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喜好不符
阿翡的母亲是周人，因此他会说周朝话。同样，也会穿周朝人的衣服。
等他终于整理好衣着走出来的时候，红豆正吩咐这下人们在外面布膳，
阿翡听见外面有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
——很多。
仅仅一顿晚膳，便有十几个女婢在外面忙碌。而屋内的装潢更是他从未见过的奢华，比起异族王室的住所更甚。
阿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在周朝的地位大概很高，很高。
他曾听见主人身边的那位贴身女婢唤主人殿下。可周朝的皇子们应该都住在皇宫或者王府里。
能够呆在国公府里的那便应该是九皇子了。
阿翡听过那位小殿下的传闻——
先天不足，骄纵无能。
然而将传闻与真人对应起来，阿翡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此时的周淮晏正躺在椅子上，看书。不过他从来不看什么正经书，要么是一些民间杜撰的话本，要么是闲人写的游记，甚至还有不少描述异族的禁书。
少年的坐姿从来没有规矩过，要么是慵懒地倚着靠背,要么是一手支着下巴。旁边还必然要摆着一盏热茶，一碟甜糕。
这般姿势，放在别人身上叫做散漫，换成了九皇子，好似就多了几分闲雅。
阿翡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地去看他。
明净的烛焰映衬在少年的发梢上，折出些许的金光，令侧脸泛出一种玉石般润泽的质地。细长的睫毛犹如蝶衣，安静而内敛停歇着，落下些许暗色的阴翳。
昳丽的五官像是被上天精心雕琢过，找不出一丝瑕疵。
这让阿翡忽然回忆起了，曾经听那路边说书人念过——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无关性别，他的主人，拥有一张很美的脸。
此刻，周淮晏注意到了这道小心翼翼的目光，他一抬眼，便看见小猫远远地站在门口望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显得拘束而紧张。
怀里还紧紧抱着自己那件朱红色的斗篷。
——看来他很喜欢。
周淮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心里还想着，既然如此，要不要给他再单独做一件，
“嗯，阿翡穿好了吗？”
他招招手，眉眼染着温柔的笑，
“过来我看看。”
小猫得了主人的唤，犹豫一秒，还是慢慢走了过来。
他没有靠得太近，选了个既能让周淮晏看清楚，又不至于碰到他的距离。侍奴是脏的，只有被的时候才被允许触碰主人。
——这是阿翡曾经被教导过的铁律。
然而他刚一站定，就被少年伸手拉到跟前。小猫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和慌乱，但也不曾反抗，只是顺着主人的意思靠近过去。
阿翡盯着那只落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浑身肌肉都忍不住收紧到了极致，整个人僵硬得像个木桩。
周淮晏觉得好笑，
“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
阿翡不说话，只是僵硬地低着头，
主人竟然不觉得他脏吗？
这样想着，小猫又忍不住去看少年的手。
原来他的主人，连手也生得很好看。指骨修长，皮肤润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尖端晕开淡淡的绯。
好似是技艺精湛的巧匠，用暖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
这样像神子一般美好的主人，怎么能触碰像他这样卑贱的奴呢？
阿翡抿紧唇，眼眶有些酸涩。
然而这时，那只手忽然离开了他的视线。小猫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头上的暖意。
【诶？】
小猫下意识睁大了眼。
穿衣服的时候，阿翡没有找到发绳，于是一头长长的黑卷发，此刻尽数散在身后，润泽蓬松，卷曲宛延，漂亮极了。
周淮晏看得心痒，没忍住上了手。
不同于大多数自然卷的毛躁粗糙，阿翡的发质柔软细滑，发量极多，摸起来到真有些像翠翠的长卷毛。
“阿翡的头发真好看。”
他轻叹着。
然而此话一出，却让小奴隶愕然抬头。翡翠般的猫瞳里面满是不可置信。
不论是周人还是异族，基本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直发，而像他这样的天生卷发
则会被视作异端，野蛮，和卑贱。
哪怕是再侍奴中，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阿翡曾因为这天生卷曲的头发，而被划到了最劣等的位置。
所以在遇见周淮晏之前，没有人愿意要他。
周淮晏读懂了小猫眼里的惊诧和怀疑，他笑笑，也不解释，只是顺势绕了一缕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这时，他垂眸瞥了一眼小猫抱在怀里的斗篷，
“从下午一直抱到现在，就这么喜欢？”
少年还记得他把紧紧埋在斗篷里的模样，可爱极了。
然而他揶揄的语气却被阿翡误以为是兴师问罪，后者立刻慌了神，想要还回去，却又怕主人嫌弃这斗篷被自己碰过。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不是”
小猫又急又慌，眼眶显而易见地泛了红。
周淮晏听见他哑哑细细的嗓音，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到像是小奶猫在呜呜噫噫地叫唤。
叫得人心发软。
一件斗篷而已，周淮晏原来还用皇帝赏赐的蜀锦铺过猫窝呢。
可惜翠翠还嫌弃，更喜欢那藤条编制的小盆。
看着小奴隶翡翠般的眼睛，他忍不住再次把翠翠和阿翡重叠起来，
