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 章
吃过饭,关鹿让琉璃琐把袖口和裤管扎紧,又给她找了一顶带网的帽子戴在头,拿起干粮袋,把她带到门外,拍了拍巴掌。一个几乎是光着身子的小男孩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站在两人面前傻笑。关鹿给他一个糖和面,他一把抢过去,大口小口地吞吃起来。
“琉璃琐,让他带你去六品叶沟。他常来常往,熟悉路,也认识那个冬狗子……”
琉璃琐没有说话,心中暗想,这么一个半大孩子,能行吗?小男孩把一根棍子递给琉璃琐,呲牙笑了笑。
关鹿替琉璃琐把棍子接过来,交给她:“这叫索拨棍,进山没这玩艺儿可不行。哎,琉璃琐,你别看这个向导头儿不高,可不是小孩子了。要论岁数,比你我都大呢……”
“什么?”
琉璃琐吃了一惊,仔细打量小个子男人,果然看出他不但额头上有三道抬头纹,眼角处也布满细细的皱纹。全身长着像鱼一样的鳞片,看不出皮肤的颜色。他的眼光也有不对头的地方。
“哧……”小个子男人突然叫了一声,吓了琉璃琐一跳。
“草爬子,你说话注意点儿,琉璃琐是远道来的客人,人可得好好待人家!”
关鹿瞪起眼睛。
小个子男人连连点头,笑了笑。
琉璃琐问:“关鹿姐,你管他叫什么?”
关鹿说:“你就叫他草爬子就行。”
小个子男人不停地点头。
琉璃琐不解地看着关鹿,这哪里是人的名字呀?
“唉,说起来他挺不幸的。这山里头有一种叫做草爬子的吸血虫,专门叮在动物身上吸血。虽说只有小米粒那么大,要是吸足了血就会变成豆粒一样大。它平时就藏在草丛或者是树叶上,人经过时,它就会随着一阵风飘到人身上,钻进衣服里吸血,等人发觉时,都有好几天了。若是遇上有毒的草爬子,就会让人得上森林脑炎。他就是让有毒的草爬子叮了,得了脑炎,个子往回缩不说,人也变傻了,从此就再也不回家,在山里面乱跑……”
琉璃琐惊呆了,没想到山里还有这么可怕的昆虫!她同情草爬子的遭遇,不由得又仔细检查一下自己的袖口和裤腿。
“……不过,你说他傻吧,有些事情还挺明白。这大山里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有时让他跑腿学舌送个信啥的,干得还挺明白。让他带你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不会到处乱说。”
琉璃琐不由得在心中感激关鹿的周密安排,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默默地跟着草爬子上路了。
草爬子个儿虽小,却灵巧得像一只猴子,又蹦又跳,琉璃琐脚步慢一点儿,草爬子就消失在林海中。在琉璃琐看来,草爬子走的根本就不是路,但在茂密的草丛中,他硬是能从缝隙钻过去;在悬崖峭壁上,他也能找到手攀脚蹬之处,上下自如。累是累了一些,但山中景物变化,美不胜收,也消去了不少疲劳。看着草爬子时隐时现的背影,琉璃琐心想,这家伙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森林中,像一只活泼的动物,又像一株参天大树,不知愁苦为何物,说不定是种福气呢!
天傍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一条山沟里。这山沟不算深,却长得望不到尽头。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直伸向沟里。沿小路走了不远,看见几株大树下有一间用树干围墙,树皮做顶的房子,房子后面有一棵刮去树皮的空树干做的烟筒。草爬子回头对琉璃琐呲呲牙,意思是到了。琉璃琐原本轻松的心紧张起来,那个神秘的老头儿就要出现了吗?第一眼看到他,自己应该说句什么?
