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摩诃般若
萧晓风翻身下了巨岩，四下环顾片刻，在岩底一处避风遮雨、土质厚实的地方掘出深坑，从书袋中拿出装有拓纸的牛皮包囊，再将古玉放入其中，封住囊口，裹上牛皮纸，置坑中填上土层，再植二三棵草株，埋土后又清理遗留痕迹，最后拍掉双手及衣物尘土，重登巨岩。
盘坐在往日静修的岩心处，极目仰望开阔静谧的一切，他渴望能够溶入这片空山寂境，抛开束缚，尽情体验静空灵妙的自由心境。
然而，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他如何能静？
越想抛开心绪烦扰，杂念便越是徘徊不去。
萧晓风微闭双目，默念“培元养气决”口诀，强行调整呼吸，力图达至“吐呐呼吸，心澄气净，循息守中，意存虚无”的境地。
如斯行功数百息，萧晓风心念移至强行牵制的一呼一吸之间，思绪迷乱虽然散去，但灵台神志却愈见昏沉。
此时，身下贴近岩面的部位如往常一样，升腾起冰寒气流，向上扩散至胸腹各处奇经大脉，寒意循经导脉，直冲灵台。
受此一激，萧晓风骤然惊觉，平素应当同时出现的三脉炙热气流，此时竟渺无踪迹可寻。
寒意越来越盛，气血好似冷凝一般，丹田元海犹如被冻伤，生痛难忍。
忍住痛楚，萧晓风凭记忆，运用心念探寻阳极气流所在，果然激起脉气蕴藏的气流反应，它们应念而生，蠢蠢欲动。
他心中一喜，却不料气流自行循经导脉，走向与寒极气流截然相反，窜上背部奇经大脉，烧炙痛感随之而来。
他大惊，急欲收功。
但二股气流似乎不受心念牵制，我行我素，四处冲撞。顿时，萧晓风只觉胸腹奇寒钻心，背脊炙热难当。
两种痛苦相互煎熬，萧晓风的神志因过度忍耐，扭曲模糊起来，瘫倒在巨岩上，翻滚呻吟。
“阿弥陀佛！”
禅音佛号响起，慧空大师适时到来。
他将萧晓风坐姿扶正，端详面部神气，触手探视萧晓风前身寒、后背热的体脉表象，慈眉紧蹙，已然心有所知。
慧空大师凝神聚气，五指轻弹，真气隔空封住萧晓风胸前诸穴，一把扯去萧晓风的束髻儒巾，右掌覆于百会穴上，雄浑的纯刚气劲透穴而入，震声喝道：“休要理会，身际任何感受，抱元守一，宁神静气！”
萧晓风灵台神志受浸体气劲一激，心神一念回复澄明。
他知道身后是慧空大师，信心大增，依言坐定，心念抛开气脉寒热疼痛的体感，渐入浑然忘我之境。
慧空大师催动气劲驱散寒凉气流，暗赞一声，心忖：此子经舒脉畅、气血运力强韧，不知是何缘故，竟能经受 “九阴地脉”日积月累的噬经蚀脉，成就出超乎常人的奇脉，福缘之深厚，真是当世无二！
“咦！”
慧空大师气劲一缓，顿感有异，“六合混元气”甫一触及此子丹田元海，竟迎出一脉气流。
“怎么可能……”
慧空大师怎么也想不到，此子丹田气流，合阴阳二极真气于一体，不论极向禀性，还是悉足变化，竟与昨日“白莲尊主”徐鸿儒阴阳贯一的“三元气劲”如斯相似。
此时，因慧空大师“六合混元气”收回，萧晓风丹田气劲直窜上行，逐个冲开被封穴道，三股极向禀性完全不同的气流杂乱交集，在体内横冲直撞。
萧晓风大汗淋漓，只觉体脉或炙胀、或寒缩、或刺扎、或翻绞……
不到片刻工夫，萧晓风神志丧失，陷入昏沉。
慧空大师见情况紧急，不容多想，疾封萧晓风周身经脉七十二处要穴。
一声长叹，慧空大师道：“你思虑过度，心烦意乱，贸然行功，以致阴阳不调，走火出偏，这原本并无大碍，但因为你体内窜行寒气乃地脉九阴之气，而阳极气流显然也非你自体修持所得，兼之你本元真气更是大异常理，所以贫僧亦束手无策了！”
萧晓风闻言一呆，思及往日难解心绪，更想到了母亲，怔怔落下泪来，心忖：难道……这便是属于自己的宿命？
慧空大师见萧晓风眼中绝望，禅心顿生慈悲，拿定主意道：“既然，你我结缘于生死攸关之际，由此看来，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即是契机缘法，所以你不必灰心失望，贫僧即便打破‘大藏禅院’数百年来‘秘法不外传’的密律戒规，也会助你脱离苦海。不过……此法行功凶险，稍有差池恐有经脉尽废之恶果。阿弥陀佛，贫僧问你，可否愿意行此险途？”
萧晓风毅然点头。
“一切因果缘法，皆看你的造化！”
慧空大师盘膝端坐在，凝神聚气，将毕生功力集于掌指之间，叮嘱道，
“贫僧会将你体内三道气流逼至一脉，不管痛苦如何难以忍受，你必须万念归心，灵台神志专注听我梵音经唱，知道么？”
萧晓风点头，闭上双眼，集中心神，摈弃身体的痛苦，全心等待生死攸关的考验。
慧空大师不断揣度行功过程，虽说六合气劲并蓄十指，几欲出手却仍犹豫不决，额间沁出汗来，为难神色显而易见。
