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篇：雪，应下未下
那天，似乎要下雪，但终究没有下。
钱琼苦苦乞求父兄，乞求他们不要将她送给曹老太爷当侍妾。然而荣华富贵当前，他们怎会听她所言。
他们说，女人呵，自古以来不就是男人的资源么。他们还说，能被曹老太爷看上，她应该感到幸运。
钱琼没有办法反抗，唯一的法子倒是想过一死了之。可是她心中还有一个心愿，她要等她的情哥哥回来，与他说一声，永别。
她心中所爱的那个少年，名为周新。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普通得扔进人海犹如尘归沙漠。
可是他们彼此相爱着，对于她来说，他便是最特殊的存在。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就算是沙漠中的两粒沙子，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彼此。
更何况，他们不是沙子，他们是青梅竹马。由于小时候住得比较近，所以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彼此之间早就有种不可分割的羁绊。不过那时，这种羁绊还不是爱情。
他们之间的爱情，萌芽于平淡无奇的日日夜夜，爆发于那场大病，成就于那场大雪。
三年前，钱琼生了场大病。她家境本就贫寒，父兄待她犹如猪狗，给她烧足了热水算是仁至义尽，剩下的事则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就在钱琼奄奄一息之际，周新得知这个消息。于是想也不想连夜从县城赶回来，为了不耽误治疗，便花尽了近年来拼命做工积攒的工钱，用十倍重金给她带回来两名大夫。经过半个月的调养，这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钱琼感动得不知所以，她明白，周新省吃俭用的那些钱是为了将来娶媳妇用的，如今都用在她的身上，她该用什么来报答呢。
周新却说，你就是我的全部啊，还需要什么报答。
这本来是句很明显的表白，可是他却没有意识到。看到钱琼渐渐好起来，他便心满意足，不再有其他奢望。
可他不知道，在那一刻，钱琼明白了他的心意，同时也已经芳心暗许。只是她也不敢确定，周新当时说的是客套话，还是情话。也不知道周新如此待她，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爱情。
爱情与同情，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含义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就像爱情与友情那样，中间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只要不捅破，始终是两个空间。
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却因为年少的羞怯而相互隐瞒内心的想法，没有在最好的时机将心意传达完整。
不过已经产生的那种微妙感觉，是无需言语传达的，因为这是爱情最初的印记。印记，是印在骨头血液中，是印在心里的。言语在这一刻，略显苍白。
就这样，他们虽然重新天各一方，但从此印着彼此的思念生活着，幸福又紧张的度过着这一年。这一年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仿佛逾过千秋。
这一年，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用书信传达彼此的心愿。小心翼翼的，像抽丝剥茧似的剥开对方的内心。
当确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他们再也克制不了内心的欲望与思念。终于，在年末时，他们相约看了年末的那场雪。
那天，雪下得很大。但彼此相拥的两颗心，如同交织在一起的两团熊熊烈火，又怎么会认为这个冬季是寒冷的呢。
周新说:“等我两年，等我攒足了钱，我就去你家求亲。”
钱琼有些等不及，可是却很清楚父兄的德行，周新想空手将她娶走，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她点了点头，说，“好，我等你。”
周新说:“这一刻，我感觉我在做梦，你掐我一下，让我感觉到疼痛，让我感觉到真实。”
钱琼哪里舍得掐他，她趁他不注意，快速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周新一愣，也鼓起勇气亲了她一下。
两人面红耳赤的望着对方，幸福的笑着。望着越下越大的雪，他们感觉这一刻，真的好温暖。
然而，有情人不一定都能成眷属，他们的真心并没有感动上天，上天反而跟他们开了个致命的玩笑。
因为钱琼想助周新一臂之力，想助自己一臂之力，想助他们幸福的未来一臂之力，所以便卖身于刘家做了婢女。可没想到，她这一步，彻底断送了她的未来。
因为曹老太爷身体不好，道士说是邪气入体，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娶亲冲喜，需找到一个与曹老太爷生辰互补的黄花闺女。
很不幸，钱琼便是这个少女。
钱阿蒙得知这消息连忙喜出望外，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于是事不宜迟，立刻代老父答应这门亲事。
钱老虽然无德，但也有些不忍心将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还大两轮的老头，做这种事无异于将女儿送入坟墓，会遭天谴的。
然而，他最终还是抵不过金钱的诱惑，抵不过一步登天的诱惑。
因为曹云山不仅以平常十倍的礼金下聘，而且还答应，会给钱阿蒙一个很好的未来。
他想，阿蒙的未来，便是他的未来。而钱琼的未来，跟他又能有多大关系呢？
曹云山所说的未来，便是答应钱阿蒙做义子。
钱阿蒙为表孝道，认曹云山做义父后迫不及待改姓曹。钱父得知这个消息悔不当初，却又没有能力改变曹阿蒙的想法，只是暗自叹气。
他以为这就是天谴了吧，于是他改变自己的想法。姓改得了，但血缘却改不了，曹阿蒙的子孙，依然是他钱老的后代。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不久的将来，曹阿蒙会被一个名为唐颖的女人一脚断子绝孙。天若行道，向来都是斩草除根。
当然了，这是后话，暂且存而不议。当钱氏父子为钱琼的婚事忙活时，周新对此事件还一无所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钱琼在书信中约他在老地方看雪，语气很急切。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只有通过更加努力的干活，用身体的疲惫让自己在夜不能寐时入睡，以此来度过那漫长的等待。
冬季按时来临，雪却迟迟不来。年末，周新终于可以回到家乡，与心爱的人儿相拥在一起了。
这天，是周新回乡的日子，也是他们约定的日子。可是这天的雪，应下未下。
钱琼两眼通红，她不知道如何将这个消息告知对方。看到兴奋异常的周新，她的心碎成一块块冰。那不是温暖的融化，而是寒冷的破碎。
周新以为她是因为想念，因为他心中也是这种感觉，因为他的眼中有着欢喜泪水。
他揽她入怀，深情道，“两年之期已到，明日我便去你家提亲，我再也等不了了。”
她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了，扑在他的怀中哇哇的哭着，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她一边哭泣一边捶打他宽厚的肩膀，明知故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早一些，不早一些。”
周新抚摸着她的秀发，微微的笑着。他不知道钱琼此时心中的痛苦与绝望，相反他的心中有着满满的幸福与希望，并且以为她也是。
“今天本应该下雪的。”
“天已经很冷了，下雪会更冷吧。”
周新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下雪的那天，你亲过我的脸颊，我的心火热火热，一点也不冷。”
周新一边说，一边鼓起勇气，想要去亲她。可是，这一次，钱琼却微妙的躲过了。
因为她认为，她的脸颊不再像那场雪那般纯洁，她的心也不会再次火热。
她呆呆的望着茫然失措的情郎。
她不知道，“永别”该怎么说出口。
但她知道，无论怎么说，他们再也回不到那个下雪天了。
因为此时此刻，不是彼时彼刻。
此时的雪，应下未下。
她望着灰色的天空，心想:
如果这时下雪，会变得更加寒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