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到达府邸，瑶华立即召赤羽军将领在中堂商议战事。
将领们原对凭空降临的瑶华十分反感，暗中观察，发现她并无骄矜之气，言语之间总能切中要害，遂逐渐对她改观。
夜幕已降临，见众人精神振奋，丝毫不显疲色，瑶华笑道，“各位将军先歇息吧，明日须拿出最佳状态。”
虎威将军张祥嘿嘿乐道，“可惜今夜不能喝酒，不然真要痛饮两大壶！”
其他人纷纷附和，“今夜喝了好酒，明日才有力气杀敌！”
叶临风宽慰大家，“不急在今晚！我府内最不缺的就是美酒，待打了胜仗，诸位请上我府中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李修文严肃少语，此时也笑了，“届时公主可要给大伙面子，跟我们喝个痛快！”
众人望着瑶华，炯炯目光中充满期盼。
瑶华看着眼前众人，尚不知明日能不能活着回来，但今晚他们豪气冲天，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也动容，“好！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不少青竹酿，待回京取来咱们畅饮。”
青竹酿由无极山上甘泉所酿，色清如水晶，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但产量稀少，寻常人不可得。
大伙儿欢呼，“好！公主爽快！”
夜色渐浓，皎洁月光似轻纱又似浓霜，晚风带来丝丝凉意，也使人生出微微感伤。
瑶华走得缓慢，叶临风放慢步伐静静相陪。
“姐姐，今日你问李将军是否有把握守住汾阳，那你呢，你可有把握？”他的声音中隐含不安。
瑶华停步凝视叶临风，双目在月光下亮若寒星，语气不容置疑，“当然有把握！”
叶临风仍犹疑不安，“可玄甲军胜我们近十万”
“十万人又怎样？还未开战你已失去信心。上了战场，即使赤羽军胜玄甲军十万人，没有信心你一样会败！”
她第一次露出厉色，叶临风不由一凛，“姐姐说的对，是我泄气了。”
“不怪你，玄甲军势如破竹，若再攻下汾阳，亡国只在旦夕。但有我在就不会让汾阳失守，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临风深感困惑，她为何如此笃定，“为什么？”
瑶华轻轻笑了，举起月光决绝，“就凭我手中的剑！”
叶临风眼睛一亮，“姐姐，请把宝剑借我一用。”
瑶华将剑扔向他，他稳稳接住，“铮”一声拔出剑舞了起来。
叶临风师从大内第一高手张若，虽年少，但武功在大齐已能排进前十。
舞的即是张若所创的疾风剑法，剑招行云流水，刚柔并济，迅如游龙惊世，疾如雷霆电驰。
皎洁月光照在银色剑刃上，像无数流星划过，射出洁白刺眼的光芒。府邸中人驻足观看，惊叹于卫王爷精妙的剑招，也折服于他潇洒磊落的风姿。
舞得越来越快，已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银光随身影翻飞闪耀。他清亮的声音吟道：“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声音越来越昂扬，剑招也越来越凌厉，“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诗剑相和、美妙无比，众人不断叫好。
随着最后一句“其人虽已殁，千载有馀情”结束，他舞完最后一招，长啸一声稳稳站立，眼里发出明亮清澈的神采。
瑶华诚挚夸赞，“舞得极好。”
“谢谢姐姐夸奖。月光真是宝剑，感觉我的剑法都精进了哈哈！”
“你的剑法确实好。”
叶临风将剑递还瑶华，“姐姐，你也给大家露一手，我还没看过你的剑法呢。”
瑶华摇头，“没甚么好看的，今晚还是早点安歇吧。”
叶临风也不勉强，朝众人挥手，“散了散了，明日还要早起！”
回到卧房，芷淇柔声道，“公主今天累了吧？您泡个澡吧，奴婢特意在水中加了些去乏的草药。”
