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城失语（二）
当火光湮灭，黑烟散尽，等待的是劫后余生，还是另一场深渊。
城外的硝烟还未散尽，城内的士兵正依靠着手推车往后山搬运着战死士兵的尸骸，整个画面静默无声，只有咿呀的滚轮声传递着它的残酷和悲情。
没有过多的仪式，连一口体面的棺材都没有，就这样挖了一个深坑，尸体也就进去了，带头的士兵行了一个军礼，旁边的人用铁锹铲上一坡坡泥土。
等到约有一个小丘高才停下动作，还是静默无声，只是痴望了许久，士兵们终于转身离开，从远望去，小丘的四周已经有着成千上万的小丘，士兵离开时经过的一块木匾上赫然写着——英魂墓。
百米高的城墙上方站着一位身穿黝金铠甲的男人，他的神色肃穆，眼神深邃的凝望着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黑压压的乌云正聚集在阴山的外围经久不散，如果有眼神较好的人还能隐约看见一群兽人模样的巫妖正席地而坐休养生息。
“将军，此次巫妖攻城我方损兵三千以上，煤油等守城物资也已经耗尽，且剩下超过一半的士兵伤势过重已无力再战。”
稚嫩又略带嘶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男人从驻足中醒来，转身看着急匆匆赶来的年轻副将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君儿，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么。”将军一脸平静的看着远方。
此刻的天色开始渐暗，天边的几缕晕色也在夜色里摇摇欲坠。
“父亲，据探子回信，皇帝重病垂危，朝廷现在分成两派正忙于内斗争权，对于巫族在边关的入侵无暇他顾。”
少年眼神微闪，嘴角欲言又止不过还是忍住了。
“唉。”男人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对现实的不甘，又或许是对皇室的失望，
话语间竟恍如婆娑的老叟般，他颓然的转过身面朝着东方，晚风拂动他鬓角旁几缕白发，眼里满是牵挂和不舍，那是他家的方向。
“父亲，皇室已经靠不住了，龙城将士也在年月以来的守战中伤亡殆尽，我们不可能在有后援了。”
“死守龙城还是退守后方请父帅早日定夺。”
副将单膝下跪，看着眼中那略微佝偻的背影思绪百感交集，但仍是低着头静候着命令。
天色暗淡，城墙上的几盏油灯上几块木炭发出微量的火光，将军久久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沿着盘旋而下的石阶，每一梯都有手持长枪的士兵驻防，他们已经虚弱的要倚靠在墙边才能站立，从模样看他们风华正茂，神情上却如暮年般尽显疲惫。
看着眼前的男人经过，士兵都挣扎的起身行军礼，尽管男人挥手示意他们休息，但每经过一处，士兵都会强撑着站直。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位将军不仅仅是他们的长官，更是从小就钦佩的英雄，只要有他在，龙城就能凝聚出魂，不会丢。
走下城墙，几座搭有简易白布帐篷的营地建立在不远处，四周很空旷，只有土表上残留的地基印记证明这里曾经的繁华，所有的建筑都被拆卸了下来用作守城的器械。
营地外，一个年轻的士兵取来几根刚点燃的木块替换下了煤油灯上快燃尽的木炭，几队身缠白布的士兵顽强的坚守在外围。
帐篷内略显黑暗，士兵们静静的躺在地上，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片刻安宁，他们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苦苦坚守了一年零六个月。
从十二万的预备军团到如今的不到五千人，大小经过了不下数百次的攻城防守战役，他们没有退缩，每一次都用血肉之躯与巫妖搏杀，不曾怯弱。
“紧急集合，紧急集合~。”传令兵扯着嗓子，尽管声音已经沙哑，但依旧高昂。
将士们连忙起身走出帐篷，迅速的围了上去，他们神情坚决，仿佛已经做好随时拼死的准备，这是他们从来到这里就已经准备好的。
“将士们，或许你们已经也已经察觉到了，我们没有后援了。”
将军声音低沉，身前的战士都低下头，神情沮丧，数日以来的战斗中他们已经意识到他们被抛弃了。
却仍然幻想着救援的到来，幻想着能够卸甲归田，衣锦还乡，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不怕死亡，没有人不希望活下去。
“龙城可能要守不住了，我君战失言了，不能将大家带回家了，我君战愧对大家，愧对数万战死在龙城的英魂啊。”
将军声音哽咽，身体颤抖，言语间眼角泪水潸然落下。
“君将军，我等誓死守卫龙城，与将军共进退。”
“对，那群吃人的妖怪，绝不能让它们走出阴山。”
看着眼前因愧疚而啼哭的老将军，将士们失落的神情一扫而空，死亡或许会让他们害怕但并不畏惧。
嘈杂的宣誓声此起彼伏，似乎是龙城发出的最后怒鸣，点燃了每一个将士的雄心，久久不能平息。
