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肖云生就醒了,在大亁他已经习惯了每日卯时起床在书房温书两个时辰。如今时代换了,习惯没变,但是熟悉的书本却不在手边。
肖云生抿唇,没有外人在场,他面色淡淡,浓密的眼睫遮住眼脸,抬眼间眸色沉沉。
肖云生起床折被,等一切收拾妥当,他扫一眼屋内的摆设,见与昨日一般无二,才开门走了出去。
花絮絮已经醒了,肖月昨夜说了半宿梦话,她等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现在眼下窝着淡青色。花絮絮的把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现在的女孩最爱齐肩学生头,要么就是梳两根油亮的麻花辫,花絮絮都不喜欢,她发质偏硬,前者太难打理,后者又太费功夫。
衣服还是昨天那一身,之前她绝不会一件衣服穿两天,可现在缺衣少布的没条件让她讲究。
肖月已经梳洗好了,正坐在床沿上等花絮絮。肖月眉眼与肖云生很像,整个人身上透着温婉沉静的气息,往那一坐,看起来像个古代的大家闺秀。
肖月还是垂着头,默默看着自己的脚尖,就在花絮絮认为她又要沉默一天的时候,肖月嗫嚅着开口了,声音很小,花絮絮仔细听才分辨出她说了什么。
“婶子,我的事你别让小叔参与了。”
肖月担心了一夜,自家小叔的性子,她自幼就了解,是个护短的,从小到大为她打了多少架,哪怕外人再怎么说肖云生不好,自家人从未把这些闲话放在心上。
往常都是村里人,打也就打了,哪怕受点轻伤,也没人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林华功不同,他是有后台的人。肖月最怕的就是家人出事,不然她也不会独自一人忍了这么久。
花絮絮指了指她背后的方向,“你小叔来了,你跟他说。放心这事我们心里有数,你不用害怕。”花絮絮觉得肖月就是心思太重,这样的性格本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遇见大事,就会思虑过重,走上死胡同。
肖月动作一僵,整个人如同卡顿的老物件一样慢慢的转动脖子。
肖云生拧眉,他家中没有子侄,也没有跟小姑娘相处的经验,但是他如今既然用了肖云生的身份,那么他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家中侄女被人坏了名声,对方还让她如此担惊受怕,肖云生突然觉得昨天对林爱国的恐吓太轻了。
“小叔。”
肖云生点头:“出来吧,这事你不用操心,我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肖月不信,担忧还挂在脸上。
肖云生面色一缓,淡淡解释道:“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在政府工作。”
肖月疑惑,她小叔是什么人她会不知道,不是肖月看不起自家小叔,认识政府单位的人,这话说出去哪个能信?
侄女脸上明晃晃的“你骗人”怎么会逃过肖云生的眼睛,他咳嗽一声说道:“不信?问你小婶。”
花絮絮只好点头:“你小叔说的是真的,那人我也认识,就住在棉纺厂大院里。”
肖月这才半信半疑的点点头。
肖云生又说:“回去的事情我来跟大哥大嫂说,他们要问你就说学校老师要求的回家复习。林华功阻碍不了你,接下来你只需安心学习就好。”
肖月这才抿唇腼腆的笑了笑,她怕父母知道这事,明知道他们解决不了,何必让他们烦心。
花絮絮看了看天色,估摸有6点左右,回去还要赶班车,再拖就来不及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吧。”
肖云生点头,三人收拾好全部家当,确认没落下东西后,走出招待所的大门。
八十年代的街道上勉强能看见几个摊贩,这些人准备的货品不多,大多只是挎着篮子流动贩卖。花絮絮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三个热乎的面饼,就这招待所里的灌的热水解决早餐。县城到乡镇的班车是一天两趟,一早一晚。三人到最近的站台等车。
肖云生醒来之后就在医院里,除了街上两轮跑的自行车,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四轮交通工具。
车里的气味不算好,车上什么都有,活物家禽,人挤人。谈不上任何的享受,可是公车的速度哪怕已经心里做好准备的肖云生还是觉得惊骇。太快了,没有马匹却能跑的这么快,是什么在带动车轮转动?不期然的“汽油”两个字冒了出来,接着身体像是被打通关窍,路上所见的东西竟然一个个的和脑海中的名词对应起来。
田里劳作的机器是拖拉机,偶然见到的比公交车小的四轮车子叫私家车,还有速度比自行车快上许多,也笨重许多的是摩托车
肖云生垂下眼眸,在外人看来他面色苍白,容貌俊秀的不像是个乡下人,他似乎经受不住汽车颠簸,犯了晕车症。只有肖云生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掩盖住眼里的惊讶,尽可能的消化自己新接收的一切。
一个小时过后,班车停在砚山乡的汽车站。
瓦家坳是砚山乡红河公社下的一个小村子,从实行公社制开始就被划分在第十生产队。
乡镇的镇头比不上县城,但是该有的设备一个不少,像是供销社就设立在最显眼的位置,离车站很近,可惜里面没什么人。