房门紧闭,用一根烧火棍支着,门前有一些灰烬,画出曲曲弯弯的线。草爬子比比划划地告诉琉璃琐,主人说他出去了,要等一些时间才能回来。有客人来请进屋里,有吃有喝。草爬子打开门,两人进去。
房子不大,里外两间。外间是灶房,有一道矮墙将里间隔开住人。贴墙搭了个灶台,锅台的烟道连着屋里的火炕。炕上扔着两张兽皮,烟笸箩是桦树皮做的,地上有半截木桩,过去看看,却是个空木桶,装着粮食。灶间的水瓢、饭碗、饭勺都是木头刻的。琉璃琐拿起炕上的毛掸子看看,却是一只狐狸尾巴。再看看窗户挂钩,那是一对晒干的狍子蹄子。一架马鹿角挂在墙上,上面挂着两件旧衣服。炕桌上放着一个铅做的灯台,琉璃琐伸手去拿,没想到沉重的很,一只手竟然没拿起来。
草爬子坐不住,跑了出去,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琉璃琐觉得口渴,到外间舀水喝,只见一个人头戴防蚊帽,身背树皮篓子走进来。
来人摘下防蚊帽,看看琉璃琐,声音低沉地说:“哟,来客了?”
琉璃琐这才看清,是个男人,脸色黑红,秃顶。上身穿件破旧的蓝布衫,下身穿皮套裤,脚蹬乌拉。说不清有多大年龄,手拿一支泛着红光的水曲柳大烟袋。琉璃琐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大烟袋上。这不是正是赖传久说的那个神秘老头吗?老头拿起木碗舀水喝,琉璃琐看到,他的手指特别粗短,手指肚像鼓棰一样,关节处也很突出,给人的感觉那不是手指,而是五只放大的蝌蚪。
“大爷,我叫琉璃琐,就是来找你的。”
琉璃琐的语气充满渴望。
老头儿怀疑地问:“你咋知道我?”
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像是害怕惊动什么。
“是你送给灵茸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哦,就是那个南蛮子?”
琉璃琐点点头,“他叫赖传久,是从南洋来的药商。”
老头儿笑了笑:“药商?这么说我送对人了。”
他看看琉璃琐:“你也是药商?”
“不,我是来大广川串门的。”
“谁送你来的?”
“草爬子。”
老头儿摇摇头:“这个钻天猴儿……你找我,一定是为了灵茸的事情吧?”
“是啊,灵茸又出事了,它被日本人抢去了。我是从热河三宝营子扑奔大广川,特地送灵茸来的。真没想到,这一路上有那么多的人想打灵茸的主意……”
“哦,你是专门来送灵茸的。说吧,是谁让你把灵茸送回大广川的?”
“是我大爷柳欢喜,送回灵茸是他的遗嘱。”
“柳欢喜?”
老头儿扬了扬眉。
“对,就是他。你认识他?”
琉璃琐捕捉到了这个变化,追问道。
老头儿没回答,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琉璃琐还想问什么,看他的模样,没有张口。
“你大爷说没说,到大广川找啥人?”
“他说让我找一个叫关近山的鹿达官,但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
“那,你准备把灵茸交给谁?”
“我还没功夫想。这么多人要抢灵茸,就够我应付的了。我的命要是没了还不打紧,灵茸弄丢了,我可是对不起大爷,也对不起鹿达官关近山……”
“要是找回灵茸,你想怎么办?”
“还没想好。不过我觉着,灵茸不能再带回去了……”
“为啥呀?”
“我估摸着,大广川是灵茸的故乡,大爷要我把它送回老家,是让它叶落归根吧?关有良要不是诬赖我给鹿趟子带来了瘟疫,要害死我,兴许我就不会带着灵茸逃跑了。”
“可是,这么多年,关家鹿趟子从来没有发生过瘟疫呀!”
老头儿目光炯炯地看着琉璃琐。
“难道,这……”琉璃琐的心突然猛跳起来,她觉得那声音震耳欲聋。她想,这是不是大爷让她送回灵茸的真正目的呢?大爷是让灵茸为害关家鹿趟吗?她把这件事应承下来,完全是为了尽孝啊!
