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路老师!”
没等路天泽回答,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姜寸雪转头看到父母神色里的着急,眼眶一热,忍了半天的委屈浮现于面上,快步往前迎上去。
然而两人像是完全没看到她这个人,没看到她的狼狈,匆匆略过她,紧接着后面传来母亲急切的声音:“路老师,贝贝的事情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姜寸雪的眼泪挂在下睫毛上,要落不落,缓缓转身看着亲生父母,他们脸上的急切担忧是那么真实,可却是她从来没得到过的。
不管是她被人拐走受了多少苦,被找回来后又受了多少委屈欺辱,都从未为她着急担忧过。
随着眼泪滑落到嘴角,姜寸雪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没有出声,静静看着父母,看看他们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姜贝贝是因为个人原因缺失高考,再说就算不是因为个人原因,现在成绩都出来了,也不可能再为了她一个人补考。”路天志叹了口气:“学校一直以来都特别重视姜贝贝,早前就一直在积极解决这件事,联系了很多所学校,想给姜贝贝一个保送推荐名额,可惜她不配合,也不愿意去参加考试。”
谷访曼焦急道:“这孩子天生乖巧,之前怎么问她都不说,我们也是刚知道是因为寸雪给她下安眠药,才导致她错失高考,路老师,这么好的孩子,学校这边一定得再帮帮忙,不能让她再熬一年。”
母亲声音里的哭腔和话里的每一个字,就像是冬天里的冰棱,狠狠扎进姜寸雪的心口,剧痛让她喘不上来气,浑身血液往上涌,化成眼泪不受控制往外涌。
学校里那几个人任他们怎么冤枉,怎么欺负,痛苦从来都是停留在血肉上,不会渗透骨髓,伤到心里。
她不曾奢求在父母心里比例超过姜贝贝,毕竟缺失了十多年日日夜夜点点滴滴的相处感情,但她没有想到,母亲居然为了姜贝贝,连问都不问她,就断定是她下了安眠药,并且堂而皇之告诉老师,以此来替姜贝贝求情。
眼前一片模糊时,又看到父亲抓住班主任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路老师,我们贝贝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进了一中也从来没掉过全年级第一,这都多亏了学校和老师的栽培,我知道贝贝错过高考,对学校同样是重大损失,千万得帮帮忙。”
姜寸雪瞬间瞪大双眼,嗓子里挤出声音道:“从来没掉过全年级第一?”
嘶哑破裂的声音,吸引了前面三人的目光。
姜运晟与谷访曼转过头来,像是刚刚才发现女儿在这里,姜运晟微微皱了皱眉,一如既往沉声道:“你又在学校惹事了?”
那不耐烦,厌恶的眼神,每次看到都深深刺痛姜寸雪的心,此时也不例外,但她无力再解释,反正无论解释什么,父亲都会觉得是她的不对,因为另一个女儿在学校向来是受众人追捧崇拜,从来没出现过像她一样的情况。
更别说,那些欺负她的人,还是姜贝贝最好的朋友们。
姜寸雪咬住牙根,平复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直直盯着父亲问:“你说,姜贝贝从来没掉过全年级第一?”
看到女儿此时此刻的眼神,姜运晟下意识转移视线,发现自己的下意识行为后,心里不敢相信居然在这个女儿面前落了下风,皱了皱眉,再次直视过去,严肃道:“你在这里正好,等下先跟我去找校长道歉,回家再跟你算账。”
“回答!”
姜寸雪不知哪来的底气,许是长久以来憋在内心深处的怨愤在支撑,盯住父亲问:“难道是你为姜贝贝搞的鬼?”
原先就不自觉落了下风,比刚才更加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神,再次让姜运晟移开视线,并且没了直视回去的勇气。
“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谷访曼厉声道:“越来越没有规矩,怎么教都教不好!”
“教?你们什么时候教过我?”姜寸雪看着母亲的眼神又爱又恨,“为什么?”
