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沈望舒脸上被冰雹砸过似的, 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直到缩在大床的角落里。
其实从见到这位大殿下的第一眼起,她就对他有些戒备, 没想到他的下作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眼底透着仓皇,大声抗拒“我是个人又不是物件, 大殿下是谁啊他凭什么随便把我送人”
裴在野微微俯下身,就把她困在了角落里, 让她避无可避。
他略讽刺地笑“你不想救陆清寥了”
沈望舒心里给自己鼓劲,抬头和他对视“我当然想”
裴在野手掌轻颤了下, 伸出手指摁住她唇瓣,不让她再说话“既然想, 那就得付出些代价啊, 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小月亮。”
他托起她的下巴,啧了声“你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
沈望舒脑子急转, 急急道“之前你被刺客偷袭, 救你的人其实是我,我拿这个跟你换,我也不要你派人去找表哥, 只要你令人让我进去,我可以自己去找”
之前他问起她救他的事的时候,她还百般抵赖, 一副怕和她扯上什么关系的样子, 现在为了陆清寥, 倒是肯急忙认了。
“这样啊”他拖长了尾音,见她一脸希冀, 他佯做思考了会儿, 极其冷酷地笑了笑“不算。”
他垂下眼, 遮住眼底的郁愤委屈,扯了扯嘴角“我直说了吧,你拿着这个跟我换金山银山我都肯给你,独独救陆清寥,不行。”他讥诮地笑“再说之前我已问过你想要什么报偿了,好马儿可是没有回头草吃的,小月亮。”
沈望舒捏紧了手指“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同意”
陆清寥,又是陆清寥
裴在野掌心摩挲着她的脖颈,手指缓缓下移,从脖颈摩挲到精巧的锁骨,一下又一下。
他嗤笑了声“明知故问。”
他翻身跨上了床榻,展开双臂“帮我脱衣服。”
沈望舒脸色刷的苍白,手指轻轻颤抖。
明知故问,确实是明知故问她上辈子就知道,裴在野想要的是什么了。
她先是为陆清寥抛弃他,现在又为了陆清寥来求他,裴在野恼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是气狠了才故意吓唬她,见她这样失魂落魄,他心里到底软了,冷哼了声,没好气地道“我这衣裳穿了快有五六天都没来得及换,你帮我换身衣服,这总是行的吧”
原来是换衣服沈望舒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终于慢慢找回了神志。
她抿了下嘴巴,认真地问“殿下,真的只要我帮你更衣就行了嘛”
裴在野唇角往下压了压,漫不经心地弹动手指“看心情咯。”
她迟疑了下“你先起来。”
裴在野顿了顿,终于乖乖起身。
沈望舒真没干过帮男人换衣服的活儿,他前襟那颗玉扣也不知道怎么压的,怎么解都解不开。
裴在野一低头,就见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在他前襟摆弄,她指尖仿佛搔在他心上一般,一下一下伴着他的心跳,隔着一层衣料他都开始心猿意马。
他额前青筋浮起,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拂开她的手“笨死你得了,我自己来。”
他一压玉扣尾端,玉扣便松松解开,沈望舒下意识地挪开眼,裴在野迅速换好一套衣服,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梳子,他在铜镜前坐下“梳头你总会吧”
沈望舒接过梳子走到他身后,取下他发上的紫金钗,一头檀黑乌发倾泻而下,被营帐里通明的羊角蜡烛照的顺滑发亮。
裴在野这样强硬的脾气,头发摸起来却很软,半点毛糙打结也没有,乌黑柔亮,攥一把在手里,就像是握住了上好的缎子。
沈望舒有点诧异,忍不住抬眼偷瞄着铜镜里裴在野的脸,没想到他也在看她,两人时间在铜镜里撞了个正着,一时竟是谁都没有开口。
裴在野眼底暗流激荡,嗤了声“我以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
沈望舒难得悟了他的意思,一时竟沉默下来。
两人在林子里相处的这几天,裴在野的变化她不是没感觉到,她想,他这一世对她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她瞧在眼里,并不是没有半点动容。
但她内心里没法相信,他会喜欢上她。
在梦里,他查出她算计了他之后,眼底透出的那种瞧不上,那种轻鄙不屑,和齐皇后齐玥等人没什么不同。
她出身寒微,又是陆妃的外甥女,在梦里裴在野瞧不上她,这很正常,东宫上下没有人瞧得起她。