他们同样来自异族，也生了双翡翠般的眼瞳。
少年抚摸着阿翡软软的发顶，
“既然阿翡这么喜欢，便赏与你吧。”
“诶？”
阿翡突然愣住。
他低头看着怀里精致华贵的斗篷，又抬头望向主人温柔的眉眼。
这样顶好的东西，不是他这种人可以拥有的啊。
阿翡看不懂自己的主人。在他的认知里，少年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异类。
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奴隶这么好呢？
周淮晏没能理解到小猫的困惑，继续问，
“阿翡今年多大了？”
小猫张了张口，发现声音发不出来，于是便努力用抱着斗篷的手比划着。
他先是张开两只手比了一个十，又比了一个六。
【十六了。】
有些贵族喜欢年龄小的，有的，则是更喜欢年长一些的。阿翡小心翼翼观察着主人的神色，猜测他回事哪一种
“十六？”
周淮晏愣了愣。
他忍不住站起身，比划了一下小猫的身高。他过几个月就十九，身高刚好一米八，然而自称十六岁的阿翡，看起来却只有一米六的样子。
周淮晏一直以为自己的小猫也就十三四岁，竟然都已经十六了吗？
异族人生活在北方，又多善骑射，无论是基因因素还是习惯因素，身高普遍高于周人。
然而，阿翡的身高竟然是比同龄的周人还要偏矮了些。
【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吗？】
周淮晏皱起眉，他打量着小猫瘦弱的身板，若有所思。
“唔，看着确实瘦了些。”
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小猫的脸上，下巴尖尖的，一点婴儿肥都没有，下颚线清晰到了有些深刻的地步。
虽然脸颊有些过分消瘦，但五官依稀能看出几分异族男子特有的深邃和俊美。
“怎么连脸上都没什么肉”
周淮晏的语气有些可惜，他还是更喜欢圆脸的小猫咪。然而这幅模样落到阿翡眼里，便成了不满。不满他的年龄，不满他的身体，不满他的脸。
阿翡明白了，自己全身上下，一点也不符合主人的喜好，甚至或许马上，他就会被主人厌弃。
小猫脸色一白。
此刻恐惧和悲伤像是毒蛇一般，狠狠咬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斗篷，似乎是想把自己藏起来。
恰至此时，红豆进来了。
“殿下，晚膳准备好了。”
“嗯。”
周淮晏颔首。他起身，想要把小猫怀里的斗篷放到一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翡抱得太紧，他竟是一时没能抽动。
“阿翡？”
周淮晏头一次对自己的力气产生了怀疑。
虽然他表面上是个病秧子，但不至于比一个营养不良的小猫力气还弱。少年看着紧紧抱着斗篷不放的小奴隶，心中好笑，忍不住戳戳他的额头，
“真是，再喜欢总不能吃饭也抱着啊。”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阿翡终于从被主人厌弃的恐惧中回了神。他紧张地盯着少年，忙不迭地松开了手。
周淮晏把斗篷随意放在一边，很自然地牵起了小猫的手走出去。
看到这里，红豆终于忍不住了，
“殿下，按规矩下人不能和主子一起进膳。”
她没有用奴隶，而是用下人。
周淮晏无所谓地往前走，
“可是我说了阿翡要和我一起吃饭。”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红豆不免又回忆起了当年的种种。她叹了口气，不再劝。
徒劳之事，一次两次就够了。再劝下去，殿下会动怒。身为自幼服侍周淮晏的大宫女，红豆最了解他的脾气。
阿翡没听他们说什么，甚至没反应过来，从周淮晏伸手来来拉他的刹那，阿翡的大脑就已经是一片空白。
主人的手比他的手大很多，五指像是竹节一般修长漂亮，皮肤细腻柔润。交握的时候，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他呆呆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眼前的这一幕在脑海中无限拉长，放大，定格
“怎么了？”
小猫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这让周淮晏有些迷惑。他寻思自己也没有用什么力。
“我捏疼你了？”
“！！！”
阿翡一惊，立刻疯狂摇头。
他赶紧松开周淮晏的手，耳根倏地红了，短短几息便红得滴血。
好在周淮晏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挥了挥手，让边上侍候的女婢全部出去，只留一个红豆布菜。
阿翡低着头，乖乖地站在桌边。满桌美味佳肴，香气浓郁，让饿了许久的小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见到小馋猫这幅模样，周淮晏觉得好笑，
“站着做什么，坐过来吃。”
闻言，红豆很不情愿地给他加了一副碗筷。
阿翡愣住，甚至某一瞬间怀疑自己幻听了。见小猫迟迟不动，于是周淮晏不得不面色一肃，
“不听话？”
“！！！”
小猫吓坏了，赶紧连连摇头，立刻跑过来，乖乖坐在他身边了。
周淮晏给他夹了许多菜，阿翡吓得都不太敢吃。只能小心翼翼地扒拉着碗边的白米饭。
即便光是米饭，也已经比以前好上百倍了。好吃到小猫想哭。
看到熟悉又荒谬的场景，红豆忍不住了
“殿下，今晚便罢了，明日在国公爷面前可不能这样。”
周淮晏充耳不闻，还给小猫夹了一只鸡腿，
“多吃点，太瘦了。”
原本小猫只敢吃一点米饭，听见这句之后，先是动作一僵，然后狠狠把那只鸡腿塞进了嘴里。
动作间，到真有几分当年翠翠扑食的味道。
红豆：“”
周淮晏倒是很开心。他漫不经心地进食，突然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
“记得给阿翡准备寝衣，今晚他跟我睡。”
“！！！”
话音落下，红豆震惊的表情还没做出来，旁边的小猫便发出了一串震天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