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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立冬:心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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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桥烟云湖以北,墨村。

    巨大的榆树伫立在院落一侧,这个季节满树红霞似火,与落日余晖融为一色,令整座篱院小楼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金粉色的蔷薇攀上篱院墙头,墙下大片粉紫色的格桑花开得正热烈。

    院外路过两名刚从镇上回来的中年妇女,依稀听到她们走远的对话:

    “哎,听昨儿个村口李妈说是见这这户人家的女儿回来了,没见着那对夫妻呢。”

    “真的假的?看错了吧,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记着这家是个小子呢?”

    “你记错了,是闺女。而且听说那闺女生得可水灵了,还带回来一个帅小伙,应该是男朋友。”

    自那夜从老挝冒雨逃回,梵陨河的头痛症越发频繁,身体也每况愈下,经常一睡能睡半日。

    九月份的禾桥烟云湖一带昼夜温差较大,本身就到了凉爽的季节,这会儿随着落日隐入山后,微风拂带而来的只剩丝丝凉意了。

    梵陨河坐蒲团上靠在矮脚桌旁抱着手机追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桌边睡了过去。满院格桑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萦绕在女子鼻间,梵陨河梦到了五岁以前的事:

    “阿莫!看我用柳枝和格桑花编的花环!”小小的女孩一身鲜艳好看的彝族服饰,跑起来像只欢脱的兔子,大大的裙摆随动作扬起。

    梦中的女子模糊着笑脸放下手里浇花的水壶,擦着手蹲身抱她入怀:“真好看,阿桑自己编的吗?”

    小女孩骄傲扬起笑脸:“当然啦!阿莫送给你啦!”她笑嘻嘻将花环戴女子头上。

    女子抱她回屋,声音也模糊渐远:“阿桑,我们明天得和阿达回暮落看阿普阿玛,你今晚收拾一下好不好……”

    “啊?可是我不想回暮落,这边有烟云湖,族里什么也没有……”

    ……

    有温暖笼罩住她,梵陨河迷迷糊糊醒来,回头看见旅途正给她披上大衣。

    梵陨河坐起身,刚睡醒的声音微哑:“你去哪儿了?”

    “回了趟市里,请个人。”旅途扶她起来:“回屋吧,外面风大。”

    客厅沙发上,许久不见的杭无绪正翻看着一本杂志,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刚才跟旅途路过院子,发现你竟然在外面睡着了?”

    梵陨河有几年没见到杭无绪了,但这并不影响她毫不见外遇人就怼的性子:“我困了,睡着了不是很正常?你管我睡在哪里。”

    “听旅途说你很畏寒。”杭无绪放下书本抬头看向女子,镜片反射着他眼里的睿智平静:“禾桥每年这个季节昼夜温差很大,你明明畏寒却还能再外面睡得这么沉,我们经过都没发现。陨河,是困意大于外界环境对你的影响了?”

    闻言,梵陨河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看向旅途:“二途……”

    “让他看看吧。”旅途看着她面色苍白:“阿桑。”

    屋内灯光暖黄,驱逐了外面带进来的寒意。梵陨河舒适卧进一旁单人沙发,杭无绪坐她斜对面:

    “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头痛?”

    梵陨河懒散瞌着眼,想了想:“下雨天。”

    杭无绪:“平时呢?疼得频繁吗?”

    “嗯。”

    杭无绪毫不避讳:“你养父母遇害那天听说下了很大的雨?”

    “是。”梵陨河抬眸反问:“这和我头痛有什么关系?”

    “创伤应激反应。”杭无绪扶了扶眼镜,靠上沙发:“你养父母在雨天遇害,所以你排斥下雨。枪伤遗留下的偏头痛导致你中枢神经紊乱,情绪又牵扯着中枢神经。”他道:“雨天、负面情绪,所以头痛频繁。你还被迫染上了一段时间的药瘾?”

    梵陨河瞥了眼旅某人。

    旅途回以无辜一笑。

    梵陨河点头:“是有过。”

    “多久?”

    “两年左右。”

    杭无绪:“正常人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会出现中枢神经系统抑制反应、精神异常、肝功能损害等问题。其表现症状为反应迟钝、嗜睡等,你现在还有嗑药的习惯?”