她哆嗦了一下,看看老头儿,他如同一尊人像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大烟袋正一闪一闪地冒着点点光亮。
刘萍把一个女人带到赖传久面前。
这个女人身材苗条,皮肤白皙,高鼻深目,赖传久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东南亚一带的女人都是塌鼻梁,皮肤也多是橄榄色,小个子,再加上满脸雀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个长着希腊鼻子的女人,没有一头金发,也不是蓝眼睛,而是和亚洲人一样,黑发黑眼。真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尤物!
“赖老弟,她叫金娜。”
赖传久有些局促地点点头:“金娜,你好……”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妻子了。”
刘萍笑着说。
“你说什么?”
赖传久大吃一惊。他看看金娜,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看你,慌什么。”
刘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荒木准备派专人将灵茸送回日本,我们就在路上劫下它。你和金娜装扮成一对夫妻,和他们同行,伺机动手,夺回灵茸。”
接着,刘萍将送灵茸的两个人的穿戴长相,乘坐哪次火车,几号包厢,都交待得明明白白,末了把两张火车票交给赖传久,说道:“记住,上车后一定要和金娜密切配合,像夫妻的样子。”
刘萍还拿出一只黑色皮箱,说那两人用的皮箱和这只是一样的,灵茸就装在里面,到时候调包即可。
赖传久轻轻地拉一下金娜的手,不住地打量她,他还没有从惊艳的眩晕中清醒过来。金娜却是见惯不惊,面带微笑,一副娴雅之态。
“铁路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们可要小心行事。”
刘萍说着,看看赖传久的衣服,摇摇头:“不行,你这身西服太脏了,得换一换,还得去理理发,重新做做头型。”
刘萍拿出一迭钱交给赖传久:“快去办吧!”
赖传久还呆愣着,没听见。金娜吃吃地笑了起来,将钱接过来放在赖传久手中。赖传久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金娜拉起他:“走吧,我的临时丈夫!”
两人出来,赖传久问金娜:“你是干什么的?”
金娜吃吃地笑了:“你最好别问。刘萍没和你说过吗,一切保密!”
有这样的美人陪伴在侧,赖传久早已忘乎所以,乐得当一回临时丈夫,买衣服,理发。当两人回来时,赖传久收拾停当,一表人材,和光彩照人的金娜在一起,果然像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
接下来的故事平淡无奇,金娜的美貌在男人面前是无坚不摧的炸弹。在包厢里,两个携带灵茸的男人三十多岁,盯着活泼美丽的金娜不放,金娜拿出酒来请他们饮用,响亮的笑声在包厢里回荡。赖传久发现,金娜笑起来的时候更有魅力,声音充满磁性,配合极有穿透力的目光,摄人心魄。真要找上这样的妻子,能成快乐的神仙吗?在生意场上,要是她这样接待客户,会有什么结果?
在赖传久的胡思乱想中,火车驶出了两站。再看看那两人,早已经鼾声如雷。金娜对赖传久使个眼色,她完全安静下来,和刚才判若两人。赖传久示意,下一站就下车。
他并不知道,就在火车刚刚开动时,狼七也带人来到车站,但他晚了一步,没有登上这列火车。灵茸落入荒木手中,狼七百思不得其解。日本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若是刘萍告发的,直扑刘老静家里,手到擒来,还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吗?肯定是肇面三将情报也给了荒木,两头买好。他问肇面三,是不是想挣日本金票?肇面三大呼冤枉,说这事儿与他无关。狼七说这笔帐先给你记着,你小子戴罪立功吧!肇皇袋子警告肇面三,这下得罪了官府,你可得多加小心了!肇面三并不以为意,狼七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天津卫 来的吗?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能把我怎么样?
