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终不似,少年游。
拓跋浔眸光一颤,心上涌上难以言喻的恐慌。
“幼时,我们不被重视,受尽欺凌,但即使如此,也仅是羞辱挨打罢了。可后来……你自以为是,去讨拓跋虏欢心,没错,你是得到了好处,被重点培养被智者收为徒,走向阳光大道,可我和阿娘呢?”
拓跋浔全身僵住,目光呆滞地盯着南悠,却见后者移开眸,不愿看他。
拓跋骁的话恶劣地环绕在耳边,清晰深刻:“你得到重视,他们不敢欺负你,却嫉恨羡慕,于是将所有怒火发泄在我身上!”
“拓跋浔,你知道吗?我的指甲被一一拔下,被逼着吃屎喝尿,像狗一样爬行,身上没有一处好肉……”拓跋骁一把掐住拓跋浔的脖子,咬紧牙根,一字一字道:“你还记得阿苑吗?”
拓跋浔没有挣扎,脑海中浮现一个女孩的面容。
他记得,那是一位医师的女儿,比他们大几岁,在他们受尽欺负时,会悄悄给他们上药,红着眼睛骂那群人,是个善良又心软的人。
后来,拓跋浔成为族长,想感谢她当年的援手,却怎么也找不到父女二人,甚至没有一点消息,宛如人间蒸发。
拓跋骁面色狰狞可怖,手上力道不小,歇斯底里地咆哮:“他们在我面前强奸她!!杀了父女二人!!!”
拓跋浔瞳孔猛地一缩,不理会剧痛不已的脖子,怔然地看着拓跋骁。
“我……喜欢她啊。”拓跋骁颤声道,眼眶通红,目光却如发疯的野兽般凶残,满是仇恨戾气。
“骁儿!”见拓跋骁失控,南悠急忙喝道。
拓跋骁这才松开手,退后两步,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的保护,在你羽翼未满时,是我们为你扛下所有痛苦折磨,你觉得……我们该恨你吗?”
拓跋浔急促喘着气,目光呆滞地看向南悠,扯了下嘴角,嗓音沙哑难听:“你呢?”
南悠抿了抿唇瓣:“拓跋虏重视你,我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只是……浔儿,他的性癖残暴,我好不容易逃离,却……”
“却因为我,再次堕入深渊。”拓跋浔喉结滚动,哑声道:“对吗?”
“不止如此!”拓跋骁恶狠狠地骂道:“阿娘受宠后,其他贱女人用尽手段欺辱贬低阿娘!阿娘她……明明是尊贵的公主。”
拓跋浔目光空洞无神,正欲说话,却只听南悠轻声说道:“关于这些,阿娘其实并无所谓,只是……”
“浔儿,南诏是我的故乡,是我少时的梦。”南悠嗓音温柔依旧,说出的话却让拓跋浔浑身发冷,巨颤不已:“你为何要伙同大遂毁灭我的故土?”
“为何要与楚陌景策交好?他们杀了无数南诏将士,杀了父皇亲人,他们是我们的仇人!”南悠倏然厉喝:“你为何要与他们交好?!!”
一瞬间,心脏仿佛被大手紧攥,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拓跋浔用尽全力仍止不住颤抖,素来潋滟的眸子通红,却是空洞无神,没有一丝光。
“原来我……这么该死啊。”他轻声咛喃,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们,嗓音沙哑:“要我以死赔罪?”
拓跋骁扬手一挥,“哐当”一声,一把剑扔在拓跋浔身前,嗓音淡淡:“自戕吧。”
南悠却是皱紧眉头,不赞同:“骁儿,像这样软禁就可以。”
“阿娘的意思是一直软禁他?”
南悠:“只要他不离开拓拔族。”
话音落下,拓跋骁还没回话,却只听一阵嚣张的大笑声炸起,声音极大,甚至传到帐外,却并非爽朗,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讽刺。
拓跋浔笑到眼角渗出泪,眸光平静而哀伤:“你们可知我喜欢什么?”