为什么弄丢她,为什么找她回来,为什么全家人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欢迎,为什么不能分一丝宠爱,一丝真心笑容给她,为什么所有事都觉得是她的错有太多为什么想问,姜寸雪问出口的只有一句:
“为什么把我找回来又排斥我?”
一向温软懦弱的女儿突然大声质问,两人愣了愣,半天没有反应。
气氛凝滞时,楼下传来躁动,看着乌泱泱的记者扛着机器往这边冲,谷访曼咽了咽口水,眼底深处闪过挣扎,慢慢走上来,扶住女儿的肩膀,难得温柔道:
“你不是一直最想公开身世吗?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贝贝只是我们收养的吗,我今天就满足你,只要你在记者面前承认这件事,你道完歉我立马就说出来。”
“你威胁我?”
姜贝贝笑中带泪,眼底尽是可悲,渴望已久的温柔,渴望已久的事,居然反被拿来威胁与利用。
如果是刚开始来到京市,没怎么接受过教育,没有见识的她,听到这个要求,定然颠颠地跑去记者面前道歉,深信只要道完歉全世界的异样眼光就消失了,父母会宠爱她,两个哥哥会疼爱她,学校里老师同学都会接受她,正常对待她。
然而就如何宋冰研所说,跟了霍衍一年,方方面面都长进了,立马就听出母亲话里的玄机。
不管她道不道歉,今天父母都会坐实微博热搜的传言,是她给姜贝贝下药,是她害姜贝贝错过高考,并且是姜贝贝帮她押的题。
她道歉,是确定性,她不道歉,母亲会替她道,并且说出身世的事,让众人找到合适的理由信任这件事。
总之,父母就是要将姜贝贝推上神坛,受所有人追捧,前途无量,反将她推入深渊,受所有人唾骂,再无前途可言。
“为什么呀?”姜寸雪感觉双脚软得快要踩不稳地了,又哭又笑:“难道那十几年相处的感情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宁可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要去成就她的未来?妈妈,你们究竟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
“在那边!”
记者蜂拥而上,谷访曼垂眸,一把抓住纤细的手腕,“走,去道歉!”
姜寸雪抬手甩开,看着这张与她相似的脸,心脏已经痛到发麻,“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随便你怎么说。”
“姜寸雪!请问真的是你给妹妹下药了吗?”
“姜寸雪,真的是你妹妹给你押题,才考那么高分吗?”
“姜寸雪,传言你在校成绩很差,从来没进过前一百,这是真的吗?”
“姜寸雪,你妹妹押中了多少道题?据说今年高考小部分是原创题,她是掌握了什么规律吗?”
无数记者争抢开口,走廊瞬间像是放了一颗巨星鱼雷炸开,吵得人发懵,休息室与宴会厅里装扮精致的同学们全都跑出来观望,休息室里的几个人站在人群中,一脸等着看笑话,幸灾乐祸的表情。
姜寸雪被挤在墙角,眼神木然,不管记者怎么逼迫拥挤,都仿佛失去了所有感官功能,屏蔽外界声音,不作出任何回应。
忽然,一个熟悉的瘦弱身影挤过来,张开手臂挡在她面前,姜寸雪认出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程冬绿,家里条件不好,进校后同样是那几个人欺负的对象。
那时候她已经认识了霍衍,看到程冬绿受欺负,就想起当年的自己,知道那种痛苦无助的感觉,出手救了她一次,两人因此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谈。
这种时候程冬绿挺身相助,姜寸雪心里划过一丝暖流,但不想把好朋友卷进这件事里,直起身子想把她拉走,手才刚抬起来,嘈杂凌乱中,听到那道一直觉得很甜的声音说:
“她考没考第一关你们什么事,你们不该跑到学校里侵犯人隐私。”
姜寸雪笑了,垂下刚抬起的手,缩回墙角闭上双眼,眼泪无声滑下,浑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在颤抖,此时此刻觉得这里个个都是长着人的外表,内里却是吃人的野兽。
天旋地转的嘈杂中,姜寸雪感觉胳膊再次被抓住,那只手很有力道,轻易就能把她拖走,她不想睁眼,顺着力道往外走,然而没走两步,就感觉又有无数双手伸出来抓她,想把她抓回去道歉,说出让众人都满意的答案。
一种站在全世界对立面的感觉,让姜寸雪心里生出怒怨,既然已经是对立,凭什么还要满足他们,让他们满意?
