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文系老翁:迟到
清晨的阳光柔和洒进屋内,照在阁楼窗边一丛开得正好的浅紫色格桑花上。
一楼,旅途倚楼梯扶手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催着二楼洗手间的少女:“梵陨河!好了没啊?早课是严老翁的,快迟到了!”
旅途和梵陨河是双修,好巧不巧,两人都报了中文系。除此以外,旅途兼修化学专业,梵陨河兼修心理学。
“什么?!那个催命的?那你等等我!要挨骂一起!”少女急匆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还伴了句小声的抱怨:“还以为我今早是心理系那边的早课呢,怎么又和这狗撞课了……”
旅途:“……”他抬头,淡定自若收了手机转身就出门:“乐容,走了。”骂他还要他陪骂,这麻雀多少有些得寸进尺了。
“啊?哎等等……”傅乐容抓过牛奶忙跟上,一边换鞋一边问:“哥,不等北姐啊?”
旅途瞥他:“她这么骂我,我能忍?”说着,头也不回出了门:“我又不是傻子,受了她的骂去学校还要陪骂。”
“…… ”傅乐容略一想,觉得有道理:“是哦,北姐太过分了!”
旅途:“呵、呵。”
二楼卫生间,丝毫没发觉自己被抛弃了的梵陨河还在不慌不忙打量自己身上旅途送她的生日礼物——一件大红色尼龙质地的秋季裙子和一双红色限量版运动鞋。
“这旅狗是玩儿芭比娃娃长大的吗?怎么这么喜欢送这些死亡颜色的衣服鞋子?太可怕了……”梵陨河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身鲜艳打扮,突然想到昨晚老易送到黑色大衣。
她立马回到阁楼将大衣拿下来,一边下楼一边欲说什么,还没意识到人已经出门了,先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枚埙,还是树脂埙。
梵陨河顿了下,毫不在意又塞回口袋:“这个老易,定是怕我费埙才给我买树脂埙的,耐摔。”一楼除了桌子上早餐一个人也没有,她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好啊旅狗……”她一边换鞋一边给旅途发去语音:“旅狗你给我等着,敢抛弃你北姐,死定了!”
另一边立马回了条语音,听背景音大概都到学校门口了,语调慵懒带着挑衅:“等着呢,严老翁也等着呢。好自为之北姐。”
……
而此时的旅途并未到学校,在傅乐容的文韶中学门口被昨天刚被梵陨河暴揍一顿的几个混混拦住了,不过少了孟怀。
傅乐容凑到他哥身边,有些担心:“哥……”
“进去,中午放学我来接你。”旅途给梵陨河发完语音揣回手机,漫不经心活动着手腕抬眸看去:“怎么着?昨天还没被打够?”
傅乐容犹豫着进了学校,心中思索着要不要给这几个倒霉蛋叫救护车。
红毛见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上来就挑衅,忙拉过身旁戴口罩的高瘦青年道:“宇哥,就是这小子和一个女的昨天打了您表弟!”
“一个女的?那小子还有被女人打的一天?这脸面不丢大发了?”杜凌宇嗤笑,看向旅途:“小子,不想活了?敢打我弟。”
“……”旅途记着自己昨天全程在埋头吃饭,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怕就是在梵陨河打完人后敷衍着傅乐容的话变相地夸了这麻雀打得好了。
旅途抬眸欲说什么,却发现这个杜凌宇比自己高一点,他战略性后退半步拉开身高对比,笑得无辜:“你弟弟这帮兄弟怕不是记错了,我昨天全程在吃饭,怎么着我还能用意念打你弟?”
杜凌宇打量他:“是吗?那是谁打的?”
正说着,不远处就匆匆路过赶去上课的梵陨河,旅途轻笑着扬了扬下巴:“那个打的。”
几人回头。
“……”梵陨河正要找某只狗算账,转头就见那只狗和昨天她的行凶对象在一起,似乎狼狈为奸了。她瞥了眼红毛,下一秒转头就跑!
红毛几人见状立马追着少女跑远了,旅途正打算晃去学校,一抬头看见杜凌宇还在原地和他对峙着:“……”
杜凌宇倒是对他本人来了兴致,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你好,认识一下,我叫杜凌宇。”
旅途确定这人不会和自己动手,才慢悠悠伸出手相握:“旅途。”
杜凌宇口罩下似是笑了声:“我还是头一回见出卖自己女朋友还问心无愧的。”
旅途扬眉,纠正他:“不是女朋友。”
“朋友?”
“也不是。”
“那是什么?”
