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夏油鸭么?”夏油杰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他表达了对这个名字的赞同,“铃溪开心就好。”
“鸭子很矫健的。”
我不会游泳,对天生就会游泳的鸭子抱有很大的好感。
夏油鸭这个名字被我们一致通过, 但我又觉得有些好笑。
八字还没一撇, 就开始讨论孩子的名字了。
很久以前, 我也幻想过和喜欢的人结婚, 养育一个可爱的孩子, 看着他学走路、学说话,带着我们对他的爱意慢慢长大。
因为在那时我觉得没人对我有过那样的爱意, 缺憾延伸开来,变成了一种期待, 折射在了模糊不清的未来上。
哎。
但现在我知道光溪是爱我的, 他甚至为我付出了一切。至于妈妈,她肯定也是在意我的,否则不会特意寄回镜子,让我坚定自己的决心。
“别想太多。”我笑着说,“没准我们不孕不育呢。”
听到这句话,夏油杰不笑了。
“我们回去吧。”他很明显不想再继续“不孕不育”的话题。
“等等,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吧。”我瞥见他伸手到口袋里翻东西,又什么都没翻到的抽出来, 就知道他烟瘾犯了。
——他戒烟了。
他并没有戒烟的理由,他给自己找了一个。
这个瞬间,我想到了在荼蘼教密室里看到的有关光溪的回忆。
在有了我以后, 光溪毫不犹豫地扔掉了烟盒和火柴, 尽管他也有烟瘾。
‘我想要小朋友更健康一点啊。’
“喂喂, 你还真不是一时兴起啊。”
夏油杰转头就走, 我赶忙抱起画板跟了上去。
从背影来看, 他的头发更长了,与少年时期的发型稍有不同,虽然仍然保持着丸子和前额的刘海,但他散开了头发,披在肩上。
——他不仅没秃,发量还变多了,浓密如海藻,泛着不缺营养的光泽。
看来荼蘼教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
在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花园修建好后,我终于想起了贤治祖母种在山谷里的秋葡萄。
等找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吃秋葡萄的季节了,但在被绿荫遮蔽的架子最上方,我们找到了两串因为接受太阳照耀少而晚熟的葡萄。
大家都很高兴,认为是贤治祖母送来的礼物,打来泉水,将葡萄洗干净。菜菜子把其中一串拿给了夏油杰,而贤治把另一串拿给了我。
它们长得很小,但颗颗晶莹,皮薄多汁。
两串葡萄不够五个人吃,大部分都进了三个小朋友的肚子。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等他们都睡觉以后,我问夏油杰。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半月了。
期间,我没有生过任何一场病,哪怕时时在夜间去山谷吹风,都不再头疼脑热。一屋子都是术师,我也没有呕吐,完全摆脱了对抗敏药的依赖。
夏油杰没有咒灵吃,他的胃口变得很好,辣的甜的都不忌,他还胖了。
“挺喜欢的。”他替孩子们拉下布帘,将地上的拖鞋摆整齐,才轻声说道,“可是再喜欢,也不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这倒是,总要为以后作打算。”
我转过头去,透过打开的窗户,凝视着满天多如牛毛的星星。
总要为以后作打算——我们一向如此。
高一没升高二时,我和夏油杰就商量到了毕业旅行的事。我说要去最佳观星的地方,在网上搜索了很多景点,都说是最佳,但我也不知道具体哪家才是真的。
未来满打满算,唯独没算到造化。别说毕业旅行了,我们甚至都没能毕业。
“教主。”
在我发愣之际,夏油杰从背后抱住了我。
“和铃溪在一起的生活,我都很喜欢。”他说。
“不杀我了?”
我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捏了捏他的拇指指节。
“……好,不杀。”
“不骗我了?”
“嗯,不骗。”
星光如瀑布,在我们的头顶时隐时现,飘过亘古不变的银河,延伸到天空以外的地方。
这一刻,我有一种感觉,我期待中的高中毕业旅行,虽然延期了,但它兑现了。
兜兜转转,这些星星,这片山谷,依然以最美好的姿态,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逾期的少年情怀’?
酸不拉几的词句蹦进脑海里时,我都要吐槽自己了。
我还给夏油杰写过这类的诗,我还、还在立海的广播室里,当众大声朗诵过!究竟有没有被人背后嘲笑啊。
当时没在意,现在反而开始纠结了。
“那个,”我想了半天,决定不提往事,“我给你做了一件衣服。”
“啊?”夏油杰可能没想到我去村长家闲逛,竟然学会了做衣服。
“其实是一条裤子。”
做裤子比做衣服容易,我让村长夫人教我做了一条裤腿很宽的男式灯笼裤。
村长和费伊都不能欣赏:“这种裤子没有男人喜欢的,不好看,也不方便下地干活。”
我不以为意,心想这可是夏油杰读书时最喜欢穿的裤子。
“看,灯笼裤!”
