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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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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

    我想追问,白刃却不打算与我继续交谈。他刷地站起,说了声再会,之后便脚下生风跑了出去,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飘到门口,一阵夜风恰好刮来,空气里又弥漫着那股大型犬……不,应该说是狼人的气息。

    我被夜里的强风吹得直摇晃,即便追过去,大概率也是徒劳,便只好关上门飘回二楼的房间。

    时间已是深夜,桃花被饿得直打蔫,一见我进来,便喵喵地叫着过来蹭我。

    我照常往它的瓷碗里添了鱼干和粮,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像只猪。

    我觉得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又给它加了些水,睡不着,便坐在阳台边上吹着凉风发呆。

    且不说杜泠泠和白刃的异常,最令我意外的是湾,她竟然真的成了鲛人!

    不,不可能。就算抛开人不可能变成鲛人的现实不谈,就算湾是怪物,那也不可能成为鲛人。

    除非……她本来就是鲛人,或者说她的形态本身就具有极强的不确定和可塑性。

    不对,还是不可能。

    鲛人的气息很特别,如果她成为了鲛人,或者她本就是鲛人,那在我摸到她的手臂时就应该能察觉到。

    可如果她不是鲛人,又如何能用声波将我麻痹?还有,我怎么会在圣契尔赫德树上?是谁把我弄过去的?

    我尝试理清思绪,却又觉得它们杂乱无章,无从下手。

    寂静的夜中忽地闯入一声苍老的咳嗽。

    我循声望去,只见阳台下的街道上站了个老人。

    老人上了年纪,身上缠有一股苍老……甚至已然开始腐朽的气息,站在街道昏暗的灯光下,仅是抬起头,与我对视一眼。

    我脊背发麻,因为在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竟然没有血肉,只有一层满是褶皱的皮裹着两颗泛着紫光的、浑浊的眼睛!

    老人咧开嘴,扯着枯树一样的皮朝我笑,那个瞬间我甚至怀疑对方是老树成精。

    我尴尬地回以有生以来最不情愿的微笑,老人又在那站了一会,咳嗽着,干枯开裂的唇微微蠕动。

    欢——迎——你——

    我看懂了那反复蠕动的唇语,顿时戒备起来,但紧接着,我的脑中便传来一种久久不绝的疼痛与嗡鸣。

    老人伫立在幽光下,像是在与我告别般地挥了挥手,颤颤巍巍地顺着街道走远了。

    “站住!”

    我隐约觉得对方和杜泠泠口中那个奸商有关,忍住疼痛,从窗台翻身跃下,借助浮空术轻落在地。

    我本想追上她问明白,可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裹满沙砾的旋风将我笼罩在内,我站在风声的中央,看着她的背影在飞速运转的沙砾后逐渐远去,懊恼地甩出一道风刃。

    风刃由高度压缩的风元素组成,旋风即刻被风刃撕开裂口——可与此同时,几乎时走到了我视野尽头的老妇人,却也如同被风刃撕裂般地,分割开来,扑倒在地上。

    我愣住片刻,等我追上去查看时,却只发现——

    她的斗篷从中左右撕成了两半,而里边的人,不见了。

    我拿走了她留在地上的斗篷,返回自己的屋中,在那后不久,从赫西弗格的深出,便亮起了一束曙光。

    晨钟之后,街道上传来了一阵少有的喧嚷。

    我一夜未眠,听见喧嚷声,便也从窗户伸出脑袋往外张望。

    远远地,我又望见了那只透明的鸟,它正展开翅膀,在天上一圈又一圈地盘旋,最后顺着人群涌动的方向飞走了。

    在鸟儿落下的地方升起了一团白烟,接着响起了礼炮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焦味。

    我拢拢头发,洗了把脸,披了件斗篷,坐上扫帚朝冒烟的方向飞去。

    焦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人群中嘈杂着的议论声。

    我找了个屋顶落下,一眼就看见了熊熊燃起的干柴堆。

    这样的柴堆我曾经见过,是在某个村落的葬礼中。

    那场葬礼属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

    那位女郎,她曾在生前渴求,要以熊熊的烈焰灼烧污秽之躯,向火神潘尼洛夫献上一枚纯洁无瑕的灵魂。当地信奉火神的人遵从她的心愿,在高台上累筑起层层的柴火,把女郎的棺材放在最高点。

    但她最后却没能如愿。

    或许是水之神明也需要一位年轻美丽的侍官,沉沉的乌云带来接连三日的大雨,最后,女郎的棺材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清晨被永远钉上了钉子,送葬的人们哭嚎着,顺着山路穿过绵密的雨幕,掘开水洼,掘开青草,把她污秽的躯壳与纯洁的灵魂一同深埋在土里。

    我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柴火堆上的棺材,熊熊的火焰将其包裹,却滚出一阵又一阵,极为干净的白烟。