拓跋骁嗤笑:“除了权利还能……”
“自由。”声音很轻,拓跋浔看向帐外,向往而期待:“我只想要自由。”
“痴人说梦!”拓跋骁冷笑。
拓跋浔却没再吭声,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南悠神情担忧:“浔儿听话,乖乖待在这,哪里也别去。”
拓跋浔依旧一言不发。
拓跋骁和南悠对视一眼,转身离开,布帘刚掀开,只听身后的青年出声问道:“阿娘,你恨我吗?”
答案分明清晰可见,他却依旧不死心地问出声,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
“阿娘喜欢幼时的浔儿。”南悠头也不回地说道。
拓跋浔看着离开的背影,低低笑出声。
喜欢幼时的浔儿,换言之……恨现在的拓跋浔。
他目光瞥向一旁的酒壶,一把捞过,仰头灌下。
酒渍连同眼角溢出的泪水一同滑落,藏于衣裳下,不寻其踪。
拓跋浔像是自虐般,一遍遍想着方才的谈话。
是了,他自以为是地强大,自以为是地保护他们,虚伪地为家人奉出一切,到头来却害他们至此。
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如今,一切都可笑至极。
一瓶瓶酒下肚,地上满是空酒壶,他目光飘向不远处的长剑上,眼神定住,直直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个时辰,帐外突然传出喧闹声,紧接着便是倒地声四起。
拓跋浔移眸看去,只见一袭黑衣的男子大步走近:“浔公子,我名楚雷,特来接你。”
“楚卫?”拓跋浔嗓音低哑,几近不可闻,无奈摇头:“楚闻悉啊……”
楚雷明显看出拓跋浔情况不对,皱紧眉头道:“你的手下皆已脱身,如今目的达成,浔公子应当离开。”
拓跋浔点头,嘴角上扬,笑容一如既往张扬:“是了,早点去同楚闻悉喝酒。”
楚雷几不可查地松口气。
“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顺便……”他冷冷勾唇,一字字道:“给他们制造些麻烦。”
楚雷感叹一声,不愧是浔公子,转身离开。
室内空无一人,拓跋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潦草地写了两封信,信封上赫然是两个熟悉的名字——景君泽,楚闻悉。
写完信后,又回到床榻,顺手拿起利剑,挽个剑花。
剑芒刷刷闪过,似是在斩断某些孽缘,又似是回忆着再回不去的肆意江湖。
眸光明亮,如同当年初入江湖的少年般,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轻轻弹了下银亮的剑身,只听“叮”的一声响起,清脆干净,竟是如一首赞歌。
他垂眸看着剑身上的倒影,一瞬间,眼前好似出现三个少年郎背靠背,深陷围困却谈笑风生的场景,耳边亦是有了熟悉的声音。
“刘浔!再说一次,我没偷吃烤鸭!分明是楚三偷吃了!!”
“没没没!我没有,谁要吃你的烤鸭,我自己不能买?!”
拓跋浔失笑一声,眸中满是怀恋。
嗓音低哑沉磁,带着隐隐笑意:“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
他顿了下,抬眸看向帐外,正是大遂方向,目光怅然哀伤。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抬手将利剑横在脖颈,拓跋浔轻声道:“阿娘,你给我一命,如今我还你。”
——此后,便再不相欠。
一滴泪水落在剑身上,泛起幽幽寒光,他却扬起笑容,无奈道:“可惜了,没来得及再见景君泽一面。”
不过,往后没了他,那两人能无所顾忌地出兵草原,也终能同心爱之人相守,如此想来,再好不过。
他这一生,失败至极,受人唾骂被亲人仇恨,活的不尽人意。
若有来生,他只想做一只自由肆意的野狼,无拘无束,受人畏惧。
啊,对了,一定要再遇那两位挚友。
“楚闻悉,景君泽。”
“楚三,竹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