    “偶尔难受控制不住了会吃。”梵陨河瞌上眼。和旅途在这儿住了些日子,旅途肯定早有察觉,她没必要瞒。

    就像她也察觉到了旅途在嗑药一样。

    “不建议继续服用药物对病情进行抑制。”杭无绪道:“心理疗法是我能想到的最温和且没什么伤害的疗法了,我对心理方面并不了解。我有个学妹,可以介绍给你们,就是费用收取可能有点高,不过对于旅总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

    这一年立冬,禾桥不知是捅了哪个极圈的冰窝,立冬之后温差起伏不定、时冷时暖的变化让这座慢生活的城市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陷入了小小的混乱。

    早、中、晚几乎过完了一年四季,每天都不带重样的。直到一场雨夹雪过后,温度才终于稳定在了每天极圈生活的零下二十度左右。

    “我靠你大爷的,旅畔你故意的?”康威裹成粽子带着一只小粽子在路边等红绿灯的功夫给旅畔炸去电话控诉:“你儿子在这呵气都能成冰渣子的天非要去烟云湖看湖,你倒舒服了自己坐办公室暖气空调一开什么也不管了……”

    另一边听声儿过分得像是刚睡醒:“……嗯对,这个文件也拿去一起签了……康威你说什么?”

    康威:“……”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说,你、儿、子、要、去、烟、云、湖!”

    “这个啊,他跟我说了,去吧。”旅畔打了个哈欠:“注意安全。”

    康威:“……”他愤然挂了电话,看了眼蹲地上搓雪的小崽子:资产阶级的反季节爱好他不懂,太高端。

    “康叔叔。”旅泽栖忽然扬起小脸蹲地上看他。

    “嗯啊?”康威一秒收敛气愤换上微笑:“怎么了?”

    旅小朋友站起来,扔了雪球:“我老叔在哪儿?”

    “康威笑得勉强,刚要哄,就见绿灯亮了,这小崽子头也不回过马路。

    “老叔好久之前就告诉我,如果他有一天忽然自己走了,让我一定去烟云湖景区酒店拿文件去找乔叔。”小崽子自说自话,跟背课文似的:“为什么在烟云湖?因为老叔说天南海北家最安全。”

    “什么玩意儿?”康威听得莫名其妙。

    旅泽栖却不理他。

    ……

    禾桥市局。

    “南鹤让潜逃,军方那边出事,说是有个女孩潜入档案室窃走了大量加密文件,军方现在正在彻查此人身份。上一个……不对,上两个这么大本事的还是一个叫旅途的小孩儿和军属。”

    “李局,滨城市局那边刚来电话,说追踪到旅氏夫妻的消息了,要求我们立即派人前往配合!”

    “李局!刚刚国企上级主管部门那边打来电话说经济市场危机了,南氏不能倒,要求我们立马找到南鹤让长子南知意!否则经济危机由我们全权担责,他们会上报经检委控告我们……”

    “报告!刚得到消息,南鹤让长子南知意在美国失联了……”

    “咚咚咚!”

    “进。”李筑挂了面前座机以及两部手机,看向大门口进来的周正,头疼得紧:“小周,不是什么好消息就走吧,不用汇报了。”

    周正见李局长一脸惨不忍睹的疲态,笑了下:“李局,我这消息不好不坏,主要看你怎么定义,可能对当下局势有点帮助。”

    “嗯?”

    周正道:“就在刚刚,有社会人员向我们提供了南氏董事兼法人南鹤让的去向,在老挝。具体真假,位置得我们自己查。”

    李筑看向他:“社会人员?”

    周正笑笑:“旅畔。”

    气氛安静片刻,听得李筑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派人去找他,问问他愿不愿意协助我们办案,另外……”他顿了顿,道:“我为我先前对他的诸多不满态度向他道歉,这么些年是我偏激了。”

    “是。”周正眼中闪过发自内心的笑意,应声出去了。

    ……

    午后雪停见阳光,气温稍有回暖,梵陨河气色有所好转。入冬,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变差了,这般清闲的日子里也愈发嗜睡。

    她来到院中,捻捻树上的雪,又触了触枝头坠挂的冰锥,眉眼间有清浅的笑意舒展开,银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似雨后的露水。

    有大衣自身后裹上她肩膀,梵陨河笑意未敛,回头:“二途,等开春我想去烟云湖看看。”