“一只喜欢到处乱飞的麻雀。”
杜凌宇:“……”
当梵陨河一路狂奔到学校时,正得意这帮孙子进不来校门呢,一抬头就看见旅途远远和那个口罩男勾肩搭背走来了。
梵陨河:“……”
“禾桥……原来你小子就是前些日子南大军训失踪的新生啊?”杜凌宇了然。又问:“不过你家在禾桥,怎么跑南方来上学了,一南一北,不累吗?”
旅途想了想,道:“家里原因吧。”他在美国待了这么些年,如今再回来和父母的关系大不如从前了,相处时多少避免不了尴尬。本来想着选个离家远一点的学校用不着和爸妈三天两头就要见面,哪知道父母却失踪了……
他心下嘲讽般轻哂了声。
“这样啊,理解了。”到门口,杜凌宇忽然叫住他:“哎!小子,医药费记得转我啊?这事儿就算了。还有,管好你家麻雀,少乱飞。”
梵陨河看着那人走远,又看看旅途,觉得自己被卖了:“……”
旅途掏了掏耳朵,若无其事径直绕开少女进了校门。
“旅途你跟他说了什么?聊得挺欢?站住!”
旅某人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梵陨河立马追上。
……
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从后门溜进阶梯教室时,外号“严老翁”的严教授刚点完名准备上课。一抬头正好瞥见从后门溜进来的俩个人,他似笑非笑又摊开了点名册:“刚刚说王念请假了?那后面的是旅途,也没来?”
梵陨河听了立马转身钻进桌子后,慢慢起身坐好,一边冲僵在过道上的少年得意一笑。
“旅途?”严教授又重复了一遍。
“嘶——”感受着上百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旅途一点点直起身子,环视后懒洋洋笑了,看向讲台:“到。”
严教授过分年轻英俊的脸上依旧带着意味不明的淡笑:“旅途是吧?你失踪那一个月去哪儿我就不追究了,从今天开始,你在我的课上和夏文前坐第一排,正好有个伴,过来。”严顾说着,合上了点名册。
旅途:“……”
梵陨河刚好坐到了姚译身边,她见这厮头也不抬躲下边玩着魔方,顺过了他放桌子上的眼镜:“借一下。”她小声叫了旅途:“旅狗!拿着!”
姚译一脸淡然抬头:“那是平光的。”
“没事,他装装样子。”少女冲他盈盈一笑。
旅途一脸疑惑接住眼镜,反应过来这雀是在调侃他活该:“……”他面无表情路过了梵陨河,还听到这厮念叨了句:
“给了你眼镜等于给了你底气,加油!”
旅途:“……”真二逼。他抬眸正撞上前排一脸幸灾乐祸期待他过去的夏文前的眼神,更无语了:“……”这课不上也罢。
一早上没一件正常事,真踏码晦气。
旅途在夏文前旁边位置坐下,正对讲台上严顾严教授。
严顾问他:“你上课不带书?”
旅途一脸无辜抬头,笑得更无辜:“老师,我用脑子记。”
“……”严顾似是头疼般捏了捏眉心,点头,开了麦:“好,同学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梵陨河坐中间靠后排的位置,摊开书,听到了后面两个女生的对话:
“哎?旅途这个名字好耳熟,是不是军训第一天被人拿着喇叭介绍的那个?”
“就是他,我当时还扫码加了微信呢,不过他第二天就把我删了。”
“他本人比照片还帅,不知道会看上什么样的女生……”
“反正我已经开始羡慕那个走运的女生了。”
梵陨河听得心中好笑,虽然她也觉得这张狗脸长得挺好看,但她并不认为以后被这货看上的女生是走运的。
那大概是倒了几辈子血霉才会遇上这么天大的倒霉货。
“叫你呢。”姚译碰了碰少女。
“啊?什么?”梵陨河下意识站了起来,一脸懵。
姚译小声提醒:“严老翁问你苏轼写这首诗时的心境,解析。”他胳膊肘将书本推到了梵陨河面前。
“梵陨河同学,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严顾看着她。
少女拿起书,看着课本上的《江城子》,不假思索就开口:“古人的心思,我也不能过度解读吧?”