    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老头站在火堆边上,他的斗篷边角同样点缀着亮闪闪的金饰,他手握权杖,正站在那里振振有词。

    他像朗诵赞词那样慷慨激昂,仿佛此人的死亡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死亡光临三渡镇!生命光临三渡镇!”我听见他在高呼,火焰仿佛也受到他的感染,发出噪耳的刺啦声。

    透过颤动着的火焰,我不经意间瞥见了棺材里躺着的死者。

    死者的面上蒙着一层烟紫色的纱绸,纱绸似乎被施加了某种阻碍视觉的咒语,让我看不清死者的面容。

    “死亡光临三渡镇!生命光临三渡镇!”呼喊声此起彼伏,但没能持续多久便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出于对死亡的畏惧,出于对衰竭的悲愁,而发出的哀嚎声:

    “赫西弗格——眷顾三渡镇!”

    哀声汇集成了另一种呼喊,紧接着,越来越多这样的呼喊如浪潮叠起。双方都不甘示弱,像是要比较谁的嗓门更大,越喊越起劲,最后一场葬礼竟演变成了两派之间的群体互殴——而有趣的是,互殴的双方都穿着同样的白斗篷。

    我没能看懂他们到底哪边是哪边,正准备乘着扫帚飞走,嘈杂的人群又再发出一声惊呼。

    人群停下争斗,纷纷看朝火堆,在一位女性率先发出的尖叫中,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从纯白洁净的白烟中,爬出了一条漆黑的巨蛇。

    巨蛇攀缠着白烟,昂首吐出蛇信子,白烟被它一寸寸染黑。

    巨蛇和被完全浸染的黑烟一同消失,空气中骤然传来一股无比刺鼻的腐臭。

    我怔怔地看着棺材,嘴唇不自主地颤抖起来——谁都没注意到,棺材里焦黑的尸体竟然缓缓地坐了起来,抬着一条枯瘦的小臂,作别一般地左右摇动着。

    她的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但我依然能感受到那样的视线,她的嘴皮已经烧没了,咧着森森然的牙床,在朝着我,诡笑!

    一声颇为尖锐的鸣声在我脑中擦响,我打了个冷颤,再看过去,却发现棺材中的躯壳,依然安分守己地躺在里边。

    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风,熊熊的烈火毫无征兆地,瞬间熄止了。

    身穿斗篷的人们壮着胆子攀上高台,脚踏加护长靴,伸着脖子往棺材里看了一眼便浑身瘫软,差点跌在滚烫的石砖上。

    “眼睛!”他悲嚎:“又一个奥萝西妲的眼睛不见了!”

    人群发出悲呼,一个女孩从人群里闯出。

    女孩同样身穿白斗篷,脸上戴有与之前那个小胖墩一样的面具。她年纪尚小,跌跌撞撞地跑出,又被身边的大人拦腰抱起,只能在那人的怀中呜咽不止。

    可能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我的脑袋开始一阵阵地发疼。

    我有些不安,于是坐上扫帚,从那些哀声中,从那股腐臭之中逃离出来,远远地飞走了。

    我落到店里二楼的阳台上,或许是我的错觉,落地之际,失去了飞行时迎面而来的晨风,我隐约觉得那股怪异的焦臭仍在阴魂不散地尾随着我。

    我迫切想要摆脱这诡异的气息,便下楼把窗户和门统统打开,好让屋内的空气顺畅地流动起来。

    外头的街道正在起风,门外的气流憋了很久,在我打开门的瞬间撞入屋内。

    风中带着一层漆黑的粉末,霎时间吹了我一脸。

    我猝不及防被呼了一脸,飘浮着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退,一时间睁不开眼,被呛得直咳嗽。

    缓过来后,我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地板上沾了些粉末,送到鼻前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动。

    粉末的触感相当细腻,像是碳粉,同样泛着股烧焦了的气味。我捻动着手指,心里忽然生出种奇怪的念头——可别是广场上的骨灰飘到我这来了吧?

    这得是上辈子结下的、何等的深仇大恨,死了化成灰了也不肯放过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且不说漆黑色的骨灰相当少见,光是考虑距离,那位奥萝西妲的骨灰就不可能吹到我这来。

    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在心里疯狂暗示自己所想有理,头也跟着微微点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

    “卧槽!”

    我本就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找了一串理由让自己安心,听外边这么一叫,不免又是一哆嗦,抬起脸来,居然又看到了白刃那小子……这家伙,又是扯谎又是打谜语,把我忽悠得团团转,还敢这么臭不要脸地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

    我暗中咬牙,握紧了拳头想要往他脑门上抡一下,但刚飘出门,我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

    我门前的台阶上,竟然全是那种漆黑的碳粉,大部分碳粉已经被风吹开,只留下一个毛骨悚然的印痕。

    那是一个被大火烧成灰烬的,焦黑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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