他和赵局长分析了荒木的下一步打算后,也认为这个日本人肯定会把灵茸送回国内。果然,眼线得到情报,灵茸就在这次列车的3号包厢里,由两名日本人保管,他们随身携带一只黑皮箱。狼七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火车开走了并没有难住狼七,他下令汽车以最快的速度追赶,务必在下一站之前赶上火车。
沿着与铁路并行的公路,狼七穷追不舍。火车到达下一站时,他们已经看到了它,但还没等他们进站,火车又开走了。只好继续追赶。
火车又到站了,狼七的汽车也刚好赶到。
狼七告诉手下的人,监视所有下车的旅客,发现手拎黑皮箱的,一律拦住。他自己直奔车厢。
狼七从前车门上车,赖传久和金娜从后车门下车。出站时两人手中空空,没有人注意他们,也没受到阻拦。
在3号包厢,狼七只看到两个烂醉如泥的家伙,他从行李架上拿下黑皮箱,十分得意。
“妈的,看你能不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当他打开皮箱时,傻了眼。里面只是一些废报纸!
狼七没有耽搁,立刻将所有的人都叫到车上,下令挨节车厢搜查带黑皮箱的人。
火车到达这个车站之前要转弯,并经过一座大桥。赖传久趁火车转弯时减速,将装着灵茸的皮箱从窗户扔了下去。
赖传久和琉璃琐来到大桥下面,找到了皮箱,并和前来接应的刘萍汇合。
对于能够如此顺利地夺回灵茸,赖传久根本没有想到,以手加额,长长地地出了一口气。
他对金娜说:“金娜,你立了大功!”
金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算什么,用中国人的话说,小菜一碟!”
赖传久心想,对于金娜来说这样的事可能是小菜一碟,轻松自如,要是琉璃琐扮演这个角色,大概就力不从心了。对女人的判断上,还是刘萍有眼光啊!
前后不过四个小时,就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刘萍对金娜说:“好了,你的差事办完了。我说话算数,这是你的酬劳。”
刘萍把一迭奉票交给金娜。赖传久有些吃惊地看看刘萍,他以为金娜是刘萍的朋友,是自愿帮忙,共同对付日本人的,怎么能给酬金呢?
金娜看出了赖传久的疑惑,说:“赖先生,看什么?我吃的就是这碗饭,有什么奇怪?”
赖传久还想问问金娜吃的什么饭,刘萍已经打开皮箱,叫赖传久看。赖传久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一眼,赖传久的心就咯噔一下。
他正要细看时,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关维骑着一匹枣红马,突然出现在面前。
三人大吃一惊。
关维看看鹿茸,哈哈大笑。
“你们演得好戏,让天津卫来的警长都上当了不说,还从日本人手中夺回了灵茸!佩服,佩服!幸亏我一直盯着你们,不然,又会从我的眼皮底下溜掉了。”
刘萍警觉地看着关维:“关维,你想干什么?”
“大老远的,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你说我想干什么?”
“关维,你想抢鹿茸吗?”
“抢?这话太难听了吧?它本来就是我们关家鹿趟的呀!”
“关维,你这么做太不仗义了吧?”
赖传久说。
“仗义?赖传久,你少在我面前装爷台!灵茸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它可是关家鹿趟的生命线。我代表鹿达官谢谢你了!”
关维上前欲抱木箱。
突然,刘萍不顾一切地扑在皮箱上面。
关维不屑地说:“刘萍,你这是干什么?”
“鹿茸是琉璃琐的,你不能拿走!”
“我要是动硬的呢?”
“你敢!想拿走鹿茸,先把我的命拿去!”
关维愣了一下:“刘萍,没想到啊,你真够仗义的!你以为你的命就那么值钱吗?”
“那你就试试吧!”
刘萍把皮箱抱得更紧。
关维跳下马来。“你仗着人多是不是……”边说边向刘萍走过去。
赖传久上前阻止关维。
“怎么着,南蛮子,想跟我过过招儿?来吧!”