反将一军?不要命了?众人惊诧。
一片死寂,在场虽是新生,但也多多少少从老生口中了解过严顾这个人:教学有方、刚柔并济,最重要的是这年轻的老翁一直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还没人敢在他课上让他下不来台。得罪了这位,后面几年都得提心吊胆。因为如果遇上他心情不好,随时可以让得罪过他的学生在最后的毕业论文上举步维艰,毕不了业。妥妥的斯文败类,黑得很。
梵陨河不知者无罪,她怕是第一人。
却见讲台上那位“斯文败类”似笑非笑接下了话:“现在我就是接通古今的那扇门,已经为你敞开了,尽管解读。”
不愧是“老翁”,怼起人来不是一般的老练。梵陨河心中吐槽,嘴上不服:“我没资格解读,你不也一样没资格替古人同意我解读?一样的道理。”翻译过来:姐不会,不想解读。
“……”二百多号人的大教室没几个敢大喘气的。
严顾又一次捏了捏眉心,不语。老生眼中的他若是反复做这个动作多半是心情不好了。
十分的不好。
一片静默中,少女放桌子里的手机亮了屏。她借课本遮挡默默打开了手机,看着旅途发来的大段解析,并不领情,反而又是张口就来:“个人认为,苏轼写这首悼念词时并不像他诗中说得那般难过。词中写道‘夜来幽梦忽还乡’,说明他的悲伤是一时的,是梦带来的短暂的情绪,梦醒了最多只剩感慨,又有多少伤心?感慨十年生死不过如此,再有情意的夫妻也逃不过阴阳两隔、天各一方。”她心中嘲笑旅途之前跟她说的解析到了课上不还是改得中规中矩,于是照搬旅途之前的话:“古人大多是联姻,苏轼对亡妻的情意许是日久生情,那也一样可以人去情终。古人娶妻是为家族事业,纳妾是为传宗接代。我想他写这首词时的心境只剩感慨,总结而言,十年生死,人去情终。”
语毕,满堂哗然。
姚译震惊了,小声提醒:“梵陨河,你的解读太犀利了,说你亵渎都不为过。”
少女笑笑,心道这可不是她的话。她看向前排,旅途正低头在手机上忙活什么。
讲台上,严顾却被少女一番说辞小小地惊艳到。他教了这么多学生,遇到过优秀的、努力的、刻板的,对书本知识的回答也无一不是教科书式的。严顾虽教书育人,却也并非古板守旧之人。
梵陨河这看似荒唐叛逆的答案却正中他下怀,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看着少女站那儿傲然又叛逆的样子,严顾却微微点头:“请坐。”众人心情却在这一堂课中跟着大起大落,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学生既得罪了严顾,又得到了严顾的首肯。
严顾是谁?南华本校保送加拿大的双学位硕士,南大建校以来最逆天的人才,首位年满二十就开始教书育人的年轻教授。
旅途在他眼皮子底下在手机百度上搜索着严顾的资料,目光瞬间被职业那一栏吸引:中国驻缅甸领事馆外交部负责人之一,兼南华大学中文系教授。
这般地位学历,不过三十却已经教书十年,着实不简单。旅途若无其事收了手机,被旁边夏文前撞了一下。
抬头正对上严顾镜片后平和又似严厉的眼神,似笑非笑。
旅途:“……”他漫不经心调整了坐姿,至少是尊重了教授。
“好,我们继续……”严教授头一回上课上得身心疲惫,面上依旧淡然。
……
临近正午,旅途才迷迷糊糊从老外的课上醒来,一旁夏文前正和姚译讨论着什么,见他醒来,夏文前立马凑上前:“你可算醒了,中午去对面小吃街吗?我请客。”
旅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行啊,我先去隔壁中学接一下我弟。那麻雀呢?”
“哈?”夏文前没听明白:“哪儿有麻雀?”
旅途反应过来,改口:“梵陨河。”
“她说她有事,先走了。”姚译收了魔方起身:“走吧,去小吃街正好路过文韶中学。”
三人一路边走边聊。全靠夏文前这个话痨调动气氛。不知不觉就晃到了中学门口,左等右等却不见傅乐容出来。
旅途先拨通了傅乐容电话,无人接听。他略一想,给早上才认识的杜凌宇打去电话,另一边很快接通:
“喂?”
旅途上来就问:“我弟呢?”
“嗯?”杜凌宇莫名其妙:“你弟怎么了?”
不是他带走的,旅途:“你问一下你那帮兄弟是不是他们……”话音未落,就看见傅乐容远远和一个女孩走来,旅途改口:“打扰,没事了。”女孩好像是叶萝,挺巧的。
“靠,旅途,你弟这么牛逼的?都谈女朋友了。”夏文前一脸震惊问道。
旅途甩了仨字转头就走:“不知道。”
夏文前:“……”这厮吃错药了?情绪阴晴不定的。
傅乐容根本用不着他哥介绍,很快就自来熟地和夏文前姚译聊到一块儿去了。
旅途一个人走前面。给梵陨河发去信息:私事?