如此一想,睁开充血至肿胀的双眼,发丝凌乱湿透贴在脸上,眼神扫过一群人,现场忽然静了下来。
很多人都被她苍凉而坚韧的眼神震住,急切想要得到第一手独家消息,笼络高流量的心情也冷了几秒。
姜寸雪没有看是谁拉着她的手腕,直视最近的镜头,坚定道:“我考了两次全年级第一,我没有抢占任何人的成绩!”
她一开口,就没机会说剩下的话,后面的记者再次蜂拥而上,不甘心她被其他人采访,七嘴八舌抢着问话。
一阵拥挤过后,姜寸雪感觉手腕再次一紧,那人用一种将她拉出深渊的力道,拉着她冲出现场包围,而后两人用尽全力,仿佛内里器官都要跑至衰竭的速度甩开所有人,来到学校停车区。
“快上车!”
姜寸雪大口喘着气,浑身冒汗,看着身材高瘦结实的男孩打开白色跑车车门,眼神微微复杂,完全没想到拉她出来的人居然是江卓,“怎么是你?”
“先上车再说。”江卓将她推进车里,回头看了眼有几个追上来的记者,快步绕过车尾,省时间一撑车门跳进驾驶位,发动车子,驶离校园。
离开学校大门,姜寸雪心里生出脱离虎口的感觉,不过却没有松掉那口气,除了驾驶位上坐着的是一直以来欺负她最狠的江卓,还因为不敢去想另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虽然与父母相处不过三年时间,但足够她了解父母有多功利与市侩。
当初那么无视她,排斥她,因为有了霍衍,立马就能换一张脸,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确实做出很大改变看,因此,猜测今天除了因为姜贝贝露出真面目,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霍衍。
姜寸雪终是转头问:“江卓,霍衍在哪?”
江卓眼里迸射怒意,很快又掩饰住,冷冷道:“他回来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
听到确定消息,姜寸雪心脏猛地一颤,呼吸随之一滞,七月初盛夏,坐在跑车里,吹过来的风热气腾腾,她却如同身在冰窖,遍体生寒。
过了许久,感觉身体都快被冻僵时,心底又冒出一道声音,不管如何,去当面问问。
毕竟他消失半个月了,也许正是因为前几天父母知道她联系不上霍衍,以为她和霍衍关系有变,才做出来的这一切,学校同学同样有可能因为这一点,才变了态度。
不管怎么样,她得相信霍衍,不该怀疑他。
全世界变成灰色,不被所有人接受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体会,那时候是霍衍出现,一点一点带她重新适应认识这个世界,一笔一笔为她添彩,她真的不该怀疑他。
想到两人一年以来种种甜蜜过往,想到他的温暖、包容、鼓励姜寸雪冻结成冰的心,不可抑制缓缓跳动起来,身体微松,靠在车座上,慢慢将仍然止不住颤抖的手指握成拳头,给自己力量。
“麻烦在前面公交站台放我下来。”
刹车声骤然响起,跑车停在空旷的车道上,姜寸雪吓了一跳,也正因为突然停车,才想起来刚才太急,连安全带都没有系。
“你想去找他?”江卓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深邃眼眸里有一道从不消散的冷意,平时说话也带着一种森冷。
姜寸雪点头,“对,我要去找他。”
车里静默一会,江卓忽然一笑,笑容里带着十八岁男孩的朝气,“也好,你再见他一次,我送你过去。”
姜寸雪看着他难得露出的笑容,知道这事有古怪,但她现在只想马上见到霍衍,别说是江卓送她过去,就算要踏刀山火海,她都不会犹豫一秒。
跑车再次发动,向前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