“将士们，你们的决心我已知晓，我君战以你们为荣，我君战将与你们誓死守卫龙城，绝不能让巫妖踏进龙城一步。”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怒吼声响彻云霄，没有救援又如何，我君战戎马一生，三十岁就荣获先皇册封，为飞将，驻守龙城三十余年，不曾放进过一只巫妖，明日我要用巫妖的血祭奠龙城下数万万的英魂。
“誓死守卫龙城，决不让巫妖踏进龙城一步；誓死守卫龙城，决不让巫妖踏进龙城一步；誓死。”
所有将士高举着兵刃，齐声怒吼，战意澎湃，震慑人心。
“父亲 。”
站在身后的君剑轻轻的呢喃一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一扫阴霾的父亲，他明白这就是他的态度，周围的将士齐声的宣言就是他们的态度。
明日的龙城将是他们最后的绝唱，哪怕知道是必死的结局，他们仍会义无反顾的慷慨赴死。
激昂的战前宣言打破了士兵们往日里的恐惧和颓然，他们点燃了最后的篝火，围坐在一旁，与战友们互诉共情，直到声音渐渐平息。
篝火如曜日般熠熠生辉照耀在每一个将士脸上，他们神态纷纭犹如四散的晚风平添了一丝萧瑟，月光映射在他们身上放大了他们内心的孤苦与悲凉。
但他们的心里都有着一股暖意，那是他们在梦里都曾向往的家的光芒，今晚过后或许就是他们的归途，哪怕只能在梦里
“呜~呜~呜~”巫妖冲锋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砰~砰~砰。”城门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顶住，往前给我顶住。”校尉嘶声怒吼，身体顶靠在支撑城门的木柱上，一阵阵剧烈的冲击由外而内传来，他的脚尖垫在石缝里，额头青筋暴起，拼命的往前推着
“你们这群畜生，爷爷我送你们去投胎。”
城墙上的老兵手持长枪刺向正往上爬的狼形兽人，它们没有躲闪，全靠本能的进攻，但凭借强悍的生命力硬是受了老兵几枪都没倒下。
“喝 ~。”老兵鼓足力气，长枪顺着他的视线刺穿了狼人的脑袋才堪堪结束了它的生命。
“呼，平日里还有煤油能极大的阻碍它们，如今也只能靠着以命相搏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额头丝丝冷汗沿着脸颊滑进盔甲，没有时间休息，重新投入到战场上。
天醒时分，乌云压城，飞沙漫天，大地震颤，巫妖发动了最后的总攻，黑压压的一片从阴山上倾泻而下。
它们以狼人为先锋，迅速的将兽群推向了城墙下方，以熊人为首的力量核心则通过撞击城门实施进攻。
其它兽群则通过藤曼爬上城墙，一簇簇巨大藤曼破土而出自下而上蔓延到整片城墙，它们身形矫健脚踩着叶片，迅速向上方攀越而去。
短兵相接，没有过多的试探，兽人依靠本能的狩猎方式扑向士兵，凭借着撕咬和利爪攻击，士兵则依靠长枪和高空优势进行反击。
因为防城器械的耗尽以及防守人员的锐减，此次兽人的进攻空前激烈，在经历了数个时辰的拼死抵抗之后，它们成功的登上城墙。
一瞬间，攻势逆转，兽人单方面的虐杀着普通士兵，士兵们聚在一起且战且退，很快被逼退到城墙下。
“咔嚓~咔嚓~ 砰~ 。”
在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中城门应声倒下，数不清的身躯庞大的兽人发出愤怒的嘶吼声冲了进来。
它们横冲直撞肆意的破坏着一切，庞大的身躯扑向防守的人类士兵，张开血盆大口硬生生撕咬下一大块血肉，似乎想以这种残暴去宣泄着对这座世代阻碍着它们脚步的城池的怨恨。
“将军，兽人已经攻进城内。”一名亲卫冲进帐篷内看着坐在主位正在擦拭剑身的君战，连忙俯身汇报。
“将军，龙城已经失守了，但您不能死在这里，你是我们抵抗巫妖的信仰，也是我们的人族的希望，我们愿拼死护送你撤离。”没等将军开口，身旁的一众亲卫俯身下跪。
“我不会走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在前线拼死杀敌，我却像一个懦夫独自逃跑，他们都是我从蜀城带过来的好儿郎，既然我不能带他们回去，就让我陪他们长眠于此吧。”
“可是将军，你走与不走都已经无法再改变战局”亲卫长一脸怅然，话语间想要再表明利害关系。
“好了，不用在劝了，我是龙城的守将，我的大半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你们也别在护着我了，想要逃命的呈现在快走吧，我也不会怪你们，你们跟着我守护这里数十年了，本来就该返家了，只是因为我的原因一直留守在这，走吧，你们不欠任何人的。”
他握紧佩剑，身姿挺拔的走出帐篷，向城门快步走去。
“将军，我们生是你的人啊，既然你不愿走，那就让我们陪你一同战死吧。”
亲卫们看着那傲然的背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跟随他到这的场景，骄傲的情绪瞬间溢满，连忙拔出佩剑跟了上去，哪怕这是一条死路，既然你将我们带向骄傲，就让我们以死来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