瑶华褪去衣物进入浴桶，热气弥漫缭绕，淡淡药香充斥了整个房间，她闭上双眼，这几日也觉疲惫，慢慢靠在浴桶上不动。
忽听到芷澜“啊”一声极轻的惊呼，瑶华蓦地睁眼，迅疾拽过浴桶旁搭着的衣裙，随手一裹跃了出来。
空气似已凝固，她轻蹙双眉喝道，“出来！”
芷淇芷澜没有进来，银楼也没有声响。
瑶华悄步移至门后，猛地拉开门冲出。
门口站立一人！
她反应极快，将足边的椅子横踢一脚朝来人砸去，来人举手一挡又轻轻一带，椅子悄无声息落地。
来人穿着黑色锦袍，戴着银色面具，正是漪兰殿所遇之人。
瑶华俏脸一沉正要发作，他突然出声，“你的衣服……”
低头一看，情急之下她只披了一件外衫，虽系了腰带，可玉颈往下领口中空，洁白细腻的肌肤若隐若现，加之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贴合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
脸颊热起来，但仍大大方方看向他，“你看甚么？”
他微微侧头并不看瑶华，含笑道，“我可没进屋，是你自己出来的。”
瑶华轻哼一声将衣服理了理，瞟见芷淇芷澜靠在墙上紧闭双眼，应是被点了睡穴。
“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
瑶华似笑非笑，“如今也看到了，就走罢。”
“我缓一缓。”
瑶华的目光扫到月光剑就在窗边的书桌上，心念微动。
他却不疾不徐到书桌旁坐下，手指轻叩书桌，却不碰剑。
“此剑如何？”
瑶华冷冷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沉默许久，柔声唤道，“瑶华。”
瑶华并不理睬。
“瑶华……”他又唤了一声，像是呢喃细语。
“做甚么？”瑶华心神一颤，忍不住开口。
“过来。”他轻声道。
瑶华伫立不动，双眼弥漫起蒙蒙雾气，也一丝动容。窗外，皎洁柔和的月光洒向大地，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这是一个静谧安详的夜。
可有多少人会度过不眠之夜？那些豪情满怀的将领今夜应该无眠……想到此处，心沉下去也硬起来，双眼恢复清明，冷冷看向来人。
“你该走了，或者你现在就可以取我的命，大齐就是你的了。”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他走到瑶华身边，垂眸看她，轻声问，“瑶华，告诉我，你想要甚么？”
未能等到瑶华的回答。
过了许久，他低声道，“你若有想要的，我会给你，明日……”
她一动未动，始终不开口。
他的心中一片绝望，终是走了出去。
瑶华又伫立良久，方俯身解了芷淇芷澜的穴道，推按数下。
出门一看，银楼就靠在门边，飞速拍了拍他，银楼瞬间醒来。
他忙起身，“公主，我怎么睡着了！出了甚么事吗？”
“无事，你许是太累了，回房睡吧。”
银楼疑惑地扫视四周，一切如常。
回到屋里，芷淇芷澜已醒来。
瑶华温言道，“快去睡吧，我也要歇息了。”二人服侍她躺下，方灭灯离去。
月光在房内洒下月影，清凉孤寂。
次日清晨，东方的天空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瑶华站在窗前擦拭月光剑，霜雪般的剑身上映出她平静的面容。
“姐姐，你准备好了吗？”刚回头，叶临风已大步流星迈进屋。
他身穿银色盔甲，头戴凤翅盔，手执长剑，神采飞扬，眼睛亮晶晶的。
见瑶华仍着宫装，他一脸讶异，“姐姐，你还没换铠甲？”
“不必换。”
叶临风柔声劝道，“姐姐，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了你可怎么好？”
“无妨，走吧。”
见她不以为然，许是不清楚战场的惨烈，叶临风甚是无奈，“那你跟在我身旁，我护着你。”
“我有月光在手怕甚么？”
“不行！反正你得跟着我，我保护你！”
瑶华看他着急模样不觉失笑，“好，你保护我！走吧。”
晴空万里无云，可草枯绿退，黄叶遍地，使人暗生悲壮情愫。众人心里沉重，沉默无言。
