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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魑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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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叶间悉悉索索地传出细碎的声响,我听到了类似翅膀扇动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从树里飞出。

    纯白之鸟的能力远超出我的预想,它甚至隐匿了气息与形体,却又好像特意为我留下翅膀的声音一样,那种扑啦啦的响动声在空中绕了几圈,最后竟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耳边不断传来那样的响声,那种响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大——纯白之鸟竟然在绕着我飞。

    忽然,那种声音不再变大,反而越来越小,我意识到它是在离我而去,便召唤出扫帚,追了上去。

    可不论我如何追逐,那样的声音都在愈来愈小,离我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了。

    我飞过圣契尔赫德银杏林的上空,来到了永恒之乡以南的、星湖的岸边。

    星湖几乎将整个永恒之乡包围在内,只有西南面的尽头是一座绵延的高山,山头甚至还有积雪。

    但即便是那样一座巍峨的山峦,在夜晚也一样被赫西弗格的浓雾所笼罩。

    这里不像东面那样生长有海龙鳞之花,一朵也没有……有些奇怪。

    禾蜜拉虽然没有生育能力,但却拥有极强的适应力和传播力,大多数禾蜜拉能够像孢子那样分裂——也就是说,一旦某片水域出现禾蜜拉,附近的其他水域也必然会有禾蜜拉活动的痕迹。

    可不知为何,这里确实没有禾蜜拉栖息过的痕迹。

    虽然没有海龙鳞之花,但此地生长着很大一片芦苇,芦苇长得很高,丛中从我落地的那一刻便开始悉索不止。

    这里是一片滩涂,有很浓烈的泥腥味,我嗅不出芦苇深处的东西有什么特殊的气息,也不敢轻易靠近,只是紧握住了手中的扫帚——大地的贤者不止一次嘱咐过她的门徒,如果遇上危险,逃跑才是优先策略。

    这样的建议可以说是与蒲公英的“鬼怪论”完全相悖,但想起蒲公英那种完全琢磨不透的性格,相比之下,还是穆德薇拉要更加可靠。

    毕竟,水太善变,火太躁烈,风会说谎,唯有脚下的土地能够以双足去真切地丈量。

    不错,我要优先逃跑,只是希望芦苇深处的东西最好别会飞。

    隐匿在芦苇深处的声音悉悉索索,芦苇被它发出的动静拨弄得左摇右晃,不多时,从芦苇荡中飞快地蹿出个人影来。

    我浑身一哆嗦,握紧扫帚就往天上躲,但等我在半空中稳住身体仔细一看,对方竟然是白刃。

    白刃就像是刚在泥地里打过滚一般,浑身上下沾满了湿泥,他抬头,看见我,笑了。

    “珂茵,兰德。”

    我总觉得他此时看上去有些奇怪,最关键的是,他身上那股无法掩盖的狼人味,消失了。

    泥腥味。

    我本来以为这股泥腥味来自滩涂,但当白刃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这股泥腥味竟源自于他身上。白刃站在地面上抬头看我,一抬手,一眨眼,一呼吸,我都能感受到那股泥腥味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被他的动作所牵动,跟随他的身体一同移动。

    “你……怎么回事。”

    我皱着眉,觉得泥腥味更浓了。

    白刃忽然张大眼睛,“嗷”地怪叫一声,弯曲下脊背,双手双脚均着地,以野兽的体态与速度朝我狂奔而来。

    我横坐在扫帚上,一面往后退,一面在半空中观察他。

    他的动作很奇怪,明明气势很足,但浑身上下却极不协调,从他的身体里正不断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肌肉也极不自然地晃动着,手脚刚落地便从中间折断,从折断的部分又伸出新的……那是什么,骨头吗?他正在不断长出新的骨头?

    他正以野兽四足朝地的姿态朝我奔来,我却看到了远不止两双的手脚,这一幕相当诡异,因为从他的身体里,正不断不断地长出新的手脚,那些手脚只有骨骼,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身体中探出来,落地往前踏,然后又轮转回他的身体里,他就这样借助无数双手脚的力量,朝我狂奔而来。

    怎么可能……这家伙绝对不是白刃。

    “呔!”