花絮絮完全可以理解这里生意为什么这么惨淡,乡下不比县城,队里讲究的是公分制,吃喝都靠公分来供应,为了讲究公平分到每个社员手里的票都是零星几点,想买什么东西还得几家凑。
没有票哪怕供销社里的东西再好,社员们也享受不到。除了平日买些不要用票的必备品,没人会闲的乱逛供销社。
“咱们早点回去,这肉要是再不处理怕是要坏了。”虽然已经用盐简单腌制过了,但是乡下人最爱的还是肥肉的油水。花絮絮已经很久没吃肉了,想到红烧肉的滋味,嘴里控制不住的开始分泌口水。
肖云生看了一眼猪肉,对这个充满腥臊味的肉敬谢不敏。在大亁,哪怕是普通百姓也不喜猪肉。除非已经馋肉馋到控制不住的地步,普通人家压根不会白花这个钱去买这种没人喜好的肉食。
三人带着东西蒙头往家赶,一开始肖云生拿的东西最多,他毕竟是男子,哪有让女子提重物的道理,可是走了一半,现实让他打脸。
胳膊酸痛的完全不像是自己的,还是花絮絮看不过去,主动揽去大半的东西,到后来,除了花絮絮,两个人手里几乎都不落什么东西。
“小叔,婶子的力气似乎又大了。”可能是马上就要到家了,肖月的情绪也稳定下来,颓丧的气息消散大半。
肖云生看了眼走在前面,手上提着重物却手脚轻快的花絮絮,抿唇没有说话。对花絮絮的神力他算是早有认知。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
瓦家坳村口有一个标志性的榕树,需两个成人合抱才能围住,树下设了一个土地庙,肖云生听他大哥肖勇说过,以前哪怕年景最差的时候,土地庙也没断过香火。后来破除封建迷信。土地庙才闲置下来,可是庙前时常还是会有新烧的纸钱。
肖云生走过土地庙往里瞥了一眼,果然纸灰铺满土地庙门前,只是这一次的灰格外的新鲜,应该是这两天烧掉的,厚厚的一层,几乎遮掉土地庙的半扇门。
肖云生也没在意,按着记忆往家走。
瓦家坳后面是一片深山,前两年因为开采出煤矿,曾经也风光了一段时间,可惜这个煤矿只有浅浅一层,很快开采完后,留下了一片荒凉的山皮。瓦家坳还是之前贫瘠的瓦家坳,除了清河水经年累月的流过,这里一直没什么值得夸赞的事迹。
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村子里没什么人。肖家在村尾,泥巴砌的三间小屋,左手边单独砌了一间矮小的房子烧饭。后来肖云生结婚了肖勇在右边又起了两间屋子,整个院子使用篱笆围起来的,院门只用一根绳子牵着挂在一边的篱笆墙上。
村里几乎家家都是泥巴房,只有村头的白家和村委办公点是砖砌的房子。就连大队长郑学勤家也是半砖半土的房子,所以白家在一片灰扑扑的泥房子里显得尤为显眼。
肖云生解开绳子打开院门,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一个藤编簸箕放在门口里面还放着清理干净的麦穗。不用猜就知道这是梁霞摸黑捡回来的。
村里的麦子属于生产队的集体粮,社员不得私自拿回家,但是郑学勤最不喜浪费,为了这个“捡漏”的事情,郑学勤还召集全村社员开过会,会议决定,不耽误生产的情况下,社员可以捡漏,但这个漏不能是故意创造的。他还明确规定上工时间不能捡,社员白天忙生产,累了一天的情况下只有家中实在困难的才会摸黑捡回来。
肖家壮劳力就肖云生和肖勇两人,偏偏肖云生还是个好吃懒做的。要不是肖大哥还会点藤编的本事,一大家子早就饿死了。
花絮絮把肉拿出来,切一半留着晚上吃,另一半用绳子系上挂在院子斜拉的晾衣绳上。
花絮絮一边洗新锅,一边说:“大哥跟嫂子也该下工了,肖月去把饭煮上,咱今晚吃肉。”
肖月点头应了一声,麻利的洗米煮饭,这米不是大米而是高粱米配上玉米粒、红豆、绿豆和晒干的板栗,煮出来就是能饱腹的豆饭。这是村里人的主粮。
瓦家坳田地少,水田只有沿河的那片地,向来土地贫瘠产量不高。好在靠山吃山,山坡上先辈种了大片的板栗树,配上要求土地质量不高的高粱,玉米,豆子。也勉强不至于饿死。
肖云生无事可做,想起原身也是这般理所当然的享受家人的付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原身,心安理得等饭吃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我能做些什么?”肖云生问花絮絮。
花絮絮没指望肖云生能干啥,虽说这两天在外面让她对肖云生的的态度改观不少,但人都有劣根性,陌生的环境和熟悉的环境,一个人的表现完全是两码事。
这场婚姻,受害者一直是肖家哥嫂和她的父母。一个作精一个懒鬼预谋的一场骗局,她需要用婚姻来报复父母,而肖云生需要用婚姻来充实面子。
每次一想到自己做的孽,花絮絮就觉得头痛。
她生无可念的瞥了肖云生一眼。坑爹,肖云生一直是远胜于她的。至少她的父母除了情感上接受不了,物质上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肖家哥嫂可是实打实的要多养一张嘴的。好在原本的她还在乎脸面,因为力气大,挣来的公分也能糊嘴。
花絮絮指了指厨房的水缸不客气道:“把水缸挑满。”
肖云生闻言点了点头,他凭着记忆找出扁担水桶。瓦家坳的水井一共有三口,一口用来浇灌,一口因为淹死过人早已经封井。只有村西的那口井还能用。这口井好巧不巧的就在白翠岚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