叶临风骑一匹白色骏马，盔甲上的银色甲片在晨光照射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身姿颀长挺拔，容貌俊逸无双，最引人瞩目。
昨日姜云山已通报全城今日汾阳局势紧张，令百姓勿出家门，道上全是赤色军服的赤羽军，不见一个百姓。
瑶华便是这道上唯一女子，身着绛紫色牡丹纹锦衫，丹花金冠下长发飞扬，与全副武装的赤羽军格格不入。座下是一匹四肢修长、步伐轻盈的枣红色骏马，有将领认出这是名贵的汗血宝马。
很快到达城楼下，瑶华命李修文和姜云山等人登上城楼，她要出城。
她行事处处出人意料，叶临风的心又突突跳起来，忙阻止，“姐姐，城外危险，你还是在城楼上妥当。”
姜云山渗出冷汗，公主出城若有个闪失，他的性命不保，慌忙劝道，“公主，城楼上视野更开阔，下官陪您在上面观战，有卫王爷在城外督战，您大可放心。”
“公主，微臣在城楼上有事需随时与您商议，还是在一处更稳妥些。”李修文也劝她。
瑶华知道众人担忧，但她必须出城，沉声道，“我有我的理由，毋需再劝。”
大伙暗自忧急，她的神色冷漠，瞧不出情绪，欲继续劝又怕使她不快。
叶临风知道瑶华极有主见，只得道，“姐姐，我陪你一起去，若玄甲军来犯，你要紧回城。”
“好。”她应得干脆。
两人策马奔向城外，张祥等忙跟上。
正德帝登基后重文轻武，加之国事太平，赤羽军已多年未经历大规模战事。但老卫王叶楚瑜任统帅时治军严明，勤训苦练，赤羽军一直保持强劲的战斗力。叶楚瑜病逝后，其麾下大将赵承义继任统帅，承袭叶楚瑜的治军思想，号令严明，赏罚公正，与士兵同甘共苦，深受爱戴。在他的统领下，赤羽军的战斗力不曾削弱。
只是梁国突然攻齐，玄甲军在梁帝的统帅下连连击败赤羽军。
赤羽军虽损失惨重却不颓丧，经过休整又恢复昂扬斗志，已在汾阳城外整齐列队，威风凛凛，如一片赤红火海。
步兵指挥使郭奎身型高大，张眉怒目，蓄着络腮胡更显得威风霸气，“公主，大军已按昨夜部署列阵完毕。”
瑶华颔首，“好。”
叶临风小声嘀咕，“赤羽军严阵以待，不知道玄甲军今日来不来……”
郭奎恨道，“必须要来！来了好取他们的狗命！”
张祥温言提醒，“玄甲军骁勇善战，咱们不可大意。”
郭奎眼中流露出狠劲，咬牙切齿说，“能杀几个是几个！今日哪怕战死，也要拉着玄甲兵垫背，为大将军报仇！”
想到赵承义之死，张祥也热血上涌，“对！为大将军报仇雪恨！”
数日来，他们抑制悲痛，满腔愤慨无法宣泄，想到要为赵承义报仇，情绪瞬间爆发，只怕今日玄甲军不来。
瑶华默不作声，突然竖起食指“嘘”一声，周边立时安静。
她侧耳倾听，少顷后环顾众人，“来了！”
“两军对垒时，我若有何示下你们务必遵从，不从者军法严惩。”她缓缓道。
众人从命，策马疾驰归列阵中。
行军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望着前方。
尘烟漫起遮云蔽日，整齐划一的玄甲军像一堵黑墙缓缓推近，震得大地颤抖，黑色金龙旌旗飒飒飞扬。
最前方是左盾右矛的步兵，大盾如墙，长矛如林，□□手、战车紧随其后。
阵列中心的位置即是御驾，明黄色的伞盖下，他身穿黑色战袍，银色面具遮住了容颜。他左右各一人，左执射、右执戈矛，矫健有力。御驾四周，明黄色的旌旗上“梁”字醒目刺眼。
玄甲军前进至三十丈外停下。
两军对峙，大战前的平静压得人喘不过气。士兵的心“砰砰砰”狂烈跳动，热血澎湃，眼神狂热，只待统帅一声令下，就冲向敌人奋勇厮杀。
叶临风紧握剑柄，看向瑶华想征求指令，但瑶华注视着梁军，沉静如海。
“姐姐？”
瑶华转头对他莞尔一笑，“勿动。”
话音刚落，策马冲了出去，汗血宝马去势极快，箭一般冲到两军正中间。
叶临风差点狂叫出声，心都要跳出来，他拉紧缰绳双腿一夹就要奔出，却见瑶华举手示意大军勿动，慌忙收住去势。
他不敢眨眼，浑身冒出冷汗，此时若玄甲军万箭齐发，汗血宝马再快，瑶华也避不开漫天箭矢，非当场丧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