    很意外,宫徵羽竟然在这时从浓雾中一个跟斗翻了出来,从他宽大的黄袍袖子里抽出一柄长剑——应该是一柄木剑。

    宫徵羽的身体比我想象得还要轻盈,一落地便率先双腿微曲稳住下身,一手握剑,刷出一套漂亮的剑花,再以双指直指对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妖孽!我早就看你不像人!”

    我依然身处半空,看不清宫徵羽的神情,但我能从他的喝声中猜想,他此时的神情必然是严肃庄重的。

    宫徵羽与白刃并不熟悉,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觉察到对方并非白刃,毕竟两者的确都如他所说并非人类……如果他拿出对抗狼人的方式,那就麻烦了。

    我想喊住他,可他早已大喊着“妖孽看剑”箭步上前。

    宫徵羽的身体轻巧无比,双腿一落地就即刻跳起,速度虽然比不上风加护,但相当灵活,仿佛不知疲惫。

    我无法从他身上找到任何加护或是神启的痕迹,或许他的力量——除了那位小白老仙赋予他的庇护外,他其余的能力竟都源自于自身……怎么可能,仅是凭借人类之躯?

    他的木剑上倒是带有类似“割裂”的风加护,对方的躯壳黏稠怪异,但依然无法抵挡那样利落的斩击。时不时有碎块被他斩下,那些本该是肉片的东西落在地上,顷刻化作一团烂泥,或者一小节骨头。

    我的身周虽已经汇聚好了数道霜刀,但宫徵羽攻击的路径实在是难以捉摸,我与他之间可以说是毫无默契可言,只能抬着胳膊,不停去尝试瞄准。

    那东西似乎真的拥有与白刃相仿的体能,我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否连巨狼化的能力都拥有——无论从宫徵羽的体力方面,还是从对方身上的不确定因素方面考虑,战况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倒也不是担心他,只是他一旦被撂倒,下一个倒霉的岂不就是我?

    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我一咬牙,驱散霜刀,又以精灵文吟唱——

    “云端的羽翼和黎明的权杖!以珂桑弗德为名,凝光为绳。”

    我身体里的魔力与四周的元素一并鸣响起来,我将它们注入到精灵文中——这些份额是使用精灵术的筹码,是我献给珂桑弗德的代价。

    宫徵羽与对方的身周瞬间亮起白色的强光,强光交织攀缠,拧成一股纯白的绳。

    宫徵羽有意配合我,身子一跃,往后空翻,跃出绳索。

    光绳名为珂桑弗德之索,属于契约类强封印术,并不会暴虐地绞碎它的身躯,只是从物理及魔法双方面将其加以束缚,至少不会再对施咒者……也就是我产生威胁。

    宫徵羽落地后,即刻用嘴叼住木剑,双手手指翻飞变化——他的手指像兔子耳朵一样长而柔软,几个指节同时交叉叠起,又或是被他扳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我看不懂他的这些动作,但觉得自己的手指一阵疼痛。

    宫徵羽的呼吸沉重而稳定,紧接着,他气若洪钟,振声高呼着一长段难懂的咒文。

    这段咒文引来了更为强大的能量波动,那种能量再度在宫徵羽的身体里顺经脉奔涌,受到声音与心跳的叠加,一路奔涌攀升,直冲眉心。

    我落到地上,但实在找不到避风的好地方,只好对自己用起了重力术,通过增加魔力中大地元素的比重,来避免被狂风吹走——其实这个的方法并不聪明,甚至有些愚蠢,并且是会被绯里罗曼责骂的愚蠢,因为它容易让施咒者的反应力变得相当迟钝。

    天雷滚滚,雷光乍现夜空,闪电就像来自愤怒而暴虐的法则之神的审判,由八方汇聚,齐齐落下,巨大的白光泛着诡异的青蓝色,在一声巨响中,我嗅见浓烈的腥臭与焦糊味。

    怪物的身体被雷电打碎,从那具和白刃一模一样的身体里溅射出无数细碎的泥。

    黑泥迸射而开,在空中又如活虫一样扭动起来,接着,它们停滞在空中,又再剧烈地扭动着,汇聚到了一起。

    “卧槽他祖宗……”

    我听见宫徵羽低低地骂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他对我喊:“跑!”