关维拉出打架的姿式。
“关维,你别误会。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灵茸不能让荒木送到日本。这么争来抢去的,就不怕误了大事?”
关维问:“什么大事?”
赖传久对刘萍说:“刘萍,放开手,看看你抱着的是什么?”
刘萍疑惑地看看赖传久。
“听我的,没错儿。”
刘萍松开手,打开皮箱,只见一架鹿茸放在里面。
关维不用拿起它就断定,这不是灵茸!从外形上看,它要比灵茸小得多,颜色也显得暗淡无光。再看看细部,两角之间的梅花标记模糊不清。
“上当了!上当了!你们都上当了……”关维大叫。
刘萍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这不是灵茸,你们好好看看,这哪里是灵茸啊!”
刘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什么?我们又上了荒木的当!”
刘萍拿起鹿茸看看,气极败坏地摔在地上。
“哼,早知道又是狗咬尿脬一场空,何必费这个力气!”
关维怒气冲冲地看着刘萍。“你说,真灵茸在什么地方?”
“这……我怎么知道呀?”
刘萍也有些气急败坏。
“哼,我警告你,不要玩花样,再替日本人卖命!”
关维说完,骑上马走了。
刘萍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刘萍,你说,是不是咱们的行动被他察觉了?”
赖传久问。
刘萍想了想:“哎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可是荒木惯用的伎俩,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赖传久看着刘萍,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
刘萍有些不自在:“赖老弟,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又怀疑这是我和荒木设下的圈套。对别人,我或许会这么做,对你,就是刀压在脖子上,我也做不出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我,甚至不怕得罪琉璃琐,我若是再骗你,还算个人吗?”
刘萍的眼睛湿了。
赖传久叹了一口气。到了这步田地,还能说什么呢?真也罢,假也罢,都是为了灵茸。做为一个男人,他从不怀疑刘萍的感情。能否结成姻缘姑且不论,有刘萍的一片真情,他就满足了。只因有灵茸夹在其中,把事情弄得复杂起来,清澈透明也变得一片混沌。好在琉璃琐不在,若不然,不知道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浪呢!
“刘萍,我仍然相信你,你不要有顾虑。但现在有了新变化,我们盗了假茸,会不会打草惊蛇?”
赖传久想了想,问道。
“荒木肯定还有另一套运送灵茸的方案……照你们说的情况,火车到达大连还有几个小时。我们要在这段时间里,尽快查明荒木运走灵茸的其他途径,在灵茸到达大连之前,把它夺回来!”
刘萍说。
说是说,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两人紧张地思索着,一时无话。
一直在旁边观察的金娜大笑起来,这笑声远不是火车上那爽朗纯真的笑,而是充满嘲笑的意味,笑得赖传久和刘萍莫名其妙。“嗬嗬嗬嗬……闹了半天,你们精心策划就是为了弄到一架鹿茸……”
“你懂什么!你知道这架鹿茸的价值吗?”
赖传久不高兴地说。
金娜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传说中的神鹿灵茸吗?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早告诉我是为了这事儿,也许比你们还有办法……”
“你有办法?”
赖传久看着金娜,刘萍也睁大了眼睛。“快,说说看。”
金娜说,昨天有个男人点名找她,她从未见过他,不是常客。他对金娜的服务非常满意,兴奋之际,喝多了酒,对金娜说,你长得很漂亮,也很会为男人服务,但你的名字不好听,应该改一改。金娜问他改什么名字,男人说,比如说叫岛田照子、松本桥子、服部久子什么的……金娜说,那不是日本女人的名字吗?男人说,日本女人的名字有什么不好,既端庄,又温柔。金娜问,你是日本人?男人点点头,拿出几张钞票交给金娜。金娜看看,不是常见的奉票,似乎是在证明他的身份,竟然是日本朝鲜银行发行的老头票!“金票!”