    旅途抬手拂去她唇边发丝,应着:“好,开春的格桑应该刚抽新叶。”他低头,正对上女子抬头看来的笑眸,似乎多了些什么。

    若是经年如此该多好?梵陨河心中忽地生出这般想法。不去管什么案子、谁又抢了谁的货,谁又和谁做交易……让那些该死的罪恶都见鬼去吧。

    但想想罢了,梵陨河病态苍白的脸上依旧浮现出逢场作戏般漫不经心的笑来。一切随心、随意,她讨厌刻意篡改的后续,那很虚假,且行着呢。梵陨河不觉得后悔当初或者担心未来,毕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她生在这天堂般的西北藏区,却成长在地狱之南国。梵陨河想,她迟早得赶走他。

    她在地狱,他帮了她,她却要赶走他,她不能带他入地狱。

    “在想什么?”旅途看着她。

    梵陨河勾唇:“惹搭。”她凑近了些,声音轻柔如雪:“依阿卡姆里古。”

    “什么?”旅途没听懂。

    梵陨河:“彝语,翻译过来就是‘帅哥,来我们家乡逛逛吧’。”

    旅途笑了:“我现在不正在你的家乡?”他抬头看向远处巨大的湖泊笼罩在冬天的雾气中:“再走两个小时的路程,就是我的家乡。”以前旅途还奇怪为什么梵陨河一个南方人却这么了解北方的美食,原来她生来本是北方人。

    梵陨河笑意依旧挡不住病色,她开口要说什么,却误吸了口凉气:“咳咳咳……”

    旅途扶过她:“天凉,回屋吧。”

    “旅途。”篱院外,杭无绪带了名女子进来,毫不见外径直进屋去:“这么冷的天,还是少带她出来的好……进屋说。”

    屋里有暖气,驱散了几人身上的阴寒,旅途给两人沏了茶,并给梵陨河端了碗姜烫,温度刚好。

    杭无绪介绍这女子:“我师妹,尉暖。尉暖,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旅途和梵陨河。”

    女子气质温婉大方,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感觉。她笑笑,声音轻柔:“两位光是站一起就有种金童玉女的般配感。”

    旅途回以礼貌一笑。

    “陨河,我可以这么叫你吧?你的具体情况师兄都跟我说了,不过一些细节还是得问问你,方便上楼谈吗?”尉暖笑容美好得仿佛能治愈人心。

    梵陨河几口喝完姜汤,起身笑了下:“当然,姐姐楼上请。”

    杭无绪看着两人上楼,扶了扶眼镜:“我记得上次她对心理治疗似乎很排斥?”

    旅途:“我劝过了,她当时答应得很勉强,没想到这会儿这么爽快就接受了治疗。”

    “从医生的角度来看,病人的心态和对待医治的积极或消极有着直接关系。你能说服她,说明她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能好的……旅途,创伤应激反应发作时难受吗?”

    闻言,旅途眸色微滞,很快恢复如常,他笑笑:“杭医生,你说你一点也不懂心理方面,我是真不信。”

    “当年你从金克那里逃出来应激了一段时间,心理上的自我封闭意识一但形成,即便好了,你的后半辈子也将一直在不断反复的应激状态中度过。”杭无绪道:“那种难受疼痛我没体会过,但临床医学涉及广,我有幸参与过神经内科的相关调研。劝你趁早医治,只单方面服用药物长时间会形成依赖,对身体伤害很大。”

    旅途装出一个敛放自如的笑,像假笑:“真是麻烦杭医生关心了,我现在挺好的。”

    寥寥几句,两个男人又无言以对了,一个向来不苟言笑有着身为医生的冷情冷性;一个早年的放荡造就了如今这般优雅又冷血鬼畜的性格。

    两人不悦而同闭了嘴。

    直到尉暖下楼,她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怎么了?”

    “没什么,麻烦尉医生了。”旅途立马摆出他那礼貌而圆滑的笑来。

    “我对陨河进行了催眠,刚睡下。”尉暖犹豫了一下,不太好意思说出口:“那什么,你们……你们最近……有没有……”

    旅途理解她的意思,回答:“没有过。”

    没有过,不是没有,这个回答很细节。尉暖忍不住多打量了下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像极了中欧历史中记录的吸血鬼。

    尉暖又嘱咐了几句,旅途一一记下。待送走两人,他回到客厅,整个人脱力般深陷进沙发里。

    旅途垂眸,冷眼打量着自己不住颤抖的右手。片刻,他将头缓缓向后仰去,靠那儿瞌上了眼,无声忍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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