    跑?

    他的声音在重力术的压迫下变得迟钝缓慢,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拖得极长。

    我在那声极长极缓的“跑”声中,眼看着自己对面的泥地里,缓缓站起了一个人形的怪物。

    它双脚逐渐踮起,最后仅以足尖便支撑住那具因长时间浸泡而肿胀的身躯。然后,它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张大了嘴,双手僵直抬起,急速朝我滑行而来,仅触地的足尖,在泥地里划出两条没有间断的泥道。

    我毫无防备,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我当然知道恐惧的力量足以剥夺勇气,但直到我亲自去面对更诡异、更极端的恐惧之时,我才发现,它甚至能连我对身体的掌控权也能剥夺。

    电光石火间,一道灰白的影子擦着我的鼻尖闪过,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初阶重力术不堪一击,我被那股力量推得往后飘了好几米,差点陷进茂密的芦苇丛里。

    是白刃。

    白刃灰白的毛发映照残月之光,在夜色中随他粗重的呼吸不断起伏。他咬中了怪物的肩,把它叼在嘴里,习惯性地甩着脑袋。

    怪物全然没有知觉地挂在白刃的尖牙间,散了架似地由他甩动。忽地,我看见它一直死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条细缝,有两道阴冷的视线从细缝中射出,接着竟流出了两道漆黑的眼泪。

    那双眼睛……是湾的眼睛?

    我听见宫徵羽低声念了一句“不妙”,随后又听他急急大喊∶“快放开!”

    白刃有着犬类的本能,甩脑袋甩得正起劲,突然听见宫徵羽一喊,猛地松开了口,竖起耳朵,扬起脑袋往我们这边看。怪物被他突然一松,顺着力道便被甩飞了出去,一头扎进芦苇荡的深处,没了动静。

    白刃瞧瞧我们,又转头去看怪物落下的方向,嗅嗅鼻子,前爪不由自主地往前探着——他的本能正催促着他去追。

    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克制住本能,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嘴里哈出阵阵滚烫的白气,随后,巨大的狼躯在夜色中发出一阵颤动,把灰白的毛皮缩进肌肉里,肌肉缩进骨骼里,骨骼再缩进青年的身体里,在我们眼前化回人形,一脸困惑地看朝宫徵羽,问∶“怎么了?”

    宫徵羽应该是在有生之年里头一次见证由狼化人的过程,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傻傻地站了许久,才慢吞吞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有毒。”

    白刃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他也怔怔地看着宫徵羽,过了几秒,才弓下身子,一面呸着嘴,嘴里还不闲着,絮絮叨叨地骂他:“宫徵羽你不厚道,我说怎么一直觉得嘴里一股怪味儿。”

    “这怎么能怪咱呢……这可是魑沼!从来没人会去咬魑沼啊!”

    宫徵羽跑上前来,在袖中摸来摸去,摸出一个葫芦状的药瓶:“白兄,快含嘴里,压舌头下边!”

    白刃不是一个会拒绝白来的好意的家伙,但在这个时侯却傲娇起来,看见药就像看见粪土一样,满脸嫌弃地把宫徵羽的手推开:“我不吃,我们一族从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来到他们身旁,虽然有点难为情,但我应该向他们道谢。

    对于我的谢意,白刃依然不肯放过那顿饭,嬉皮笑脸地和我约定过后一定要请他吃饭,而宫徵羽则轻轻地笑了一声,对我说:“咱才是要谢你。”

    白刃的脸色从得知魑沼有毒的那一刻起,就没再缓和过,反而愈发难看,我看他表情明显憋得难受,刚想劝他乖乖吃药,可白刃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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