在梦外,她依然是陆妃的外甥女,唯一的区别是,两人在梁州相处时,他和自己真的处出了几分情分,可这样的情分,逐渐变成了跟上一世相似的偏执,让她胆战心惊。
难道她想要他,她就一定得接受吗
裴在野等了许久没等来她的反应,他略感不耐地抬头瞧她,却被她眼里的卑怯惊住。
他一时慌了神,也顾不得自己头发披散,忙回身搂住她的腰“你怎么了”他手指有些轻颤“你别吓我。”
他努力缓了缓神,抬眼直直地瞧着他“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跟我说。”
沈望舒抿了抿唇,索性直接把话说开,她小小地垂下眼“殿下,我不光有婚约在身,我的母亲也姓陆,和陆妃还是嫡亲的姐妹,我只想过平静日子。”她犹豫了下,把梳子放到一边,福了福身“殿下,我先告辞了。”
裴在野有些焦躁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想救陆清寥了”
沈望舒还没说话,账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叶知秋压低嗓门道“殿下,陆伯爵自己回来了现在派了他心腹手下陆毓在外面问咱们要人呢”
裴在野“”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紧紧攥住她的手,嗓音里还带了点委屈“你别走。”
叶知秋却在营帐外为难道“殿下,陆毓就在外面,就怕闹大了”
裴在野闭了闭眼,似乎在强压着什么,终于松开了她“罢了,你去吧。”
他忽的又站起身,目光直直地落到她身上“我不想再逼你什么。”
除了她和陆清寥的这桩婚事。
有了大殿下干的恶心事,要说沈望舒心里没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但毕竟陆清寥是为了救她才出的事,她总得去瞧瞧表哥伤势怎么样了。
她才随着陆毓走到陆清寥的帐子外,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执,她从未听过陆清寥这般恼怒厌憎地和谁说过话,他声色俱厉“阿月是我未婚妻,你怎能如此无耻”
裴灿的声音有些焦躁,仍是按捺着安抚他“四郎,别意气用事了,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他沉声道“再说一边是堂堂太子,一边是你一区区伯爵,你觉着沈表妹会怎么选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害你,这处脓包趁早挑破了也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点头,我可以为你和公主牵线搭桥”
他话没说完,营帐突然一阵摇晃,皮肉相接的响声和男人交织的闷哼时不时传了出来,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陆清寥气息略微不稳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嗓音极冷“大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灿的表情沈望舒自然看不到,她只能听到他粗喘了许久,怒极反笑“好好好,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说完一撩账子,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沈望舒看到他脸上身上都挂了彩,不由暗自心惊,跟陆毓一道走了进去。
她惊讶道“表哥,你和大殿下”
她当然知道他和裴灿的关系如何紧密,万万没想到,表哥居然会因为她和大殿下争执的如此厉害。
她本来想找陆清寥告他大殿下一个状的,最好让大殿下吃个大亏,结果陆清寥发作的比她想的还厉害,她就没好意思再拱火。
陆清寥一身狼狈,从头到脚大小伤不断,左臂还动弹不得,他捏了捏眉心“早晚的事。”
在多年之前,两人就因为观念争执过无数次了,但今日见大殿下把他的未婚妻拱手让人,他实在忍无可忍这换了哪个男人也不能忍。
沈望舒犹自不能置信“你和大殿下就这么闹掰了以后各走各的“
陆清寥一向谋定而后动,方才确实怒极才会和裴灿动手,他不后悔动手这件事,但的确没想好以后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我还没想好,陆家尚存了其他子弟,他们若想投靠大殿下,光复陆家,我不会拦着,但”
他自十岁起就在为大殿下办事,近十年间两人因观念问题,早已有了嫌隙,今日不过是把脓包挑破,就算今日没有沈望舒的事儿,两人早晚要再发作,但让他立刻离了大殿下,他又觉着无所适从。
好像他的人生除了光复陆家,辅佐大殿下,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他一时心焦,又看了眼沈望舒“我以后不会让他再打你的主意了。”