金娜失声叫道,嫖客中很少有使用金票的。男人哈哈大笑,说,只要你好好地招待,金票大大的有!金娜疑惑地问,你是干什么的?男人说,你看我像干什么的?金娜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但我看出来了,你很有地位,也很有钱。男人被金娜奉承得又一次大笑起来,说,算你有眼光。我就是日本满洲特产株式会社的董事荒木,知道吗?金娜摇摇头,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问道,特产株式会社是干什么的?荒木兴奋地摘下眼镜,干什么的?凡是你能想到的,什么都干,挣大钱的!最近,我刚刚完成一件大事,了不起的大事,你想知道吗?我得到一架珍贵的鹿茸……金娜笑了起来,说,我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就是一架鹿茸吗?这是关东的特产,到处都是,也值得你这么高兴?男人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你哪里知道,这可不是一架普通的鹿茸,它叫灵芝杠,也叫灵茸。早年贡入皇宫里,这么多年才又在大广川出现。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得到它,最终它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我马上就把它送回日本……金娜说,这么说我要祝贺先生了!那就祝先生旅途愉快了!不要这么说。男人打断她,我不会亲自出马的,谁也不会想我有这样巧妙的计策,有人执行就可以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汽车,明天就走……
“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
刘萍急切地问。金娜描述了男人的长相,赖传久和刘萍一致认定,他就是荒木。从金娜所说的时间上看,也正是在荒木得到灵茸之后。这样看来,金娜所说有一定的真实性。
刘萍对赖传久说:“看起来,灵茸是用汽车运走的了。”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情况?”
赖传久看看金娜。灵茸果真用汽车运走的,就是最后的机会,赖传久再也输不起了。面对荒木这样的对手,他不能不慎之又慎。
金娜明白了赖传久的意思,脸色骤变:“赖先生,你不相信我是吗?这也难怪,谁让我是个妓女呢?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人就是我这样的烂货、娼妇,像赖先生这样尊贵的人能正眼看我一眼,就是最大的安慰了……不过,赖先生,不管你怎么想,我可以告诉你,我父亲是俄国人,和日本人打仗时死在战场上,连尸骨都没找到!我也沦落到烟花柳巷,强颜欢笑……请问二位,你们有亲人被日本人杀死了吗,你们和日本人有这样大的仇恨吗?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你们,是觉得有了向日本人复仇的机会。我若是知道你们是和日本人做对,不会收一分钱的酬劳……”金娜泪如雨下,拿出那迭奉票,摔在刘萍面前。
赖传久失声叫道:“什么,你原来是一个……”
金娜手指赖传久:“我是个妓女,是不是?不配与你们这些高贵的人合作,是不是?赖先生,你若认为我下贱,没有信用,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再见!”
金娜扭头就走。
“哎,金娜,金娜,你听我把话说完呀……”赖传久叫道。
刘萍瞪了赖传久一眼,一把拉住金娜。“金娜,赖先生刚刚知道你的身份,有些惊奇。他决没有岐视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就是,就是,你不要见怪。”
赖传久说。
金娜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这么多年,我见过的男人多了!最下贱最无耻的就是这些男人……他们既想寻欢作乐,又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要多虚伪有多虚伪。赖先生,你洁身自好,不会把我们这样的女人放在眼里,这我不会怪你。对那些男人我可以虚情假意,那是我的职业需求;但是,在对待日本人的仇恨上,我敢说,没有一点掺杂使假的地方。”
“金娜,我们相信你。看来荒木早有准备,运灵茸的汽车也早就出发了!赖老弟,全怪我没把情报搞清楚,这可怎么办呀?”
刘萍是真的急了。
“别急,让我想想……汽车走大路,我们在路上截住他!”
“你不是说梦话吧?就凭咱们几个,手无寸铁,还想截车?”