我从抽屉里把裤子找出来,喜滋滋地拿给夏油杰。
“你还记得。”
他接过灯笼裤,将它竖着展开,对着自己的腿比了比,“还是阔腿的穿着舒服。这件先收起来,过年的时候穿。”
他拿出丑虫咒灵,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放衣服的柜子,丑虫的嘴张得快撕裂了,代入感太强,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柜子里存着很多衣服,我眼尖的发现还有我上次在高专穿的兔子睡衣。
“夏油杰你有收集癖吗?”
毫无疑问,是有的。
否则不会什么弱鸡咒灵他都吃。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女孩子的衣服,看上去不像是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衣服?而且为什么衣服上都有兔子和胡萝卜?”
“给你买的。”他回答的理直气壮,“兔子穿兔子,看到有兔子的,就都买了。”
“我不是猴子吗?”我故意逗他,看他变了脸色,语气才和缓下来,“所以你愿意为了兔子,和猴子和平共处吗?”
“……”
“好吧,你不用回答了。”
还是谈不拢。
有很多问题,夏油杰都选择不回答。
比如后不后悔弑亲,比如坚不坚持理想,比如还会不会杀非术师。
若我不是他的恋人,我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
他选择的未来模糊到看不见边,往左往右都是错。
“差不多十年前,你从我家离开以后,我很快也逃走了。”夏油杰把衣柜关上门,又塞回了丑虫咒灵的嘴里,“之后我做过两次关于你的梦。”
“两次?”
我心里不平衡了。
有段时间,我几乎是每天闭上眼睛都会梦到夏油杰杀我。
“两次。”他用很确定的语气说,“我梦到你生了一个孩子,你们平安无事。”
“……”又来了。
谜一样的胎梦,谜一样的男人。
“教里神神叨叨讲解梦的东西也不少,我翻过。据说潜意识里,可能是希望你能顺利逃走吧。”
他的话充满矛盾,行为也是。
想杀我,又希望我平安无事。
一面在非术师与术师的天差地别中保持清醒,一面又在充满羁绊的爱情里沉沦,变得犹豫。
其实,我自己也是矛盾的。
我没等到他为弑亲杀我的事道歉,就又和他在一起了,还享受着山水生活,带着几分认真的态度商量未来孩子的名字。
现在不做噩梦了。只偶尔半夜因为肚子饿醒来,想起他妈妈煮的罗宋汤,挤在他家厨房里摆的海鲜拼盘,会觉得遥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样对吗?
——不对。
——该和他在一起吗?
——不该。
我能在一秒钟之内就回答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却可能在一生之内都缺乏纠正它的勇气和果决。
我和夏油杰,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冥顽不灵,令人失望。
“感谢狡猾,让你逃掉了。”他叹息,“哪怕一个也好,别全部死在我的手上啊。”
夜晚是人类情绪最脆弱的时候,不论是说谎的人,还是坦白的人。
我分辨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如果这是真话,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夏油杰流露出些许类似“后悔”、“遗憾”之类的情绪。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假话,只是说了让我高兴罢了。
……
离开伊哈特伯村的这天,我们在新建成的花园里吃了最后一顿午餐。
村民们的秋收结束了,大功臣夏油杰得到了许多肉干和蔬菜作为谢礼。大家知道我们要走,又送了很多珍贵的香料过来。
“这可是我们村子的特产,狗头专用香。”村里的老人笑眯眯地介绍,“平时只给狗头教主一个人用。”
“什么?”夏油杰拿香的手微微颤抖。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强忍笑意。
云咲曾经向大家介绍过她的教主,教主法名叫狗头,于是这种混合的香料,就被她称为“狗头专用香。”
夏油杰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命名为“熏猴子香”的东西,也被非术师反向命名了。
——云咲真是个小机灵鬼。
村长夫人试图劝我们在村子里登记结婚,接受全村的祝福。我在夏油杰开口之前,抢先说等到过年时我们回来再决定。
……还是觉得不太靠谱。
就先拖着吧。
“好事多磨,明年春天再结也不迟。”我对夏油杰这么解释。
他在载着我们回去的鹤咒灵上打着哈欠警告我:“随便你,但是别指望找下家。”
他已经换上了那件五条袈裟,从种田杰变回了教主杰。
我从放置宝物的盒子里,摸出了那颗象征咒术师的花纹纽扣,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把纽扣缝在了他的袈裟袖口上。
“这是一种时尚。很漂亮,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