对他和大殿下的事,沈望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关切问“表哥,你伤没事吧”
陆清寥安抚地笑了笑,正要宽慰,心底却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这回多亏白玉骢相救。”他顿了顿,让她瞧自己肿胀的左臂“只是左臂摔断了,不知何时才能好。”
沈望舒想着他是为了救自己,不由心下歉疚“没事的,只要好生养着,以后肯定能恢复如常,我这里有伤筋动骨的膏药,可管用了,我帮你调配。”
陆清寥又沉默片刻“阿月”
“还记着咱们之前商量过的定亲事宜吗”他低下眼“我之前曾算好了吉日,你我的纳彩之礼,就定在六月底吧。”
他知道这样做有挟恩图报之嫌,而且他和大殿下眼下还在缠扯不清,但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没点自己的私心他实在忍受不了太子对她的百般觊觎。
他心中愧疚,柔声道“那是个极好的日子,你我日后定能一路顺遂。”
这次游猎死伤惨重,就连睿文帝都是失踪七天之后才找到的,裴在野这些日子当真忙的焦头烂额。
沈望舒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仿佛有块重石压着,总是沉甸甸的,但她这样是不对的,是背信弃义的,她不能辜负母亲,她理应嫁给表哥的。
她归咎于地方的问题,甚至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幸好齐太后记挂着她,没过两天,就派人把她接回了洛阳城。
沈望舒不想面对陆老夫人那张阴阳怪气的脸,她手头还有些个银钱,齐太后之前也赏了她不少东西,她索性在城外买了一处小院子住着,隔三差五就进宫陪陪齐太后。
转眼日子就逼近了月底,裴在野也终于处理好这次灾后的一切事宜,启程返回了行宫。
沈望舒给齐太后绣袜子的时候,手指上扎了好几个窟窿眼子,齐太后忍不住“你这孩子,一双袜子罢了,再把你戳成个莲藕可不划算。”
她温声道“可是快要行纳彩礼了,所以心神不宁的”
明明嫁给表哥这件事,沈望舒自小就有准备,母亲也是打小这样告诉她的,有婚约的承诺在,她也没想过自己能嫁给别人,只是莫名有些不安。
让她不安的不止是太子,还有那个卑鄙龌龊的大殿下,她总觉着这人还会生出别的乱子。
她挠了挠头“有点,您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齐太后命人取来伤药给她包扎,笑“成婚对女子而言不亚于投胎,这怎么算矫情”她又道“差点忘了,我帮你准备了纳彩礼穿的吉服和对钗,你穿戴上我瞧瞧,若是哪里不合身,赶紧让司绣那边改制改制,这算是我送你的贺礼了。”
她倒不是不偏心自己孙子,但这世上除了情爱之外,更有礼法,既然这孩子已经和陆伯爵定下了纳彩之期,她也只有盼着这孩子好的。
说来太子也倒霉,他生日在七月初,沈望舒这孩子的纳彩礼定在六月底,这生日他能过的起来才怪了怕是太子有史以来过的最闹心的一个生日。
齐太后想想,都替这个孙子愁得慌。
沈望舒心里头怪怪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拒,齐太后心里再忧虑,却不会这时候说出来扫兴,只笑“换上吧,站到院子里日头足的地方让我瞧瞧。”
几个侍女推她去屏风里更衣,等换好这身杏子红的诃子裙吉服,她在院子里一站,整个万寿宫的下人都说好看。
裴在野终于忙完手头事,匆匆赶回了行宫,就听小月亮在祖母这边,他想也没想就来了万寿宫谁料一来就见到下人们簇拥着赞她衣裳的场景。
那套诃子裙上绣着一对儿斑斓鸳鸯,寓意永结同好,一瞧便知道什么时候穿的。
裴在野手指霎时收拢,心头闷窒一般。
日头明晃晃的,灼的人眼眶生疼,他站在没人的地方,两只手捂住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拿开手掌,此时他脸色已经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泛红的眼尾,以及指缝间湿漉的水迹。
他最后往万寿宫的院子里瞧了眼,扯了扯嘴角,泄出一丝冷锐锋芒来,大步离去。
沈望舒似有所感,抬眼瞧了过来,却见墙角处空空如也。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纳彩礼前夜。
今日是陆清寥在宫里巡逻,不过此时,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对于定亲之是,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还是歉然不安他不是没看出阿月的为难,却还是一意孤行地选择了用信诺绑架逼迫她行纳彩礼,这让他心里仿佛压了一块重石,进退不得。