另一边很快回复:这也要过问?
旅途扬眉:如果是关于铜码的事,按照合约你得跟我这个合作伙伴分享消息。
梵陨河:私事,苗苗有事找我,这几天中文系那边你帮我签个到。
旅途:没问题。你自己注意点,死了我找谁合作去?
梵陨河:……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火大/gif】
旅途轻笑,自己都没发现方才突如其来的情绪一扫而空。
“旅途哥哥。”叶萝从后面追了上来,怯怯叫着他。
“嗯?有事?”旅途低头看向她。
叶萝从包里找出一只文件夹递过去:“这个是你们走后,我又回了趟冯侯被烧的私人庄园里,从他书房里找到的,可能对你有用。”
旅途摩挲着文件夹边缘被火熏黑的痕迹,打开大致扫了眼,五六张纸,却并没有他想看到的名字。
上面只有夏明随的个人信息以及一张体检报告,个人信息甚至连出生日期都不详。再后面洋洋洒洒全是一些任务完成进度,大概是冯侯利用他去拐卖儿童了。
最后一次完成任务是2011年六月,资料也到此为止。
资料只记载了夏明随在冯侯身边两年里的事,并无有用信息。旅途若有所思合上文件,刚好看见女孩认真而期待的眼神,他漫不经心笑笑:“谢谢啊我回去细看。”
叶萝笑得开心:“能帮到旅途哥哥就好。”
旅途看着刚到他胸口的女孩,随口问道:“你现在在这边上学?”
“嗯,和乐容同班呢。”叶萝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笑意明媚可爱:“回来后我找到了当年不小心弄丢我和姐姐的老舅,现在他供我读书。这次我肯定不会再走丢了,以后高中也想在文韶中学念,大学就和旅途哥哥一样,考南华。”
“挺好的。”旅途笑笑,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筋,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对话,是在美国的时候了。
那时旅畔因为课业落太多,为了赶进度放学后还去拳击馆、格斗馆,导致他每次回去都是一身伤。那时的旅途已经不小了,十一二岁吧,但受病情影响智力有点跟不上,说话也磕磕巴巴的。
他对旅畔身上的伤既害怕又好奇,有一回终于忍不住问了他哥原因。
彼时还是少年的旅畔一边擦药一边看着乖巧蜷缩在楼梯口的小孩儿,难得听这小孩主动开口说话,有意逗他找乐子:“哥哥呢得罪了好多人,他们看哥哥不爽,就找哥哥打架了啊。”
“那你不打。”小孩儿失语症刚有所好转,话还说不太流利。
旅畔笑了:“打了啊,打不过,二途觉得该怎么办呢?”
闻言,小男生走下楼梯来到他哥面前,一脸认真,说出了得病以来最完整的一句话:“那就,回禾桥,上学,永远不,离开,爸爸妈妈。”
当时的旅畔怎么回答的旅途记不太清了,他那时病得厉害,每天只想回禾桥,找父母,却从未和旅畔正面提过,那是唯一一次。想家想得厉害了,晚上睡不着,经常在凌晨几点跑去敲开他哥房门,旅畔每次都骂骂咧咧开门任他钻自己被窝。后来次数多了。旅畔干脆不关门,每到凌晨总能感觉到身旁动静,旅畔眼都不带睁一下熟练将被子往身旁一卷一裹,偶尔等到后半夜如果旅途还闹腾他就卷了毯子睡沙发去。
那时的旅途见不着父母,就只会死命赖着旅畔,生怕一觉醒来连他哥也不见了。后来长大了,智力渐渐跟上了同龄孩子的思想,再回国时却发现自己对父母刻意的关怀选择性地视而不见或者装傻。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自己在最单纯的年纪却没有父母的陪伴指引,又或者自己在异国他乡因为语言不通而被同学赌在厕所、犄角旮旯欺负时过于无助,事后也只会自己默默消化,没有父母在身边可以诉说大哭一场。
父母缺席了自己最单纯脆弱的年龄段,完美错过了自己的成长蜕变过程。
旅途看着叶萝满是向往憧憬的笑颜,心中嘲讽般失笑:对她来说,有依靠的生活总是充满希望的吧?被冯侯囚禁的那几年她又在想什么呢?她的单纯被迫收场,扭曲的成长及时得到医治,足够幸运了,怎么会没有憧憬呢?
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家庭,总免不了几个落了单的依旧在沉沦挣扎,对他们来说家庭并不是避风的港湾,是儿时缺失的遗憾,名存实亡。