴缠,是用眼睛缠,他看她干活的样子都觉得好看。肖恋注意不到他的目光,她一转过身来,他就假装看别处。
缪紫蓉手脚麻利地用绳子捆好草,开始搬运,用一根长棍挑起来。有这种力气活,司徒皓不好意思再闲着,一手提一捆往鱼塘边去。肖恋这会儿累得躺草上,一点也不想动。她还从没干过这么累的活,累得直不起腰来,胸口衣服黏湿湿地贴着,有一丝风,很凉快。
“来,一起搬呀,这就不行啦。”司徒皓故意逗她。
肖恋侧过身去。
“你别叫她啦,让她歇会儿。”缪紫蓉看不惯司徒皓那么逗她,瞧那一侧身,她就知道肖恋烦他。
“哎,你还生我气吗?”缪紫蓉面对肖恋躺下,撅着嘴。
“我现在不生气了。”肖恋阴云未散尽,假装着晴天。
“你生气的时候,委屈想哭的时候跟在餐盘里看见虫子时一样,手会抖,总有一个不自觉藏手的动作,这是我以前就发现的小秘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没抖,我其实能懂一点你那种小心思,你是不是觉得负面情绪是不好的,所以要藏?藏不了被发现还不承认。”
“藏起来不好吗?负面情绪会伤害他人不是吗?”肖恋感动于没心没肺的缪紫蓉对她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仍装得水面无波。
“好。”缪紫蓉无力反驳,藏起来的确挺好,周围的人就不会受到伤害,受伤害的只有自己。
“好什么?”肖恋扑哧一声,笑了。
“不好,对我,你可以不用藏,我没那么弱,我心大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你尽管来伤害我吧,你其实外刚内柔,是别人需要照顾你的心情,知道吗?装什么强,不要自己一个人委屈。”缪紫蓉抓着她的肩膀,似乎能给她注入力量。
“你拉倒吧,什么外刚内柔,突然说这么温柔的话,哄人哭似的。”
被击中,她才笑得那么假。她就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内在的软弱,才故意表现得很刚。她换了个平躺的姿势,手遮窜出云外刺眼的阳光,以躲避缪紫蓉抓她的眼球,她明白她不满意她这么糊弄过去才用那种不放人的眼神拷问她。
缪紫蓉手撑着头,依然用那种眼神拷着她。
“别这么看我,怪瘆人的。”
缪紫蓉躺平,深呼一口气。“我以后再也不凶你了,要是小不心凶了,你一定要吼回去。”
“为什么?”肖恋转头望她眉头紧锁的脸,疑惑不解,这气氛怪怪的,她不像从前心胸坦荡的她。
“凶是一种不好的脾气,得改。”
“这不我以前说过的话吗?你死性不改,现在是怎么了?”
缪紫蓉起身而坐。“没什么,就,突然懂了。”
“那你自己说的哦,你别以后自己糊涂了,被凶的人心里可难受了。”肖恋心生喜悦,不管她因为什么改变,这改变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