“刘萍,你不知道,我有个留日的同学,在奉军当团长,他的五十五团就驻扎在海平县,想去看看他还没倒出功夫。你想办法查查汽车的牌照是多少号,我让这位团长帮我们截车!”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刘萍和赖传久分头行动。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到了情报,荒木用一辆车牌照为“6402”的卡车运送灵茸,现在车已经快到奉天了。赖传久的同学储团长以“剿匪”为由,在奉天郊外设了卡子,严格检查一切过往车辆,以延缓时间。但他表示,不可能长时间地扣车,最多三个小时必须放行。储团长为了让赖传久尽快地赶到现场,特意把自己乘坐的小汽车派来,接他们过去。储团长和他的士兵都不能参与此事,只能给他们提供方便。
“妈的,一个日本人,抢了中国的东西,在中国的土地上,还这么霸道!”
赖传久说。
“赖老弟,你是不知道,关东这块地方,离日本近,再加上日俄战争日本人打赢了,更是骄横无比。想发财想升官的中国人,无论商界还是军界、政界,谁不想抱日本人的粗腿?你的同学肯帮助你就算不错了!”
刘萍说。
“我在日本留学时,就知道日本对中国的东三省有野心,真没想到,他们的影响力在关东已经到如此程度了!”
“你才来几天?时间长了,你知道的就更多了。”
“别耽误功夫了,快走吧!”
赖传久说。
“别急。还得想想,真把车截下来了,人家能让你把东西拿走吗?”
赖传久想了想:“计划没有变化快,只好见机行事了。”
刘萍原以为,赖传久的同学可以大包大揽,以军队的名义把这件事搞定,没想到这位团长的帮助是有限的。现在又是他们两人孤立无援的局面,上一次可以智取,这一次呢?
赖传久看看刘萍:“你不要愁。硬抢不是办法,我的同学也不会同意。还是老路子:智取!走。”
两人出门上车,汽车开动,他们和金娜告别。
忽然,传来叫声:“赖传久,等一等!”
两人扭头看去,却是琉璃琐跑了过来。她脸色憔悴,头发蓬乱,几乎和金娜撞上。两个女人目光对视一下,迅速闪开,但这目光的含义大有不同。金娜是惊异于赖传久在这里除了刘萍还有熟人;琉璃琐是为金娜的美丽而惊叹,她只看到金娜转身看着赖传久和汽车,没想到他们会认识。
“琉璃琐,是你?”
赖传久惊喜地叫道。“快上车,咱们一块儿去。”
琉璃琐充满敌意的看看刘萍:“好汽派呀,还坐上小汽车了!”
“琉璃琐,你不知道,荒木用汽车把灵茸送走了,现在让人把车扣在了奉天郊外。我们快点儿过去,也许还能把灵茸截回来……”赖传久说。
琉璃琐看看他们,不屑地:“就你们俩?哪里像是劫灵茸啊,好像是游山玩水嘛!”
“不。还有你呢,上车吧!”
琉璃琐一脸的严肃:“赖传久,你说的不是谎话吧?”
“琉璃琐,你这是什么意思?时间紧迫,再晚就来不及了。你上不上车?要是不上,我们就走了。”
赖传久有些生气了。
“哼!”
琉璃琐负气地扭过脸去。
“琉璃琐,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这一次我真的是去夺回灵茸。等回来再向你解释吧!开车!”
赖传久不想再耽误时间。
汽车开动,琉璃琐突然拦在车头:“赖传久,你少用这话吓唬我!你要是真的去截灵茸,不但我要去,我还给你带来了帮手。”
琉璃琐回头喊道:“大爷,过来吧!”
只见冬狗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不离身的水曲柳的大烟袋。赖传久睁大了眼睛,叫道:“哎呀,真是你老呀,大爷!你老能帮助我们,那可是太好了!琉璃琐,你太有能耐了,你是在哪儿找到大爷的?”
琉璃琐没理他,搀着冬狗子上了车,自己也跳到车上。在六品叶沟,冬狗子听了琉璃琐说的情况,默默地考虑了很久,说:“看起来,我不跑一趟是不行了。琉璃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