慧空大师禁不住将目光投向远方。
清峻灵秀的九子诸峰依旧矗立如常，其巍然所指，正是晨光乍泄的浩然虚空。
“即是宿缘，自然便是天意！”
暗自一叹，慧空大师收回目光，十指真气果断鼓劲而击，依照气血运化、子午流注的不二秘法，解除少年奇经大脉的封制。
六合真劲推宫过血，将四处散布的本元真气凝聚归一，导回丹田元海。
萧晓风前后经脉猛然一松，禁制已久的二极气流立时奔涌而出，随着慧空大师缓急有度的解穴过程，与回归的本元真气逐次递进，被引导至萧晓风的任督二脉之中。
萧晓风终于体会到何谓痛苦。
他脑门一热，一道寒热二气缠绕其外、本元真气独居其中的洪大螺旋气极，受制于一脉所限，往复不断、上下冲撞。
方才散布全身的苦楚，此刻完全贯注在一条经脉。尤其合流产生的强大冲击力，使他感到爆裂剧痛，恨不得一刀切开胸腹，令邪气释放。
慧空大师震声道：“安心守中，舌抵上腭，心存一脉，意随气转！”
萧晓风紧咬牙关直至齿龈沁血，不敢有丝毫放松，心念守中、忘乎所以。
稍顷，慧空大师察看少年面部神气荣衰，终于确定此子体脉，经九阴地脉的潜移默化，强韧已超乎常人，经受住了三气合流的考验。
慧空大师长吁一口气，暗叹道：“此子究竟背负何等天命机缘？竟有如此得天独厚的福缘？真不知，再经‘摩诃般若法藏梵经’顺应先天脉象，作正本清源的洗髓易筋，他将成为怎样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世人物？”
“是时候哩！”
慧空大师一脸空明庄严，鸠衣僧袍无风自动，自内向外膨胀，神气凝聚至极限。
双手十指掐出匪夷所思的佛门法印，慧空大师口唇轻蠕，念念有词，却不闻声音传出，自是上品武道高手避人耳目的“纤音入微”之法。
恍惚间，萧晓风耳根猛然一震。
沉闷至极的佛号梵音轰然狂涌而入，奔袭耳脉，波及周身气血，渗透力之强，不仅将封闭穴道一一震开，至乎任督二脉的不息气流亦不由为之一顿。
此际，一段连一段的梵音禅唱连绵不绝，自双耳涌入，枯涩拗口、费解难懂的腔调，显然出自梵文原音，萧晓风专注凝听，心神在梵音中入静，心念逐渐臻入定境。
灵台一念既系于体脉气机之内，又流连于梵音禅唱之间，似空非空，恍兮惚兮。
玄异奇妙的状况发生了！
萧晓风体内充盈饱满的气机循环，仿佛完全丧失自主能力，于悠长绵匀的一呼一吸之间，参合梵音参差悠扬的节律，共同以罕有和谐的气机协作，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四处流窜的合流真气，迎合梵音禅唱中高低顿挫的韵律契点，随经脉气机上下开合，由这脉行那脉，循此经过彼经，起阴经走阳脉，出阳经入阴脉。
不多时，合流真气被禅唱梵音彻底驯服。
经脉内气一经通畅，萧晓风顿感苦痛全消，神清气怡、心念凝定。
听音而忘音，心神空灵渐入佳境。
耳畔梵音未绝，慧空大师的叮咛仿若天外之音，飘入耳际。
“依现时迹象来看，你体脉内三道气流，在数个时辰后，会融会贯通为一道内元真气，完全溶入经络脉轮，臣服于丹田元海。虽然它浑厚充沛、禀性极向，异于常道、超卓绝伦，但要达至体用合一的纯熟境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你须谨记，日后行功不可再至此地。只因你身下所卧之石，乃九华山九峦峰脉的地气结集所凝。我浩然神州千山万水，惟独九华地脉大异于常，唐李太白曾言‘灵开九华’之语，实至名归。一脉地灵之气，蕴化九子诸峰，偏偏峰峦地极皆为纯阴走向，故称之为‘九阴地脉’。”
“若以常人本命体魄，根本无法承受纯阴地气的陶炼，即便在石上睡一晚，怕也经受不住会大病一场。却不知为何，你竟独具慧根，逃过噬经蚀脉的厄运，还炼化出迥异常人的奇经异脉。但今日之祸便是提醒你，体脉承受的极限已至，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你福缘深厚，受此一劫而获重生，注定日后成就非凡。无论日后，你我是否有缘再见，务必谨记贫僧昨日之言，好自为之！”
语声梵音渐已远去，萧晓风体内气流果如慧空大师所说，经历“摩诃般若法藏梵经”先天梵音的洗髓易筋，贯通周身经络，宣告达至饱和通泰的境界。
三气合一，成就一脉充盈强劲的内元真气。
萧晓风灵台神志豁然一空，彻底臻入无知、无觉、无法、无我的圆融无为之境。
身心挂碍付诸一空。
浩然天地为之一静。
一切自在无羁亦尽归一寂。
惟时间缓缓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