而且他和大殿下这一摊子烂事还没有理清,大殿下之前一意算计阿月,如此贸然定亲
在他略略出神的档口,宫外侍卫突然送来一封火漆的急信“统领,这是平州今日送来的第二封急信了,你快去呈给皇上吧。”这侍卫说着又疑惑“说来也怪,一个时辰前才送来了一封。”
平州
陆清寥眼皮一跳,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拿着书信到了昭阳殿,就见睿文帝高踞上首,底下站着大殿下和太子,以及朝中的两位重臣。
睿文帝脸色难看地呵斥大殿下“你身为皇子,竟敢和平州总督勾连你当朕是死的不成”
平州一贯是太子的地盘,之前大殿下有意算计太子,便搭上了平州总督这条线,谁料事情居然败露了。
睿文帝平时不介意偏一偏自己这个大儿子,甚至对他和太子之争也隐隐乐见其成,但如此要事,他就是想护着他也没法子,因此越发恼他蠢钝。
陆清寥眉心动了动,果然,大殿下之前的谋算落空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裴在野,见他老神在在,他心下更是一沉。
他想归想,却不敢耽搁,强按捺住翻腾的心绪,忙呈上了平州寄来的第二封密信。
睿文帝展开之后,细读了一遍,面色越来越阴沉,他犹自不可置信,反复读了遍,终于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拍着桌案,勃然大怒“混账”
他声色俱厉地指着大殿下“你竟敢联合平州总督私贩铁器给北边异族,你是疯了不成你还是朕的皇子吗朕看你干脆给那些异族可汗当儿子算了”
大殿下去平州找太子的茬,结果还真给他查出一批兵铁账目不对,可惜他始终没查到那批兵铁的去向,他按捺不住,干脆联合平州总督弄了一批兵铁投到军营里,打算把这个黑锅扣在太子头上。
他这事儿做的够天衣无缝了,又有平州总督帮衬,却万没想到这把火兜兜转转烧到了自己头上。
陆清寥更是心惊肉跳,也顾不得避讳不避讳了,霍然瞧着裴在野。
只怕那出问题的账目,也是太子一早就设下的大坑,只等着大殿下直直跳进去。
裴灿出了一身冷汗“父皇,儿臣绝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能怎么辩解难道说他没想把那批兵铁贩给异族,只是想构陷太子
这罪名也没轻多少啊
睿文帝恨铁不成钢,此时又是极怒,他直接把两封厚厚密信砸到裴灿脸上“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他厉声道“来人,把大殿下圈紧于永泉宫听候发落,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放他出来”
裴灿面如金纸,辩无可辩,下意识地回首,以求助的目光看了眼陆清寥。
目光相接的刹那间,陆清寥如坠冰窟他明白裴在野想干什么了
大殿下犯下如此大过,免责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快速把他捞出来的方法就是让手下顶罪。
这法子不够精妙,却最有用,特别是在睿文帝未必想真心惩治大殿下的情况下,只要有人肯出来认下这个罪责,睿文帝八成会就着这个台阶下了。
眼下能为裴灿顶罪的合适人选,只有他一个。
若是他进去了,大殿下还能用人脉把他捞出来,若进去的是大殿下,他或许尚且能周全自身,陆家余下的族人,便如没了树干支撑的藤蔓,顷刻间便要丧于泥尘。
可明日便是他和阿月的纳彩礼
他顶罪吗这时候锒铛入狱,将阿月置于何地两人的婚事又该如何
不顶吗大殿下该何去何从陆家余下的族人,没了大皇子的庇护,只怕很快就会被这些年得罪的人如屠鸡宰狗一般地宰杀干净。
这便是太子的手段
他根本没有掺和进裴灿设计太子的事情里,可太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利用大殿下的私心,便让他入了局。
从头到尾,他都没把大殿下放在眼里,他想对付的,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
难怪他挑今日发作,这封密信如此恰巧地让他送了进来,这等心机
一瞬间,他目光和裴在野撞了个正着,裴在野神色讥诮,两指并拢,从脖颈上划过。
这动作转瞬即逝,殿内竟无人觉察。
若说之前陆清寥还因为太子在阿月的事儿上屡次失手,未免对他有些轻视,现在他只余下心惊。
一边是阿月,一边是至亲和族人,他根本没得选。
眼看着五六个如狼似虎的羽林卫进来,强行要把裴灿带走,裴灿神色越发焦急,目光频频落在陆清寥身上。
陆清寥呼吸滞涩,空气仿佛粘稠了一般,他不由艰涩地闭了闭眼。
他静默片刻,徐徐叩首“启禀圣上,此事非大殿下所为。”
他额头抵着殿内冰凉的地面“是臣仗着大殿下的名声和信重,肆意行事,还请圣上严查,臣上辜负圣上栽培,下欺骗殿下信任,还请圣上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